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找乔·朗。”简对集合起来的搜索队伍说,他们站在森林边缘乔的住处旁。老爸和莎维德丽站在她身边,让她主持大局。“他已经失踪了两天。他的伴侣阿伦说,得知林象返回这片区域,他非常激动,说他想接近一个兽群仔细看看。请让我们假设他真的这么做了,因此有可能迷了路,也有可能被林象弄伤了。”
简指着林木线说:“我们四人一组搜索这片区域,从这里排成一行散开。每个小组的成员必须与左右两边的同伴用叫声保持联系;每个小组最左最右的成员必须与其他小组的成员用叫声保持联系。每隔几分钟就互相呼叫一次。我们要慢慢来,尽量谨慎。我不希望我们里面再有人迷路,听懂了吗?如果你们与小组成员失去联系,请停下来站在原处,等组内同伴重新找到你。如果你旁边的人没有回应你的呼叫,请停下来提醒与你有联系的其他人。再说一遍,千万别再有人迷路了,尤其是我们正在找乔。好了,你们都认识要找的这个人吧?”
人们纷纷点头,这一百五十多个来找朗的男男女女大多都是他的朋友。我只大致记得他的长相,不过我觉得要是有人挥舞着双手奔向我们,嘴里大喊“谢天谢地你来啦”,那多半就是朗了。加入搜索队能让我少上一天学,这个理由不可谓不好。
“那么,好了。”老妈说,“咱们分组吧。”人们开始四个四个分成一组,我转向格雷琴,心想她和我加上希克利和迪克利应该是一组。
“佐伊。”老妈说,“你跟我走。带上希克利和迪克利。”
“能带上格雷琴吗?”我问。
“不行。”简说,“人数太多了。对不起,格雷琴。”
“没关系。”格雷琴对老妈说,然后转向我,“没了我请努力活下去。”她说。
“够了,”我说,“我们又没有在约会。”她咧嘴笑笑,转身走向另一个小组。
几分钟后,三十六个四人小组在半公里多点的林木线前站成一排。简打出信号,我们开始搜索。
接下来的时间过得很无聊:大家慢吞吞地在森林里一步一步走了三个小时,寻找乔·朗留下的任何踪迹,每隔几分钟就互相呼叫一次。我什么都没找到,左边的老妈什么都没找到,右边的希克利什么都没找到,希克利右边的迪克利也什么都没找到。倒不是我真的浅薄得无可救药,但我以为找人会比这个稍微有意思一点的。
“什么时候能休息一下吗?”我看见简进入视野,走过去问她。
“累了?”她说,“你接受了那么长时间的训练,在树林里走一圈应该很轻松才对。”
这话让我停下了脚步。我没有把接受训练这件事当作什么秘密——考虑到我每天搭进去了多少时间,想遮遮掩掩是不可能的——但我和简也几乎不会谈到这个话题。“不是耐力的问题,”我说,“而是因为无聊。我盯着地面看了三个钟头,脑子有点昏昏沉沉的了。”
简点点头:“很快就可以休息一下了。要是接下来一小时在这片区域找不到线索,我打算到乔农场的另一头重新集合人马,从那里继续搜索。”她说。
“你不介意我接受希克利和迪克利的训练吧?”我问,“我们似乎很少提到这件事。不只是你,还有老爸。”
“刚开始两个星期我们很担心,因为你每天都鼻青脸肿地回来,直接上床睡觉,连说声‘你好’的力气都没了。”简说,她边走边看地面,“你和恩佐断了,我觉得很抱歉。但你已经够大了,可以自己决定要怎么度过业余时间,我和你老爸都决定不会替你拿主意。”
我很想说,呃,可受训并不完全是我自己的主意,但简说了下去。“除此之外,我们认为这么做很明智。”她说,“我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会被找到,但我觉得那只是时间问题罢了。我能保护好自己,约翰也一样。我们都当过兵。我们很高兴看见你在学习如何自保。等真的走到那一步,能不能自保就关系到生死了。”
