时值破晓,别屋之外,鸟儿已经开始欢唱了。
提心吊胆地拉开走廊的拉门,自屋内望向庭院,虽说天依旧昏晦,但再过片刻,阳光就会射入这片黑暗中,不久以后世界将会迎来日常,而我们两人也会回归庸庸碌碌,却又牢不可破的平日时光吧。
已经读完了全部的篇章。
已经解开了全部的谜题。
恐怕飞鸟信一郎和我是头一组将《迷宫草子》读到了最后,仍留存于这个世界的人吧。到底有多少读者消失在那边的世界呢?
想到正在彼处等待的物事,我不由地打了一个寒战。走廊上的温度急遽降低,我自心底感受到了寒意。
我急忙将门关上,匆匆回到火盆边。
“结束了么……”
我像是想确认清楚似的跟信一郎搭话,他精疲力竭地靠在座椅子上,吸着他的无滤嘴烟。
“那本书就算继续持有也不会有任何坏处了吧?你觉得我们该把它处理掉吗?”
我再次向发怔的信一郎询问道。
“本来这是该上交警察的东西,不过就算交给他们也没什么意义吧。”
“唔……”
“即使交给警察,首先关于狗鼻岛事件是否真实存在,之前有无调查,这样的事实关系务必要确证清楚。此外,如果这真是一桩悬案,那只要将我们的推理汇总成的记录与《迷宫草子》一道匿名交送就可以了。只是,在此之前——”
信一郎表情一凛,像是接下去要说什么重要的话,就在此刻——
哗啦——前方传来了奇妙的声响。
难不成……
我怀着难以置信的情绪慢慢移动着视线,只见最后一张符纸缓缓飘落下来,而我只能怔怔地目视这一切。
“信,信……”
我刚想呼唤他的名字,背后却忽然传来了某种令人不适的气息。猝然扭头一看,映入眼帘的是此刻外侧六叠间的隔扇正一点一点打开的情景。
“信,信一……”
隔扇的动作戛然而止,当它打开了一指宽的缝隙以后,忽然间停在了那里。
我吞了一口唾液,凝望着那道缝隙,但隔壁的六叠间里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到。
尽管如此,我还是凝神从上到下扫过那道缝隙,接着便在相当靠下的位置看到了某件物事,定睛一看,那是眼睛。
一只睁大的眼睛正盯着我看。也不知有东西趴在地上,还是眼睛原本就在那里。总之那只眼睛就从微微拉开的隔扇另一侧朝这边窥视。
“信一郎……”
我好不容易以耳语般的音量喊出了一句囫囵话。
接着,在窥视着的那只眼睛上面,出现了另一只眼睛。
真当我讶然轻呼的时候——
眼睛、眼睛、眼睛、眼睛、又是眼睛……
在呈纵向的细狭的缝隙之中,接连出现了数只眼睛。而且是双目圆睁,赤红充血的眼睛……
我大喊了一声——
“信一郎!”
叽、叽、叽……房屋又开始鸣动了。
沙、沙、沙……内侧的六叠间传来了响动。
哗、哗、哗……外侧的六叠间也应声响和。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面向庭院的走廊也足音四起。
蠢动的声音再度传入耳际。
怪异又卷土重来了。
然而,此刻符纸一张都没能剩下……
“貌似还没结束呢、”
信一郎把烟头扔进火盆,他从方才开始就一面吸着烟,一面思考着什么。
“还没结束……所有的谜题不是都解开了吗?”
“看这种情况,恐怕还是有什么差错吧。”
“后面隔扇里的……”
“嗯嗯,在看着我们这边啊。”
太好了……我稍稍安下心来,全然顾不得眼前的状况。如果是只在自己身上发生的现象才真的要失心疯了吧。
“你,你觉得那个是什么啊……?”
“眼睛吧。”
“所以……”
“可能是读者的眼睛吧。”
“…………”
“是迄今为止失踪的《迷宫草子》的读者。在他们的眼中,我们会不会就是在《迷宫草子》中遭遇怪异的最新登场人物呢?”
“你说什么?”
“所以他们才会看向这边,换言之,就相当于在阅读吧。”
“啊,那之前感受到的奇妙视线就是……”
“嗯,大概就是他们吧……不过也不是很清楚,我能感觉到数不胜数的眼神。”
“那就是汤泽里砂……不对,是她妹妹么……”
“怎么说呢?”
“不,那 究竟是什么暂且不提。我们从《雾之馆》一直读到《首级之馆》,成功地解开了所有的谜题,故而怪异才消失了,我俩都没有失踪,没说错吧?但这是又为什么——”
“恐怕还不够吧。”
“哪里不够?”
“赎罪……吧。”
信一郎拿出了烟,嘴角露出了奇怪的笑容,着实把我吓了一跳。我从未见过他一边说话一边抽烟的样子。
“赎罪?”
