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四个人尽可能悄无声息地走进森林,格雷琴就是在这里见到马格迪、恩佐和另外两个朋友进入林木线的。我们竖起耳朵寻找他们的声音,他们都没有受过悄无声息行动的训练。对他们来说这是不利因素,尤其是在有怪物打算追杀人类的这个节骨眼上。对我们来说是有利因素,因为我们也想找到他们。我们在地面寻找人类的声音,在树木间留意怪物的动静。我们已经知道它们能追踪我们,希望我们也能追踪它们。
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有东西在匆忙跑动。我们赶往那个方向,格雷琴和我打先锋,希克利和迪克利断后。
格雷琴和我接受了几个月的训练,学习如何行动、如何保护自己、如何战斗和杀死对手(如果有必要的话)。今晚,这些知识点都有可能派上用场。我们有可能需要战斗,甚至有可能必须杀死对手。
我非常害怕,要是停止奔跑,说不定会缩成一团,再也爬不起来了。
我没有停下脚步。我不停奔跑,想赶在怪物之前找到恩佐和马格迪。找到他们,救他们的命。
“古铁雷斯离开后,马格迪认为没必要继续保守秘密了,于是在朋友面前吹牛。”格雷琴是这么告诉我的,“他让大家觉得他曾经面对过那种怪物,我们其他人吓得抱头鼠窜,而他想办法挡住了它们。”
“白痴。”我说。
“你老爸老妈没能把去打猎的那帮人带回来,他的一群朋友来找他,商量组织搜索队。”格雷琴说,“其实他们只是找个借口,想带着枪进森林逛一圈罢了。我老爸收到风声,打算阻止他们。他提醒他们说五个成年人进了森林,结果一去不回。我以为这件事到此为止了,但后来听说马格迪只等到我老爸去找你老爸老妈,然后就组织起几个和他一样白痴的智障进了森林。”
“没有人看见他们出发吗?”我问。
“他们对别人说他们去马格迪父母的农场打靶。”格雷琴说,“这会儿练练枪法听起来很合理。他们去农场转了一圈就出发了。马格迪的家人和其他人一样都躲在镇上。没有人知道他们离开。”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问,“马格迪现在应该不会告诉你这些了吧。”
“他那一小撮人留下了一个人。”格雷琴说,“以赛亚·米勒想参加,但他老爸不许他拿步枪去‘打靶’。我听见他在抱怨,然后逼着他说出了剩下的事情。”
“他有没有告诉过别人?”我问。
“应该没有。”格雷琴说,“倒不是说他怎么思考过了,我只是觉得他不想惹麻烦而已。不过我们应该去告诉别人。”
“要是说出去就会引发恐慌。”我说,“已经死了六个人。现在去告诉大家说又有四个人,而且是四个孩子,也进了森林,大家会发疯的。然后会有更多的人拿着枪进森林,会死更多的人,怪物会杀人,他们很可能也会因为过度紧张而意外打死同伴。”
“那你打算怎么办?”格雷琴问。
“我们受过训练,格雷琴。”我说。
格雷琴顿时瞪大了眼睛。“天哪,不。”她说,“佐伊,我爱你,但这么做就是发神经了。我绝对不会再和你去树林里当那些怪物的目标,我也绝对不可能允许你去。”