我停下脚步。“哎,你这么说可真是让人担心啊。”我说。
简也停下脚步,转身走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她说。
“你刚才的意思是到最后我说不定又会独自一个人?”我说,“是我们每个人都必须努力保护自己?我说,这个念头可实在不怎么让人愉快。”
“我不是这个意思。”简说,她伸手抚摸几年前给我的玉石大象,“约翰和我绝对不会离开你,佐伊,绝对不会扔下你不管。你必须记住这一点。我们向你保证过。我的意思是说我们会需要彼此的帮助。会自保就意味着我们能更好地彼此帮助,意味着你也能帮助我们。想想看,佐伊。你有没有这个能力到最后说不定会至关重要。对我和约翰。对整个殖民点。这才是我想说的意思。”
“情况不会坏到那个地步吧?”我说。
“嗯,我也这么觉得。”简说,“至少我希望不会。”
“谢谢。”我挖苦道。
“你明白我的意思。”老妈说。
“我明白,”我说,“我只是觉得你表达得这么生硬很好玩。”
我们左边远处传来一声惊呼。简转过去看了一眼,然后又转向我,表情说明刚才的母女情深时光就这么突然结束了。“留在这儿。”她说,“传话下去,让大家停下。希克利,跟我来。”她和希克利朝着叫声的方向跑去,动作敏捷得难以置信但又悄无声息,忽然让我想到:对啊,我老妈事实上是个退伍战士。以前这只是个概念,但现在我也有了欣赏这一点的基础。
几分钟后,希克利回来找到我们,经过迪克利身边时用奥宾语咔嗒咔嗒说了几句什么,然后看着我说:“萨根中尉叫你和迪克利回殖民点去。”
“为什么?”我问,“他们找到乔了?”
“找到了。”希克利说。
“他还好吗?”我问。
“他死了。”希克利说,“萨根中尉认为搜索队继续待在森林里就有可能也遭遇危险。”
“为什么?”我问,“因为林象?他是被踩死的吗?”
希克利直勾勾地看着我:“佐伊,你不需要我提醒你,你们上次夜里走进森林时有东西曾经尾随你们。”
我忽然浑身冰冷。“不需要。”我说。
“无论那是什么,它们似乎都在林象迁徙时跟着兽群走。”希克利说,“现在又跟着兽群回到了这附近。它们似乎在森林里撞上了乔·朗。”
“我的天哪,”我说,“我必须告诉简。”
“我向你保证,她已经看出来了。”希克利说,“我要去找佩里少校,所以他也很快就会知道了。这件事会得到处理的。中尉让你先回克洛坦,我也一样。迪克利会陪着你。快走吧。另外,我建议你保持沉默,等你父母宣布消息。”希克利大步走开。我目送它走远,然后快步走向小镇,迪克利和我并排,我们的动作悄无声息,就像我们无数次的练习。
乔·朗不幸死去的消息很快就在殖民点传播开了。他的死状的风言风语传得更快。格雷琴和我坐在克洛坦社区中心的最前排,望着喜欢传闲话的镇民轮流发表看法。
首先开口的是李俊和伊凡·布莱克,正是他们所在的小组发现了尸体。他们在享受聚光灯下的明星时刻,向每一个愿意听的人讲述发现尸体的经过:朗遇到了什么样的袭击以及袭击者吃掉了部分尸体。有些人猜测是一群郊狼(当地的食肉动物)堵截并攻击了乔·朗,但李俊和伊凡嘲笑说不可能。我们都见过郊狼,它们只有乳狗那么大,见到殖民者就逃之夭夭(理由很充分,因为有些殖民者会因为家畜受其骚扰而开枪射杀它们)。郊狼,哪怕成群结队,绝对不可能在朗身上留下他们见到的那种伤口。