虽说很在意周遭的怪异,然而信一郎似已有了某种想法,这里就只能继续解谜了吧。虽说我对最为关键的谜题的真实面目一无所知,但只要信一郎掌握的话就没问题了吧。
“嗯,在《首级之馆》连续杀人事件中,唯一一个幸存者……在《迷宫草子》的成员里面,唯一一个活着的人物……对此的赎罪吧。”
“什么?所有人不都死了吗,统统被斩下了首级……”
“有一个人没被斩首哦,准确地说,是有个人没法确证被斩首了……”
“神童末寺吗……”
虽然脱口而出报上了那个名字,但我全然不知原因何在。
“他……不对,是那个女人,才是《首级之馆》的真凶么?是小邦祥子?所以怪异才未能平息么?但是根据你的推理——”
“不对。犯人依旧是舞舞,也就是汤泽里砂。神童末寺乃是共犯——不过并不是协助杀人,恐怕是帮忙制作了《迷宫草子》的书吧。”
“制作?”
“也就是印刷和装订吧。因为这并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东西,似乎进行了特殊的加工,虽说做得不尽人意,但也肯定很辛苦吧。”
“加工是指什么?”
信一郎拿起《迷宫草子》,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然后交给了我。
“不管怎么说都是手工制作的东西,你不觉得皮革装订的记述很糟糕吗?”
“刚开始我也是一样的感想。确实上面有不少褶皱,而且到处是黑色的污渍,让人感觉十分肮脏。”
我再次抚摸了《迷宫草子》,确实有种奇怪的手感。
“虽说只是猜疑,但我感觉这是用人皮粘在一起做成的。”
“…………”
我不由地将手一松,《迷宫草子》滑落下来,若把它拿在手上的话,指尖总会有种湿漉漉的触感,等意识到的时候,才发现是手掌已然被自书皮流出的汗液浸湿了……
“人,人类的皮么……”
“一定是《迷宫草子》成员们的……吧。因为要把全体人员身体的一部分粘到一起,所以令原本就颇为不易的皮革封面彻底失败了。”
“简直疯了……”
“这大概是舞舞的主意吧。”
信一郎朝我伸出手来,但我摇了摇头。他只得一脸无奈地站了起来,拾起落在火盆边的《迷宫草子》,接着回到了座椅子上。
“在《首级之馆》的最后部分这样写着——
‘因为此事,还余下《迷宫草子》的编辑、制作工作尚未完成。由于各个作品都有文字数据,是以编辑工作应该用不了太多时间。最大的问题是皮革封面的装订。虽学习和练习了相应的技术,但要正式上手去做必定很难。
如果在此之前不处理完全体人员的遗体的话……虽对能否做好尚存疑虑,但“我”必须完成。’
上下两段之前的联系显然十分微妙。似也可以理解为,为了制作出皮革封面,必须要将所有的尸体都处理完毕。若只是抛尸的话,应该就不是处理而是处置了吧。”
“那为何神童末寺会帮忙作这样的书呢?”
“说到底只是我的推测,但我想两人可能是恋人关系吧。”
“恋人?”
“神童末寺虽参与了聊天,却没做什么要紧的发言。又或者是他碰巧没有加入成为自杀诱因的聊天之中。可以想象的另外一点乃是连舞舞没法下手杀死恋人吧。我觉得正是因为这样的理由,才救了神童末寺一命。”
“…………”
“但是别的成员就不一样了,舞舞对他们的憎恨绝非一星半点,从那个异样的装帧方式就能看出端倪。而事实上,由于神童末寺不在狗鼻岛。剥皮的工作应当是由舞舞完成的。可是——”
“等等,神童末寺也就是小邦祥子应该是女性啊。”
“神童末寺并不是小邦祥子。”
“那是新闻报道里写着的啊……”
“那只是为了让蓝包信以为真,所以搜索新闻找出的报道吧。又或者干脆就是完全捏造的。毕竟有电脑,所以那种文章写多少都不在话下吧。”
“喂喂,说必须相信《首级之馆》原文的,不就是你么?”
对于目瞪口呆的我,信一郎若无其事地说道:
“就在舞舞最后的独白部分,由于此时已经知道了大家的姓名,所以就分别列出了网名和真名。不过只从π列到了蓝包,哪也没有‘神童末寺也就是小邦祥子’这种记述。”
“那么那个神童末寺到底是谁?”