“不会只是你和我。”我说,“希克利和迪克利……”
“希克利和迪克利也会叫你别发神经。”格雷琴说,“它们才花了几个月教你怎么保护自己,你以为它们会欢天喜地跟你去让怪物练飞矛?我看不可能。”
“咱们去问问它们。”我说。
“格雷琴小姐说得对。”我对希克利和迪克利说完,希克利立刻对我这么说,“这是个非常糟糕的想法。处理这种事的应该是佩里少校和萨根中尉。”
“老爸这会儿要应付剩下的一整个殖民点,”我说,“老妈因为上次处理这种事受伤,还在医务室接受治疗。”
“你不觉得这就很说明问题了吗?”格雷琴说。我扭头看她,有些生气,她连忙举起手。“对不起,佐伊。这么说不好。但你想想看:你老妈是特种部队的,她靠战斗为生。要是她和它们对打的结果都是要在医务室过夜,就证明那东西的战斗力相当可观。”
“除了我们还有谁?”我问,“老妈和老爸去找搜捕队是有理由的,他们受过战斗训练,有这方面的经验,其他人去了只会送死。但他们这会儿没法去找马格迪和恩佐,要是怪物跟上他们,他俩和他们另外两个朋友都会有生命危险。现在只有我们能去找他们。”
“我有句话说了你别生气。”格雷琴说,“但你似乎很兴奋,好像很想去森林里找到怪物战一场。”
“我想去找恩佐和马格迪。”我说,“我只想找到他们。”
“我们应该通知你父亲。”希克利说。
“通知了他,他会叫我们别去。”我说,“我们商量得越久,找到我们朋友的时间也就越久。”
希克利和迪克利贴着脑袋咔嗒咔嗒小声交流了一阵。“这不是一个好主意。”希克利最后说,“但我们会帮你。”
“格雷琴?”我问。
“我在想马格迪值不值得费这个劲儿。”她说。
“格雷琴。”我说。
“开玩笑的。”她说,“就是你吓得快尿裤子的时候开的那种玩笑。”
“假如真的要去,”希克利说,“就必须假设有可能发生战斗。你们受过使用枪械和手持武器的训练。你们必须做好使用武器的准备。”
“我明白。”我说。格雷琴点点头。
“那我们就准备起来吧。”希克利说,“我们必须悄无声息。”
无论先前我对自己在做什么有多少信心,走进森林的那一刻就全都烟消云散了,在树木间奔跑带我回到了那个晚上——我们拼命逃跑,看不见的一只或一群未知生物紧随其后。当时和现在的区别是我受过训练,准备好了战斗。我以为这样的区别能改变我的心态。
事实上并没有。我很害怕,而且不是一星半点。
刚才听见的窸窸窣窣奔跑声越来越近了,而且直冲着我们而来——在地面上,速度很快。我们四个停下脚步,找地方藏好,准备应付即将出现的东西。
两条人影冲出灌木丛,直线跑过我和格雷琴躲藏的地方。跑过希克利和迪克利身边时,它们伸出胳膊抓住了他们。希克利和迪克利按倒他们,两个少年惊恐大叫,步枪滑过地面。
格雷琴和我跑过去安抚他们,看见人类出现应该有点用处。
不是恩佐和马格迪。
“嗨,”我尽量温柔地对离我比较近的男孩说,“嗨,放松。你安全了。放松。”格雷琴也在这么安慰另外一个男孩。我终于认出了他们:艾尔伯特·于和米切尔·格鲁伯,两人都早早被我归在“有点白痴”的类别里,因此和他们基本上没打过交道。他们对我也是一样。
“艾尔伯特,”我对离我比较近的男人说,“恩佐和马格迪在哪儿?”