血腥细节传开后不久,朗的尸体被送到了医务室,殖民委员会在那里碰头。政府人员齐聚一堂让人们怀疑朗的死有可能是谋杀——所谓“政府”只是十二个人,绝大多数时间里都和其他定居者一样下地干活,但传闲话的人并不在乎。朗最近在和一个不久前离开丈夫的女人交往,这个丈夫因此成了主要嫌犯;也许是他跟踪朗走进森林,杀死他,然后郊狼发现了尸体。
这个推测让李俊和伊凡不太高兴,因为他们的神秘猎杀者更有魅力,但其他人似乎更喜欢比较普通的版本。然而,这位疑似杀人犯早已因为其他罪名被简逮捕,根本不可能犯下命案,绝大多数人对此却置之不理。
格雷琴和我知道传闻与事实毫无关系,李俊和伊凡的推测更接近真相,但我们都保持了沉默。说出我们知道的情况只会让大家更加疑神疑鬼。
“我知道那是什么。”马格迪对一群男性伙伴说。
我用胳膊肘推了推格雷琴,朝马格迪摆摆脑袋。她翻个白眼,赶在他开口前大声叫他过来。
“什么事?”他说。
“你智障吗?”格雷琴问。
“你看,格雷琴,这就是我想念你的原因了。”马格迪说,“你的魅力。”
“就像我想念你是因为你的头脑一样。”格雷琴说,“不知道你打算跟你那帮哥们儿说的是什么。”
“我要告诉他们那次我们去看林象发生了什么。”马格迪说。
“因为你觉得这会儿应该让大家再多一个惊恐的理由。”格雷琴说。
“没有人惊恐啊。”马格迪说。
“现在还没有。”我说,“但是,马格迪,把那次的事情捅出来没有任何好处。”
“我认为大家应该知道他们要对付什么东西。”马格迪说。
“我们并不知道我们在对付什么东西。”我说,“我们当时什么都没看见。你只会给传闻火上浇油而已。让我老爸老妈、格雷琴的父亲和委员会的其他成员完成他们的任务,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给大家一个交代,你最好别给他们添乱。”
“我会考虑你的意见的,佐伊。”马格迪说,转身要回去找他的伙伴。
“好吧。”格雷琴说,“我的意见你也考虑一下:你告诉你那帮哥们儿有东西在森林里跟踪我们,我就告诉他们结果是你啃了一嘴泥,因为你惊慌失措,朝希克利开了一枪,然后被他撂倒在地。”
“那一枪真的很不像样。”我说,“险些打掉自己的脚趾头。”
“说得好。”格雷琴说,“讲到这一段肯定特别欢乐。”
马格迪眯起眼睛盯着我和格雷琴,然后一言不发地跺着脚回去了。
“觉得能行吗?”我问。
“肯定能行。”格雷琴说,“马格迪的自我比这颗星球都大。他花在让自己好看上的时间和精力简直恐怖。他绝对不会允许被我们搅和了。”
像是听到了她的话,马格迪望向格雷琴。格雷琴挥手微笑。马格迪偷偷朝她竖起中指,开始和朋友说话。“你看,”格雷琴说,“他没那么难以理解。”
“你以前很喜欢他的。”我提醒她。
“我还是挺喜欢他。”格雷琴说,“他很帅,你知道的。人也好玩。只是需要把脑袋从自己的某个部位里拔出来才行。再过一年,他大概就没那么惹人讨厌了。”
“或者两年。”我说。
“我比较乐观。”格雷琴说,“总而言之,咱们掐灭了一个谣言。”
“其实不是谣言。”我说,“那晚确实有东西跟踪我们。希克利说的。”
“我知道。”格雷琴说,“那东西迟早会露面。我只是不希望牵涉到我们。我老爸还不知道我偷偷出去玩的事情呢,而且他这人信奉惩罚没有时效可言的原则。”
“所以你担心的不是人们恐慌,”我说,“只是在给自己擦屁股。”
“我有罪。”格雷琴说,“但避免恐慌是我给自己找的好借口。”
然而事实证明,该来的恐慌总是要来的。