信一郎尽情地吸了一口眼,然后边吐边说道: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
“就是你哦。”
“你说什么……”
“三津田信三,你就是首级之馆连续杀人事件的首位受害者神童末寺,也就是《迷宫草子》的第七个成员。”
感觉隔扇似乎再度被打开了。
信一郎的话令我深受冲击,虽说脑子里乱做一团,但我的视线还是紧紧咬住内侧的六叠间。
隔扇稍稍开了一条缝,我盯着那道缝隙,从上到下迅速扫视了一遍,目之所及只有漆黑而细长的一道口子,除此以外别无他物。正以为会有什么东西朝这里窥视的时候,缝隙的最下端忽然伸出了一根手指。
那是食指。片刻之后,中指、无名指、小指等接二连三地出现了,看起来是右手。但却不像是同一只手的手指,因为每一跟手指都各自蜿蜒蠕动着。
又过了一会,左手的手指也出现 了,似乎隔扇即将被一口气推开……然而这种恐惧并未成真,四根手指上面又出现了四根手指,再往上又是四根手指……手指就这样接连自缝隙里伸出。
手指,手指,手指,手指,手指、还是手指……
手指们一字排开,好似一只细长的深海生物,自隔扇细狭的漆黑间隙里窥探着这里。一根一根歪斜扭曲地四散开来,那是一副令人作呕的恐怖景象。
“对应于神童末寺的 ——”
内侧六叠间隔扇的光景应当早已进入了信一郎的视野,可他却不动声色地继续往下说道——
“肯尼斯·菲林的《杀局》乃是以贾诺斯出版集团为舞台的推理小说,主人公是《犯罪公路》的编辑,这点正与你相当。”
“…………”
“神童末寺这一名字,正如洪太郎所指出的那样,包含了有神佛两方面涵义的字。对于在京都的出版社供职的你而言,这不正是合适的名字吗?并且你涉足了佛教相关的企划呢,何况D出版社旗下也还有其他的印刷公司。要制作一本名为《迷宫草子》的同人志,对你来说应该是信手拈来的事吧。”
太牵强了……
“是啊,是可能是有点牵强附会.。”
信一郎像是对我施展读心术般说道:
“那么下面的解释可否合你心意呢。”
“…………”
“神童末寺的罗马音拼写乃是SHINDOU MATSUZI,重新排列一下又会如何呢?从MATSUZI里取M和I组合为MI,同理再取出TSU,然后从SHINDOU中取出D,从MATSUZI中取出A,组合为DA,由此拼写成MITSUDA。余下的元素便是SHINOU和Z,把Z置于N和O之间,就是SHINZOU,接着组合到一起,便是MITSUDA SHINZOU,也就是三津田信三,不正是你吗?”
咔嗒、咔嗒、咔嗒……
内侧的隔扇晃动起来,逐渐变得激烈,朝门后看去,只见数只透过缝隙窥伺着的眼睛正不停地眨动着。
透过细狭的黑暗间隙所见的因充血而赤红的眼睛,正啪嗒啪嗒杂乱无章地眨动着。
在前后六叠间以及走廊之上,徘徊着的某物的气息愈加浓厚了。
“你,你说的都是些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
我费了老大劲才从喉咙里挤出了一点声音。
“如果这正是《迷宫草子》的秘密所在,那在你揭露真相的那一瞬间,这些怪异应当全部自动平息了啊,不是这样吗?”
竟然把正深受其害的怪异当做例子,实在过于讽刺。但既然已被逼问到穷途末路,故而也并非在意这种事情的时候了。
“然而怪异还在继续,所以你的解释错了!”
我一面如此断言,一面诘问着信一郎。
“对了。”
他对我的话似乎完全不以为意。
“我对《迷宫草子》中记载的一系列离奇故事的解释,你实际上是怎么看的呢?”
“你,你说什么啊?”
我对这样的展开感到大惑不解。
“你就直说吧。”
他以认真的表情催促着我。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怎么说呢,确实有些牵强,也有些穿凿附会的解释吧。”
之前他单方面地将我指责为所有怪异的元凶,接着又让我回答另一些质疑他这个当事人的问题,无论如何我都是不情愿说的。
但我还是按照自己的想法诚实地回答道——
“话虽如此,但我觉得还是大致不差吧……”
“也就是说,我的解释基本上是正确的吧?”
如此拐弯抹角的说法,着实令人火大。
“更确切的说,除了你的解释以外,我实在找不出别的答案来解开眼前谜团,所以姑且就接受下来了——也许这才是最接近真实的吧。”
“比起这个,你当真觉得我是《迷宫草子》成员的生还者么?”
我有意打断了信一郎的话,一本正经地向他提问道——
“你真觉得这本书引发的怪异都是我害的么?”
信一郎手里拿着《迷宫草子》,面对着我说道——
“也有其他的解释吗?不过就这本书记载的信息来看,我的解释虽称不上完全,也算是最优了,是这么回事吧?”
他如同叮咛着我一般,再次提出了疑问。
你倒是快回答我的问题啊——我差点这般怒吼道。但当看到信一郎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时,我只得默默地点了点头。
“是吗?那倘若我的解释被推翻了呢?”
“你说什么?”