“让你那东西放开我!”艾尔伯特说。迪克利还按着他呢。
“迪克利。”我说。它放开了艾尔伯特。“恩佐和马格迪在哪儿?”我重复道。
“我不知道。”艾尔伯特说,“我们分开了。树上那些怪物对着我们念经,米切尔和我害怕了,就跑了。”
“念经?”我问。
“或者唱歌,或者弹舌头,鬼知道是什么。”艾尔伯特说,“我们正在往前走,寻找那些怪物,忽然听见树上传来这种怪声音。就好像它们想让我们知道它们在跟踪我们,但我们根本没有察觉到。”
我有些担心。“希克利?”我问。
“树上没有特别的动静。”它答道。我稍微松了一口气。
“它们包围了我们。”艾尔伯特说,“马格迪朝它们开了一枪。那声音突然变得非常响。米切尔和我就溜了,我们拼命逃跑。没有看见马格迪和恩佐去了哪儿。”
“多久以前?”我问。
“不知道。”艾尔伯特说,“十分钟,十五分钟?差不多吧。”
“你们从哪个方向来?”我问。艾尔伯特指给我看。我点点头。“起来,”我说,“迪克利带你和米切尔去林木线。出了森林你们就回镇上。”
“我才不和那鬼东西走呢。”米切尔说,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行,那么你们有两个选择。”我说,“留在这儿,祈祷我们在那些怪物之前回来,或者祈祷你们能在它们追上之前跑出森林。或者,让迪克利帮助你们,你们也许能活下来。自己选吧。”我其实没必要说得这么凶恶,但这个白痴居然不希望别人帮他活下去,我不禁有些生气。
“好吧。”他说。
“很好。”我说。我捡起步枪递给希克利,接过迪克利的武器,“把他们送到林木线接近马格迪家农场的地方,出去以后再把枪还给他们,然后尽快回来找我们。”迪克利点点头,逼着艾尔伯特和米切尔跑起来,很快就消失了。
“我一直就不喜欢他们。”他们离开后,格雷琴说。
“我看得出为什么。”我说,把迪克利的枪交给希克利,“走吧,咱们别磨蹭了。”
我们先听见了声音,然后才看见他们——事实上先听见声音的是希克利,奥宾人的听力比人类好。“它们在唱歌。”希克利悄声说,领着格雷琴和我走向歌声传来的方向。就在我们看见它们之前,迪克利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希克利把武器还给它。
一小片空地上有六条身影。
我先认出了恩佐和马格迪。他们跪在地上,垂着脑袋,等待即将降临的命运。光线不够好,我看不见他们的表情,但不必看见表情就能猜到他们肯定很害怕。无论前面已经发生了什么,都绝对不可能是好事,现在他们只能等待结局了——只是不知道会如何结局而已。
我望着恩佐跪在那里的身影,突然想起了我为什么会爱上他。他在这儿是因为他对马格迪的友情。他不想让马格迪惹麻烦,或者至少分担他的麻烦。他是个地道的好人,非常罕见,对十几岁的青少年而言更是奇迹。我来找他是因为我还爱着他。我们这几个星期顶多只在学校里互相问好——在一个小社区分手,你必须给自己创造空间——但这并不重要。我还没有斩断和他的情丝。他有一部分还住在我心里,我估计只要我活着,就永远不可能完全消失。
是啊,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想起这些确实不太合适,但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再说想起这些又不会发出声音,所以就随它去吧。
我望向马格迪,我的想法是这样的:等眼前的危机过去了,我要狠狠收拾他一顿。
另外四条身影……
人狼。
我只能这么形容它们。它们看起来凶恶且强壮,显然是食肉动物,外形犹如噩梦,举止和嘴里发出的声音说明肯定拥有与之相配合的大脑。和我们目前见过的所有洛诺克动物一样,它们也有四只眼睛,但除此以外,它们简直就是从民间传说里跳出来的一种生物,这种生物叫人狼。