保罗·古铁雷斯是殖民委员会的成员,他在碰头会上得知乔·朗不但是被杀的,而且是被蓄意杀害的,还有,杀害他的不是人类。森林里确实存在某种生物,而且聪明得足以制造长矛和短刀。聪明得足以拿可怜的乔·朗当食物。
老爸老妈命令委员会成员暂时不要议论此事,以免引发恐慌。保罗·古铁雷斯置若罔闻——事实上,他和他们对着干。
“他们说什么这件事在《联邦保密法》的管辖范围内,说什么我不能告诉你们。”古铁雷斯对他周围的一群人和另外几个旁观者说,他们都带着步枪。“我说去他妈的。森林里有某种动物在杀我们的人。它们有武器。他们说这种动物跟着林象群跑,但我认为它们一直就在森林里琢磨我们,研究怎么追猎我们。它们追猎了乔·朗,并杀了他。我和弟兄们打算以牙还牙。”说完,古铁雷斯带着他的搜捕队走向了森林。
古铁雷斯的讲演和搜捕队出发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殖民点。我属于最后一批听说的,当时正和其他孩子跑向社区中心,这会儿古铁雷斯那伙人已经进森林好一阵了。我去找父母,但约翰和简也出发去找搜捕队了。他们以前当过兵,我认为他们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我错了。约翰和简找到了搜捕队,但没等两人带他们回来,就中了森林怪物的伏击。古铁雷斯那伙人在伏击中死光了。简腹部中刀。约翰追赶逃跑的怪物,在林木线边缘赶上它们,但它们冲进另一名殖民者的农场,袭击了这名殖民者。他是海勒姆·约德尔,门诺派教徒之一,训练其他殖民者在没有智能机器的情况下如何种地,因而拯救了整个殖民点。他是和平主义者,甚至没有和怪物搏斗,但它们还是杀死了他。
仅仅两个小时,六名殖民者不幸遇难,我们发现洛诺克星并非完全属于人类,另外一种智能生物正在学习如何猎杀我们。
但我更担心我老妈。
“现在还不能去看她。”老爸对我说,“曹医生正在治疗她。”
“她不会有事吧?”我问。
“她会好起来的。”老爸说,“医生说情况不像看起来那么糟糕。”
“看起来很糟糕吗?”我问。
“非常糟糕。”老爸说,随即意识到这会儿需要的不是坦诚,“不过你看,她受伤后还追着那些怪物跑了一阵。要是受伤严重,她就不可能那么做了,对吧?你老妈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我认为她不会有事的。总之医生正在治疗她。要是明天这会儿她已经像没事人似的走来走去了,我是肯定不会吃惊的。”
“你用不着骗我。”我说,虽说前面那些都是我最想听的话。
“没有骗你。”老爸说,“曹医生很有两把刷子,而你老妈最近受伤特别容易好。”
“你还好吧?”我问。
“不算最好。”他说,语气平淡而疲惫,因此我决定不再追问下去了。我拥抱他,说我去找格雷琴待一阵,言下之意就是我不烦你了。
走出我们家,夜幕正在降临。我望向克洛坦的大门,见到殖民者纷纷走进各自的住处,看来大家都不打算在小镇的城墙外度过这个夜晚。我一点儿也不怪他们。
我转身走向格雷琴家,诧异地看见她大步流星地走向我。“出事了。”她对我说。
“怎么了?”我问。
“我们的智障朋友马格迪带着一群哥们儿进了森林。”格雷琴说。
“我的天。”我说,“快告诉我,恩佐没有陪着他。”
“恩佐当然陪着他。”格雷琴说,“恩佐永远和他在一起。哪怕跟着他跳悬崖也要努力说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