我不由地朝前探出身子。
“在《雾之馆》里,关于那个事件的真相,我的解释乃是沙雾耳朵失聪了对吧?”
我确实认可了那个说法……
“然而在文章里面,倘如注意到‘我’敲沙雾房门的那处描写,那便很有问题了,原文里是这样写的——
‘叩叩叩的敲门声刚落下,里面就传来了声音:请进吧。
里面的人仿佛业已等待了许久,伴随着一瞬间的紧张,我不顾一切地推开了门。’
如果沙雾真的听不到声音,沙雾在‘叩叩叩的敲门声刚落下’的时候是不可能作出应答的。”
这是这么回事?
信一郎的解释竟是错的……?
那雾又为何会散去呢……?
“当时走廊很暗,而房间里亮着灯,如果有人在房间内挨着门站着,是可以从走廊那一边看到他投过来的影子,但反过来则绝无可能。无论怎么想,只能认为是沙雾对敲门声作出了反应吧。”
“…………”
“而且耳朵失聪的人多半口齿不清,至少也没法如沙雾一般正常说话的吧。”
耳朵听不见的人是无法听清自己的发音的,所以语言交流上也会出现障碍。
“你的解释是错的吗……?”
“是啊,但果真能想出其他解释吗?”
“我做不到……”
我即刻回答道。
“要是没人能做到呢?”
嘶、嘶、嘶……天花板背后也有了什么响动,仿佛某物在匍匐潜行。但我已经顾不得仰头看了。
“我们还担心明日香是不是读了《底片里的投毒者》。”
“嗯,幸好她只是在庭院里偷听了我俩的对话。”
“真是这么回事吗?”
“…………”
“我的确是总结了笠木被毒死的事件经过并说给你听。但这就如同摘抄了小说中的情节一般,并未深入探讨每个人的性格和心理。但明日香却完全洞悉了民子的性格,故而才能推导出民子乃是犯人的说法。”
“是在身为叙述者的老人谈论事件以前,谈论起民子的那个地方吗?”
“明日香曾失口道出了那些话都是自己听老爷爷说的,也就是说,那孩子确实读过了《底片里的投毒者》。”
“怎么会……”
“而且与其认为她只读过那篇作品,还不如认为她是从《雾之馆》从头依次读下去的。你觉得明日香若在别屋里发现了这本《迷宫草子》,会这般无所作为放置不管吗?”
是啊,正因为是信一郎的妹妹,所以她一定会往下读的。只是应该还没有触及到最后没有裁开的部分。
“明日香至少从《雾之馆》看到了《底片里的投毒者》么……”
“或许吧——”
“既然如此,她也应当遭遇了怪异的袭击吧。可她虽说发了烧,但也仅此而已。啊,不对,没遇到什么可怕的事当然再好不过了。”
“但你的护身符不是被破坏了么。”
“……那是在替明日香挡灾吗?”
“嗯嗯。”
“但为什么是我的护身符……”
“那是因为在你的内心深处总是惦念着明日香吧。”
信一郎解答完的我的疑问,然后继续往下说道:
“在《迷宫草子》中,作者以自己的亲身体验缀集而成的故事有《雾之馆》、《食子鬼的起源》、《为娱乐而杀人》、《钟楼之谜》这四篇。其中《雾之馆》、《为娱乐而杀人》、《钟楼之谜》由于作者的年龄看起来很年轻,所以无论出自‘迷宫社’哪个成员之手都毫不足怪。但仅有《食子鬼的起源》不大一样,如果这是真事,那么笔者的年龄必须达到那个岁数,但成员中并找不到那样的人。唯一符合条件的立直却不是儿子而是女儿,并不符合条件。那么《食子鬼的起源》就不存在作者了,岂不是咄咄怪事。”
咯、咯、咯……地板底下也传来了声音,不过我已经完全不去考虑那究竟为何了,只是一门心思地听着信一郎说话。
“那是因为,这些全都不是真人真事,前后逻辑不符便是证据。”
“那么在编辑后记中,就没必要特地声明‘以各自的体验为基础所构成的作品’,还有之后写的‘故而无从知晓几成现实几成虚构’。很明显《食子鬼的起源》的内容已经偏离了这个界限。”
“可是……”
“最明显的地方就在《为娱乐而杀人》这一篇里。”
信一郎翻开了《迷宫草子》——
“在叙述者拜访福利元的房间时,福利元的台词中出现了一些恐怖电影的标题。其中只有《万圣节》是上映于一九七八年的七十年代,其他作品多上映于八零年或八一年,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嗯,没错。”
“然而《血之愚人节》上映于八五年,《愚人节/鲜血的纪念日》上映于八六年。另一方面,再从《迷宫草子》内页所记的内容来看,这本书初版发行的时间乃是一九八五年十一月七日。也就是说,《血之愚人节》尚且好说,但《愚人节/鲜血的纪念日》他是绝对看不到的。毕竟在那之前,有关这部电影的存在,是没法未卜先知的。”
“但福利元不是个恐怖片狂魔吗?在作品上映之前提前一年知晓也不奇怪吧。”
“那他也不可能连电影的译名都知道吧。”
“……也是。”
“原本应当是素不相识的成员以各自的体验为基础的写作,但却有着朱雀连山、神神栉村、东城雅哉、中野原高中等诸多共同点,是不是太多了?”