三头人狼忙着奚落和戳弄马格迪和恩佐,显然在玩弄和威胁他们。其中一头拿着马格迪的步枪,正在用步枪捅马格迪。不知道枪有没有上膛,万一走火会不会打中马格迪或其他人狼。另一头人狼拿着长矛,时不时戳一下恩佐。它们不停互相发出吱吱喳喳的叫声,无疑是在讨论该如何对待马格迪和恩佐,以及怎么收拾他们。
第四头人狼与另外三头拉开一段距离,举止也不一样。另外三头人狼用武器戳恩佐或马格迪的时候,它会上去尽量阻止它们,挡在人和其余人狼之间。它偶尔走过去和其他人狼交谈,指着恩佐和马格迪表示强调。它想说服同伴做什么事情。放人类走?有可能。但无论它有什么念头,另外三头人狼都并不买账。然而第四头人狼始终没有放弃。
它突然让我想到了恩佐,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就在努力说服马格迪不要毫无理由地犯蠢打架。他当时没有成功。格雷琴和我不得不插手阻挠。此刻这头人狼也没有成功。
我扭头张望,看见希克利和迪克利已经就位,可以干净利落地朝人狼开枪。格雷琴也从我身旁走开了,正在举起她的武器。
我们四个人一起行动,人狼都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了就会被我们干掉。迅速、利落、轻松,我们可以带恩佐和马格迪回家,其他人根本不会知道这件事发生过。
这么做当然最明智。我悄无声息地找到位置,举起武器,花了一两分钟止住颤抖,准备攻击。
我知道我们会用什么顺序干掉敌人,最左边的希克利负责站在一起的那三头里的第一头,迪克利负责第二头,格雷琴负责第三头,我负责最后一头,也就是单独站在旁边的那一头。我知道伙伴们在等我示意开枪。
一头人狼又走上去戳恩佐。我那头人狼连忙过去阻止,可惜为时已晚。
我知道了——我不想这么做。真的不想。不想杀死它。因为它想救我的朋友,而不是杀死他们。虽然这是最简单的救人方案,但它不该为此而死。
可是,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三头人狼又开始叽叽喳喳,刚开始似乎很混乱,但三个声音合在一起,很快就有了节拍。持矛的人狼用长矛顿地,三头人狼配合节拍,彼此呼应,这显然是某种庆祝胜利的咏唱。第四头人狼打手势的动作更加激烈了。我非常担心咏唱结束会发生什么。
它们继续咏唱,仪式即将来到尽头。
因此我做了我必须做的事情。
我也开始唱歌。
我张开嘴,唱出《德里之晨》的第一句。不太好,没有唱准。事实上简直一塌糊涂,这几个月的练习和赛歌会演出都等于白费工夫了。但我不在乎。它完成了我需要它完成的任务。人狼立刻沉默下来,我唱了下去。
我望向格雷琴,她离我不远,所以我能看见她满脸“你失心疯了吗”的表情。我用眼神说帮我一把。她绷起脸,略略压低枪口,瞄准一头人狼——同时开始和我合唱,声部与我的声部上下飘飞,就像我们无数次练习中的那样。在她的帮助下,我找准了音调,继续下去。
现在人狼知道了,我们不止一个人。
格雷琴左边,迪克利加入合唱,熟练地模仿西塔琴的演奏。看起来很好笑,但闭上眼睛,你很难分清发出声音的是它还是真的西塔琴。我沉浸在拨弦乐声中,继续歌唱。迪克利左边,希克利也加入合唱,用长颈模仿鼓声,找准节拍打了下去。
现在人狼知道了,我们的人数和它们一样多。我们早就可以杀死它们,但我们没有。
我愚蠢的计划开始奏效。现在我必须搞清楚的只是我打算接下来怎么做。因为实际上我毫无概念。我只知道我不想打死我那头人狼。这头人狼从同伴身旁走开,正在朝我的方向走来。
我决定出去会会它。我垂下枪口,走进林间空地,依然唱个不停。
持矛的人狼开始举起长矛,我的喉咙突然发干。我估计我那头人狼注意到了我的表情,因为它转过身,疯狂地朝持矛人狼说着什么。它垂下长矛。我那头人狼不知道,但它刚刚救了它的同伴一命,否则就会吃格雷琴的爆头一枪。