“…………”
“不仅仅是《食子鬼的起源》,还有《朱雀之妖》和《首级之馆》,其形式相比内容本身还要异常。”
“形式?”
“就是事件记录的形式。假使承认这点,《首级之馆》的最后一幕场景就很异样了。干事长将受害者的首级排成一列,到底是以何人为对象做给他看的呢?本该看到的成员们都已经死绝了,这岂不是极不自然的行为吗?”
“正如你说的,干事长在编辑《迷宫草子》的时候,就相当注重推理作品的完成度吧。”
“也就是说,她意识到了读者的存在。”
“读者……”
“与其说意识到了,还不如说早就设想好了吧。”
“设想?到底设想谁?”
“我呀。”
“…………”
“飞鸟信一郎呦。”
“谁干的……?”
“当然是你咯,三津田信三……呀。”
“全都是虚构的吗?连《迷宫草子》本身都是虚构的吗?而且还是我的创作?”
“所以只要让你接受就足够了。”
“…………”
“即使我的推理有误,但只要你判断是正解,怪异就会消失。”
“最初那些无解的谜题……都是我的妄想?全部是创作出来的东西吗?”
信一郎点了点头。
“致命的失误果然还是在内页上。”
“…………”
“初版是在一九八五年,这个时间点《首级之馆》上所记载的个人网站应该还不存在。”
“作为一本书的内容顺序而言,这篇目录也显得很异常。在以‘十个印第安小孩型推理’为主题的《朱雀之妖》和《首级之馆》,正常地想应该会隔得很远,但第五话和第七话却又挨得很近。《首级之馆》从内容上看置于最后是必要的,但《朱雀之妖》在顺序上应该要提前一些才好。”
“你都在说些什么啊?比起目录什么的——”
“绝不是那样,这个目录本身就是有意义的。”
“《朱雀之妖》放在第五话这样的顺序,是有着什么理由吗?”
“如果不这样做,第五话的笔名就不是‘笔者不详’了。”
疼痛开始向头部袭来,渐渐的,对信一郎所说的话好似已然无法理解了,我感到了极度的恐惧和不安。
“我之前也说过各作品的作者笔名都很奇怪,虽然不知道具体发音,但似乎都是些意味深长的笔名。”
信一郎边说边递出一张纸,我只能无奈地接了过去。只见七位作者的笔名,被分解成一个一个的汉字写在纸上。
“名字全部是用汉字表示的。”
确实连半个平假名或片假名都看不到。
“汉字是表意文字,字本身就是有意义的吧。先拿‘依武相’来说吧,‘依’意为‘挨近’,‘武’意为‘勇武’,‘相’意为‘相互’,主要由这样的意思组成。当然这只是这些字最常用的意义,不过,就算考虑到其他所有意义,也没法用‘依武’或者‘依武相’来表示什么别的词语或者符号。”
“原来如此。”
“接下去就是笔画的数目了。那么‘依’是八画,‘武’是八画,‘相’是九画,用最简单的暗语,也就是你所知道的置换法。即是将五十音或伊吕波歌换成数字和字母的加密方法。由‘依武向’的笔画数来看,在五十音中,‘依’和‘武’皆为八画,即‘KU(く)’,‘相’为九画即‘KE(け)’,但‘KUKUKE’没有意义。同理在伊吕波歌中,‘依’和‘武’为八画即‘CHI(ち)’,‘相’为九画即‘RI(り)’,‘ CHICHIRI’也没有意义。为了慎重起见,我将所有名字挨个试了一遍,但都有拼出在五十音或者伊吕波歌中有意义的词。当然,我也用拉丁字母试了下,但结果并没什么差别。”
“那还真是辛苦你喽。”
这样听起来像是在挖苦吗?不过看信一郎的模样却似不以为意。
“所以这回我便考虑的音读和训读,由于有姓有名,所以组合有姓用音读名用训读,姓用训读名用音读,姓名皆用训读和皆用音读这四种。工作量是挺大,但也不必全都试一遍,因为从第一个组合,即姓用训读名用音读,就初见成效了。”
信一郎边说边把另一张纸递给了我,纸上写着以下内容:
依武 相(EMU-AI)
丁江 州夕(TEIE-SUYU)
泥 重井(DEI-EI)
廻数回 一藍(ESUE-ICHIAI)
筆者不詳
舌渡生(ZETSUTO-OU)
裕(YU)
“若‘依’和‘武’用音读的话,就会变成‘E’和‘MU’,‘相’用训读的话,就会变成‘AI’,连在一起就是‘EMUAI’,也就是拉丁字母‘MI’的发音。如此依次给各个名字注音,再按字母表置换。不过,‘丁江舟夕’的注音‘TEIE-SUYU’,要用‘TEI-ESU-YU’来断句,还得把‘TEI’读作‘T’,把‘DEI’读作 ‘ D’,这就权当某种幽默吧。”
“那笔者不详呢?”
“这一部分要替换为‘N’,这即是此置换法的独到之处,取了不详即‘NOTHING’的‘N’。不过只要将其他部分置换完成,这里自然就会懂,所以并不算难。”
不知何时飞鸟信一郎已然凝视着我。
“那么连在一起读会怎样呢?”
我试着在各个文字下面标出了字母。
依武 相(EMU-AI)→(MI)
丁江 州夕(TEIE-SUYUU)→(TSU)
泥 重井(DEI-EI)→(DA)
廻数回 一藍(ESUE-ICHIAI)→(SHI)
筆者不詳→(N)
舌渡生(ZETSUTO-OU)→(ZO)
裕(YU)→(U)
连在一起读的话,“MITSUDASHINZOU”换成假名也就是“みつだしんぞう”即“三津田信三”……
“骗人的吧……”
“从各篇的作者笔名中可以显现出三津田信三这个名字,为了活用这个机关,‘N’的处理方式最为关键。为了合理地使用意为‘笔者不详’的笔名,所以就想出了《朱雀之妖》里的情节。”
本末倒置也有这种好处吗……
“但顺序必须是‘MI,TSU,DA,SHI,N’,所以就排在了第五话,故而与主题相似的另一篇隔得不远,变成了这样的目录。这本《迷宫草子》从头到尾都是有意为之的。”
信一郎冷峻的目光直刺着我。
“我差点就被骗过去了。虽说你跟我一道装出一副害怕怪异的样子,实际上内心却很平静,因为《迷宫草子》就是你自己创作的。”
信一郎以前所未有的声音如此说道。
“不,不是这样……”
我想高声否定,可嘴里只能发出嗫嗫细语。
“还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呢。”
“等,等等……等一下……”
本能告诉我此处必须冷静以待。
“若你说这本书是虚构的话,那我是《迷宫草子》生还的成员这事又该怎么说呢?假如一切都是虚构的,那袭击我们的怪异又算什么呢?又为何会引发这种怪异呢?”
“怪异?”
信一郎一脸惊诧地回敬道。
“是啊,从那场恐怖的雾开始,到今晚这个时间点为止持续发生的一连串怪异事件。”
信一郎苦笑着说:
“也许是你跟我的幻觉。不对,都是你体验到的怪异,我只是从你本人那里道听途说而已。也就是说,你所说的那些到底是真是假,我根本无从判断。至于我自己吗?那是遇上了《迷宫草子》这本奇怪的书,听了有关它的奇妙故事和你逼真的体验经历,令创造力和想象力都异常旺盛的飞鸟信一郎完全沉浸与那个世界的结果吧。本来雾这种玩意,一般想来就是真实存在的东西啊。”
“…………”
“就是共同幻想呦。”
“不只是我俩,连消失的藏书家也——”
信一郎摇了摇头。
“那只是从‘古本堂’的神地氏那里道听途说来的,我也不知真假。或许是和你事先商量好的吧。”
“不、不可能……啊,还有神地氏不也消失了吗?就在那旧书堆成山的三叠间,当时他应该无处可逃了吧。”
然而信一郎再次摇摇头说:
“三叠间的地上是掉了几本书吧。”
“是啊。”
“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在那个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事,他消失了……化为虚无了……不就是那个痕迹么?”
“让我们正常地想想吧。榻榻米上有书,到底是他故意弄掉的,还是碰到书堆偶尔间掉下来的,抑或说书堆本身动了呢?”
“动了?”
“他就躲在堆积如山的旧书里面。”
“根本就没那种时间。当他把头缩回去的同时,我们就赶到那里了。他根本没空闲躲进旧书堆里,再去掩饰书山的表面。”
“只需做成仅在表面使用真正的书,内部掏空的纸糊道具的话,就可以简单地消失吧。”
“不管怎么说这也……”
“这样的话,还有个更自然的解释。在他即将消失之前,我们所在的位置是家中侧的门口,从那里是看不见内侧三叠间的。也就是说,当时他是从三叠间里探出头来这件事,根本就没有确凿的证据。”
“…………”
“从家中侧的门口往里看的话,应该是没法知道他究竟是从三叠间还是从外面探出头来的。我们之前看到他在三叠间里,因此听到声音的时候,就下意识认为他也是在三叠间里。但实际上他是在三叠间外,在米道侧的店内使劲伸长脖子,缩回去的同时就从米道侧的门逃到了店外。比起书山的纸糊道具,这是相当现实的解释吧。”
“为什么我要这样做?”