我那头人狼又转向我,继续朝我走来。我一直唱到整首歌结束。这时,我那头人狼已经站在我面前了。
我们的歌唱完了。我站在那里,等着看我那头人狼接下来会做什么。
它指着我的脖子,指着简给我的玉石大象。
我摸了一下。“大象。”我说,“就像你们的林象。”
它盯着吊坠又看了一会儿,然后看着我。最后吱吱喳喳地说了句什么。
“哈啰。”我答道——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们又花了几分钟互相打量。另外三头人狼里的一头吱吱喳喳说了句什么。我这头人狼吱吱喳喳地回答,然后侧着脑袋看我,像是在说你表示了诚意,我愿意帮助你。
于是我指着恩佐和马格迪说:“他们俩属于我。”打着我希望能表达意思的手势,让我那头人狼理解我的意图。“我想带他们回去。”我指着殖民点的方向,“我们不会再来打搅你们。”
人狼看着我的那些手势,我不知道它理解了多少。我说完,它指了指恩佐和马格迪,然后指了指我,最后指了指殖民点的方向,像是在说,让我确定一下我理解得对不对。
我点点头,说:“对。”然后重复了一遍所有手势。我们真的有交流了。
也许是我猜错了——因为紧接着,我这头人狼爆发出一连串的吱吱喳喳,还有许多大幅度的指天画地。我努力领会,但完全看不懂。我绝望地看着它,想理解它表达的意思。
它终于明白了我完全不知道它在说什么。它指了指马格迪,然后指了指一头人狼手里的步枪,然后指了指它的身体侧面,最后指了指我,像是叫我仔细看看。我没有理会理智的劝告,凑过去看了看,见到了我先前没有看见的细节:我这头人狼受伤了。它的身体侧面有一道难看的伤口,两边翻起血肉模糊的毛皮。
智障马格迪打中了我这头人狼,只是擦伤。还好马格迪的准头依然那么差,否则他多半已经死了。但光是擦伤就够难以收拾了。
我从它身旁退开,用手势说我看清楚了。它指了指恩佐,指了指我,然后指了指殖民点的方向。它指了指马格迪,然后指了指它的伙伴们。意思很清楚:恩佐可以跟我走,但马格迪要交给它的伙伴们。毫无疑问,马格迪的下场会很惨。
我摇摇头,明白无误地表示两个人我都要。我那头人狼同样明白无误地表示马格迪归它们了。我们的谈判就此撞墙。
我上下打量我这头人狼。它身材粗壮,个头和我差不多,裹着一条短裙,用腰带抓紧。腰带上挂着一把石刃。我在历史课本里见过这种匕首——属于地球上的旧石器时代。旧石器时代有一点很好玩,当时的人类基本上还只会敲石头,但大脑比现代人类反而要大。它们是穴居人,但不愚蠢,有能力思考复杂的事情。
“希望你有旧石器人类的大脑。”我对我这头人狼说,“否则我就要惹上麻烦了。”
它又侧了侧脑袋,像是想理解我在对它说什么。
我又打个手势,表示我想和马格迪谈一谈。我这头人狼似乎不怎么乐意,对同伴说了句什么,同伴回答了句什么,表现得很生气。最后,我这头人狼向我伸出手。我让它抓住我的手腕,它带着我走向马格迪。它的伙伴在我背后散开,提防我做出什么蠢事。我知道林间空地外的希克利和迪克利肯定会开始移动,寻找更好的进攻角度。目前的局势依然有可能出事,出大事。
马格迪仍然跪在地上,直勾勾地盯着地面,不肯抬头看我。
“马格迪。”我说。
“宰了这些蠢东西,快点救我们回去。”他压低嗓门飞快地说,但就是不肯看我,“我知道你知道怎么做。我知道你有足够的人手这么做。”
“马格迪。”我重复道,“仔细听我说,别打断我。这些东西想杀你。它们愿意放恩佐回去,但要留下你,因为你打伤了它们中的一个。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快杀了它们。”马格迪说。
“不。”我说,“马格迪,是你来找它们的。你想猎杀它们。你朝它们开枪。我会尽量避免让你被杀。但我不会因为你自作自受而杀死它们。除非我迫不得已。听懂了吗?”