“当然是为了给秘而不宣的同人志《迷宫草子》赋予真实感。你独自执笔、编辑、制作了这本《迷宫草子》。印刷和装订方面得到了体系内印刷公司熟人的协助。完成的书就托付给了过从甚密的《古本堂》店主神地氏,跟他解释说这是一个大玩笑。然后找机会带我去了《古本堂》,事先拜托神地氏在跟我熟络以后,再给我看这本《迷宫草子》。当然这要等到我独自去店里的时候。而且在时机成熟之时,还要求神地氏扮演自己凭空消失的戏码。此外,你为了专门针对我,还准备了《迷宫草子》成员的笔名以及设置在《迷宫社》文字上的密码当做线索。熟知我口味的你,确信我无论花多少钱也会买下这本《迷宫草子》,而且也充分预测到了我在读了这本书的内容之后会开始模仿侦探来进行推理。”
“为什么我要做这种事?”
“是为了摆脱这本书的诅咒吧……”
“诅咒?”
“是啊。”
“可这本《迷宫草子》是虚构的对吧?这本书上记载的事件,并未真实发生。首级之馆并没有发生什么《迷宫草子》杀人事件,也不存在什么‘迷宫社’。那所谓的诅咒又从何说起呢?”
“正因为是虚构的,所以才没法逃脱它的诅咒吧。”
信一郎以怜悯的眼神看着我说:
“正因为是虚构,所以祓除诅咒可是可能的。但因为原本就是子虚乌有,所以完全的祓除也没法做到,是这么回事吧。”
我已经完全无法理解信一郎所说的话了。
“我完全不懂你在说什么……脑子坏掉了吧……”
真想放弃一切就这么算了。虽说已经努力到了这种程度,却还是无法做到。最重要的是,在那之后我们的命运将会怎样呢……?
“……听好了,信一郎——”
过了半晌,我平静地说了起来:
“可以明确的事情有三点:《迷宫草子》中肯定凭附着怪异。一旦有人开始阅读,就会被书中的怪异所侵袭,进而被抹消存在。为了逃离怪异,必须解开上面所刊载作品中的所有谜题。然后到目前为止,你已经接连解开了谜题,尽管如此,这本《迷宫草子》本身——”
信一郎的口气骤然激烈起来:
“不管是以何种谜题为对象,根据推理者的视角以及所处的位置,以及所列出的事项的不同选择,解释也会千差万别。因此,我所解明的真相,只能说明其中一种现象而已。说到底也只是一种解释,什么也证明不了。”
他愈加自信满满地说道——
“有关这件事,只要通过我所推导出的《迷宫草子》的数个解释,不就能充分理解清楚了吗?”
忽然间,我发觉内侧六叠间的隔扇其实是关着的,慌忙回头一看,外侧房间的隔扇也关上了,走廊里并没有脚步声,天花板和地板也无任何异象,房屋的鸣动也停了下来。
这里就是我早已见惯的八叠间。
“已经平息下来了吧。”
信一郎咳嗽了一声。
“难道是因为你的解释到底还是正确的吗?”
明明自己最清楚这分明是无稽之谈——但所有的怪异确实都消失了,我开始感到动摇。最后连我自己也在想,信一郎说法难不成真是正解吧……但信一郎语气却显得焦躁起来——
“所谓解释、推理、结论……我不是说了那些东西全都是假的吗?”
可是——
“怪异不是真实存在的么……”
“是吗?”
“确实存在过啊。”
“那样的话……”
他用右手手指指着自己的脑门说:
“那些东西只存在于你这里吧。”
“全,全部都是妄想么……”
“如果不是这样,那飞鸟家的别屋,不就变成一栋华丽的鬼屋了。”
“所以那些都是《迷宫草子》中的——”
“那本《迷宫草子》本身,不就是你的幻想吗?”
“…………”
“不是吗?”
信一郎微笑着继续往下说——
“你所创造的东西,就只有《迷宫草子》吗?”
“…………”
“根据在杏罗町米道和杏罗町家中临街而建的‘古本堂’的店主——神地氏,创造出了‘迷宫社’这个名字,乍一看似乎很有道理,但其实恰恰是反过来的吧。”
“…………”
“并非因为杏罗町米道和杏罗町家中的神地才有了‘迷宫社’,而是因为最初的名字是‘迷宫社’,所以就把‘迷’分解成‘米道’的地名,‘ 宫’分解成‘家中’的地名,‘社’则分解为‘神地’这一人物——难道不是这样吗?”
“…………”
信一郎依旧微笑着说道——
“还是这样想比较自然吧。由实际的地名和人名创造出‘迷宫社’,是不是太不方便了?比起这个,从‘迷宫社’的名字中,创造出‘米道’和‘家中’的‘神地’氏,果然还是这种想法比较自然对吧?”
“那么杏罗町的米道和家中,‘古本堂’,还有神地氏,难道说都不存在吗?”
“你觉得如何呢?”
“可是……”
我逐渐丧失了自信。尽管如此,嘴上还是在拼死反驳——
“但你不是从神地本人手上买了《迷宫草子》吗?”
仍然面带笑容的信一郎这般说道——
“不,我可没做过那种事哦。”
“诶?”
“根本不可肯有那种行为的。”
“…………”
“你自己最清楚了。”
“这到底是这么回事?”
信一郎还是微笑着,但他的眼神里却没有笑意。
“因为我根本不存在……”
“一个子虚乌有的人——
“从另一个子虚乌有的人手上——
“是不可能买到什么书的。
“没错吧?”
“你,你在说什么啊……?你不是就在我眼前么……”
“不,没有哦。”
“怎么了你?飞鸟信一郎事实上现在就在我的眼前啊。”
“不,不在。”
“在。”
“不在。”
“那你到底是谁?”
信一郎脸上再度浮现出微笑……
“我啊,不就是你自己吗?”
晃动了……整个世界都晃动了。
眼前一片纯白。
我在哪里?
我又是谁?
只感觉茫然无解。
信一郎一成不变地微笑着——
“貌似你终于意思到了,《迷宫草子》这书本身,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内侧六叠间的隔扇上满是污垢,白色的部分都被染黑了。
不对,那并不是污垢……
……而是文字么?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无论是通往走廊的拉门,还是外侧六叠间的隔扇上,所有的白色平面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惊诧地环顾整个房间,无论是墙壁柱子还是天花板,凡事能写上字的地方,都如聚着一簇簇的蚂蚁一般,全是黑压压的汉字、平假名、片假名、感叹号之类,熙熙攘攘络绎不绝。
我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站到了外侧六叠间的隔扇前。
在大惑不解的同时,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全迷路了。虽然想着不能在晦暗之处四处活动,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奔逃起来。甚至连肩包被树枝缠拽也顾及不上,在山间小路拼命发足狂奔,不顾一切地想要逃离这里。
这,这是什么……?
我读了偶然跃入眼帘的文字,一股荒谬绝伦的既视感顿时侵袭过来。
这是……《雾之馆》的文章吗……?
于是我慌慌张张地看向其他地方。
“都疯了……发什么神经……脑子坏掉了……”
美代又开始嘟哝了,尽管如此,她还是做好了睡觉的准备,往长沙发上一躺,即刻睡了过去。
冷飕飕的夜气,顺着为请狐仙而打开的走廊窗户,悄悄潜入了客厅内,朝着深处的厨房,以及二楼的方向弥散开来。室内飘满了阴冷的气息。
果然是《迷宫草子》上所刊载的《朱雀之妖》的文章。
我在房间内来回行走着。《迷宫草子》里的故事在我的眼前不断跳跃着,放映着,迫近着。
不知不觉间,我已然被无数文字所包围。纵横交错的文字……斜向书写的文字……上下颠倒的文字……杂乱无章地四处爬行,密密麻麻地蠕动着,着实令人作呕。
“信,信一郎,这到底是……”
我正想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等到看向他时,却不禁惊愕到身子后仰。只见信一郎脸上也写着黑压压的文字,就如全身遍绘经文的无耳芳一一般,甚至连露出来的双臂也未能幸免,恐怕他全身上下都写着这样的东西吧。
“懂了吗?”
信一郎报以温柔的微笑,文字正随着脸部的起伏而扭曲。
“一切都是你创造出来的世界。”
“我……”
“是的哦。”
“真的空无一物吗……”
“嗯。”
眼前再度一片纯白。然而这次,文字已然开始侵蚀其中。起初的那片纯白无瑕的世界,转瞬间黑色的文字就如同雪崩一般,乱七八糟一齐涌了进来,每一个文字都在蠕蠕而动。
我被文字所埋没了……
我明白了,当雪白的空间完全变得漆黑之时,连自我也会消失殆尽吧……就在那个瞬间,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张脸庞,那是非常令人怀念,非常惹人怜爱的脸——
“明日香……”
似乎在不知不觉间,我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
信一郎吃惊地皱了皱眉。
“明日香……”
“诶……”
“对了……明日香……”
“…………”
“连明日香也是不存在的吗?”
“…………”
“要是身为兄长的飞鸟信一郎不存在的话,那么妹妹明日香又会怎样呢?”
“妹妹……明日香……”
“是啊,是你的妹妹明日香!还有你奶奶呢?你妈呢?”
“你说什么!?”
信一郎这般诘问道,那些文字即刻开始从他的脸上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