“它们会杀死我们。”马格迪说,“你、我、恩佐。”
“我不这么认为。”我说,“但你再不闭嘴,仔细听我要说什么,就多半会得到这种下场。”
“快杀……”马格迪说。
“我的天,马格迪,”马格迪旁边的恩佐突然说,“整个星球只有她肯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你,你却非得跟她吵架。你这浑蛋真是不知好歹。现在你给我闭嘴,听她怎么说。我还想活着回家呢。”
我不知道他的爆发让谁更吃惊,是我还是马格迪。
“好吧。”马格迪隔了半晌说。
“它们想杀你,是因为你打伤了它们中的一员。”我说,“我要说服它们放你走。但你必须信任我,听从我的指挥,不许争辩也不许还击。最后再问一遍:听懂了吗?”
“懂了。”马格迪说。
“很好。”我说,“它们认为我是你们的头领。因此我必须让它们以为你的行为让我很生气。我要当着它们的面惩罚你。先告诉你一声,会很痛。非常痛。”
“你就……”马格迪说。
“马格迪!”我说。
“唉,好吧。”马格迪说,“随便你好了。”
“好。”我说,“对不起。”我一脚踢在他的侧肋上,非常狠的一脚。
他嗷的一声倒下去,瘫在地上。无论他做好了什么准备,肯定都没料到这一脚。
他在地上喘息了一分钟,我揪住他的头发。他抓住我,想掰开我的手。
“不要挣扎。”我说,又一拳捣中他的侧肋,以强调我的看法。他明白了,停止挣扎。我把他的脑袋向后拉,对着他大喊大叫,质问他为什么开枪,先指他的步枪,然后指受伤的人狼,来回几次以示强调。四头人狼很快理解了我的意思,吱吱喳喳地讨论起来。
“道歉。”我命令马格迪,还揪着他的头发。
马格迪向受伤的人狼伸出手。“对不起。”他说,“要是我知道朝你开枪的结果是挨佐伊一顿痛揍,我是死也不会那么做的。”
“谢谢。”我说,松开他的头发,然后又给了他一记耳光。马格迪再次倒下。我望向人狼,想知道它是否满意。它看起来还有点不太明白。
我站在马格迪面前。“你怎么样?”我问。
“我似乎要吐出来了。”他说。
“很好。”我说,“说不定会有用。需要帮忙吗?”
“不需要了。”他说,随即吐了一地。人狼发出敬畏的吱吱喳喳声。
“好了。”我说,“最后一幕,马格迪。你必须完全信任我。”
“请不要再伤害我了。”马格迪说。
“就快好了。”我说,“站起来,谢谢。”
“我好像起不来了。”他说。
“你当然能起来。”我说,一拧他的胳膊,给他一点动力。马格迪倒吸一口凉气,站了起来。我推着他走向我那头人狼,它好奇地打量着我和马格迪。我指了指马格迪,然后指了指人狼的伤口。我指了指人狼,朝马格迪的身体侧面比划了一个劈砍的动作,然后指了指人狼的石刃。
人狼又朝我侧了侧脑袋,像是在说,朋友,你确定你真是这个意思吗?
“以牙还牙嘛。”我说。
“你要让它捅我一刀?”马格迪说,声音到句尾夸张地提了起来。
“你朝它开枪。”我说。
“它会杀了我的。”马格迪说。
“你也有可能会杀死它的。”我说。
“我恨你。”马格迪说,“我现在真的非常、非常恨你。”
“闭嘴。”我说,朝人狼点点头。“相信我。”我对马格迪说。
人狼拔出匕首,扭头望向同伴,它的同伴在大声交谈,开始先前的吟唱——我没有理解错——区别在于这会儿能用暴力手段对付马格迪的只剩下我这头人狼了。
人狼在那儿站了一分钟,沉浸在伙伴的吟唱中。紧接着,他毫无警示地朝马格迪挥刀,动作非常敏捷,我只看见了它收回匕首,没有看清它是怎么出刀的。马格迪痛得咬牙吸气。我松开手,他捂着侧肋倒在地上。我走到他旁边,抓住他的双手说,“让我看看。”马格迪拿开手,以为鲜血会喷涌而出,已经皱起了眉头。
他的身体侧面只有最细的一道红线。人狼这一刀是想告诉马格迪,要是它愿意,他会受更重的伤。
“我就知道。”我说。
“知道什么?”马格迪说。
“知道我在和旧石器时代的原始人打交道。”我说。
“我完全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马格迪说。
“躺着。”我说,“别起来,等我的信号。”
“我根本不想动。”他说,“说真的。”
我站起来面对人狼,它的石刃已经回到了腰带上。它指了指马格迪,然后指了指我,最后指了指殖民点的方向。
“谢谢你。”我说,朝人狼轻轻点头,希望它能领会我的意思。我抬起头,看见它又在盯着玉石大象看。不知道是因为它从来没见过珠宝首饰,还是因为大象很像林象。这些人狼跟着林象群迁徙,林象很可能是它们的重要食物来源,是它们的维生手段。
我解下项链,递给我这头人狼。它接过去,轻轻抚摸吊坠,它在微光中旋转闪光。它发出赞赏的咕咕声,然后把吊坠还给我。
“不。”我说,举起一只手,指了指吊坠,指了指它,“是你的了。我送给你。”人狼在那儿站了好一会儿,然后发出某种颤音,它的伙伴围住了它。它举起吊坠,让它们欣赏。
过了一会儿,我说:“过来。”示意它把项链还给我。它还给我,我——动作非常慢,以免惊吓了它——把项链戴在它脖子上,然后扣紧。吊坠落在它的胸口,它再次抚摸玉石大象。
“告诉你,”我说,“这是一位很重要的人送给我的,因此我不会忘记曾经爱过我的人。今天我把它送给你,你会记得我很感谢你,因为你把我爱的人还给了我。谢谢你。”
人狼又朝我侧了侧脑袋。
“我知道你根本不明白我在说什么。”我说,“但还是谢谢你。”
人狼从腰带上拔出匕首,平放在手上,举到我面前。
我接过石刃。“哇。”我说,拿到眼前欣赏。我很小心,没有触碰刀刃,我已经见识过了它的锋利。我想还给人狼,但它举起手(或爪,或者你愿意怎么叫都行),模仿我刚才对它做的动作。它要把匕首送给我。
“谢谢你。”我又说。它发出吱吱喳喳的声音,然后回到伙伴身旁。拿着马格迪步枪的人狼扔下枪,它们头也不回地走向最近的树丛,以难以想象的速度爬了上去,一转眼就无影无踪了。
“我操,”我愣了一分钟,说,“我都不敢相信,真的成功了。”
“你不敢相信?”格雷琴说。她从藏身之处出来,径直走到我面前。“你有什么毛病吗?我们大老远地跑到这儿来,你居然对它们唱歌。唱歌!你以为这是赛歌会吗?绝对不要再这么做了。绝对不要。”
“谢谢你跟着我唱。”我说,“也谢谢你相信我。我爱你。”
“我也爱你。”格雷琴说,“但不等于我还会再陪你发疯。”
“说得好。”我说。
“不过看见你揍得马格迪满地找牙也算是值了。”格雷琴说。
“天哪,我觉得很对不起他。”我说。
“真的假的?”格雷琴说,“难道一点都不觉得好玩?”
“哦,好吧。”我说,“稍微有一点。”
“我还在这儿呢。”马格迪躺在地上说。
“所以你得谢谢佐伊。”格雷琴说,弯腰亲吻他,“你这个能气死人的白痴。我很高兴你还活着。你要是再敢做这种事情,我就亲手宰了你。你知道我能做到。”
“我知道。”他说,然后指着我说,“你要是不愿意,她会帮你的。我明白。”
“很好。”格雷琴说,起身向马格迪伸出手,“起来吧。我们要走很长一段路回家,我看我们已经用光了今年的全部运气。”
“你打算怎么告诉你父母?”回家的路上,恩佐问我。
“今天晚上吗?什么都不说。”我说,“他们今晚有足够的事情需要操心。不需要我去告诉他们,就在他们养伤的时候,我对付了四头险些再杀死两名殖民者的人狼,仅仅使用歌唱的力量击败了它们。我看还是等个一两天再说吧。这是个暗示——听懂了吗?”
“完全懂了。”恩佐说,“但你总得告诉他们一些什么吧?”
“是啊。”我说,“总得说点什么。要是这些人狼在跟着林象兽群走,那每年它们迁徙回来,我们就会面临同样的问题。我认为我们必须告诉大家,它们并不是嗜血成性的野蛮人,但还是尽量别去招惹它们比较好。”
“你是怎么知道的?”过了一分钟,恩佐问我。
“知道什么?”我说。
“那些狼人不是嗜血成性的野蛮人。”恩佐说,“你按住马格迪,让那头人狼给他一刀。你认为它不会捅死马格迪。我听见你了,你知道。然后你还叫了一声‘我就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不知道。”我说,“但我希望如此。它花了天晓得多少时间不让它的同伴杀死你们俩。我不认为它这么做仅仅是因为是个好人。”
“好人狼。”恩佐说。
“好随便它是什么。”我说,“重点在于,人狼已经杀死了几名人类。我知道约翰和简为了救人也杀死了几头人狼。我们双方——殖民者和人狼——都表现出了我们有杀死对方的能力。我认为也必须表现出我们有不杀死对方的能力。我们在可以杀死它们的时候对它们唱歌,让它们知道了这一点。我认为我那头人狼明白了。因此我给它一个机会报复马格迪,我猜它不会真的伤害他。因为我认为它希望我们知道它足够聪明,知道要是它伤害了马格迪会发生什么。”
“但你还是冒了很大的风险。”恩佐说。
“是的。”我说,“但另一个选择是杀死它和它的伙伴,或者是它们杀光我们。或者我们互相残杀。我希望我能达成更好的结果。另外,我不认为风险真的很大。它拦着伙伴不伤害你们俩,这种行为让我想起了某个人。”
“谁?”恩佐问。
“你。”我说。
“唉,是啊。”恩佐说,“我看今晚就是我最后一次跟着马格迪,不让他给自己惹麻烦了。从今往后他只能靠自己了。”
“我对此不想说什么坏话。”我说。
“我看也是。”恩佐说,“我知道马格迪有时候惹得你很想发飙。”
“确实。”我说,“确实如此。但我还能怎么做呢?他是我的朋友。”
“他属于你。”恩佐说,“我也是。”
我扭头看着他。“这句你也听见了?”我问。
“相信我,佐伊。”恩佐说,“从你露面后,我就一直在听你说话。我这辈子都能背得出你说了什么。谢谢你,让我留下了这条命。”
“也要谢谢格雷琴、希克利和迪克利。”我说。
“我也会去感谢他们的。”恩佐说,“但这会儿我只想谢你。谢谢你,佐伊·布廷-佩里。谢谢你救了我的命。”
“不客气。”我说,“够了,别说了。我都要脸红了。”
“我不相信。”恩佐说,“再说这么暗,我也看不清楚。”
“你摸我的脸。”我说。
他摸了摸。“感觉并不特别烫嘛。”他说。
“你摸得不对。”我说。
“最近缺乏练习。”他说。
“唔,解决一下。”我说。
“交给我了。”恩佐说,然后亲吻了我。
“这应该会让你脸红才对,而不是流眼泪。”吻完,他这么说。
“对不起。”我说,努力平复情绪,“我只是很怀念这一切。刚才那样。还有我们。”
“都怪我。”恩佐开口道。
我捂住他的嘴唇。“我不在乎是谁的错。”我说,“真的不在乎,恩佐。对我来说没有意义。我只是不想再那么想念你了。”
“佐伊。”恩佐说,他抓住我的手,“你救了我。我就是你的人了。你拥有我。我属于你。你自己说的。”
“是的。”我承认道。
“那就说定了。”恩佐说。
“好。”我微笑道。
夜色下,我们在恩佐家门口再次亲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