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吃过晚饭,我的手持终端收到了两条消息。第一条来自格雷琴,内容是这样的:“那个叫马格迪的跟踪了我,请我和他约会。看来他喜欢把他羞辱得无地自容的姑娘。我说行啊——因为他还算顺眼。你就别等我了。”我看得笑了。
第二条来自恩佐,他不知怎样搞到了我的移动终端地址,我怀疑格雷琴与此有关。消息标题是“给我刚认识的一个姑娘的一首诗,准确来说是俳句。写到这儿,标题已经比诗本身长了,唔,够讽刺。”内容是这样的:
她名叫佐伊,
笑容如夏风,
别把我切成肉块。
我不禁放声大笑。巴巴看着我,渴望地竖起尾巴,大概以为我的快乐会变成它的食物。我给了它一块剩下来的熏肉。看来它没猜错,你是条聪明的狗,巴巴。
麦哲伦号从凤凰星空间站出发后,殖民地的二位领袖知道了公共区险些酿成的动乱,因为我在晚餐桌上告诉了他们。约翰和简意味深长地对视一眼,然后转变了话题。如何让拥有截然不同文化的十个群体整合成一个集体,他们应该已经讨论过这个问题了,现在只是从未成年人的角度再次得到确认。
我猜到他们会找到办法解决问题,但他们提出的方案还是超出了我的想象。
“躲避球,”吃早饭的时候,我对老爸说,“你们打算让我们这些孩子玩躲避球。”
“不是所有孩子,”老爸说,“只包括会因为无聊而去惹是生非的那些。”他在吃一块什么点心,巴巴眼巴巴地守在旁边。简和莎维德丽已经出去办事了——她们是这个组合里的大脑。“你不喜欢躲避球?”老爸问。
“我挺喜欢,”我说,“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觉得躲避球能解决这个问题。”
老爸放下点心,擦擦手,扳着手指数理由给我听。“第一,我们有设施和合适的场地。麦哲伦号上没法儿踢足球和打板球。第二,躲避球是团体运动,因此可以让大群青少年参加。第三,这项运动不复杂,不需要花时间向所有人说明规则。第四,这是一项对抗运动,能够帮助孩子消耗多余的能量。第五,它足够激烈,能吸引你昨天提到的那些白痴少年,但也不够激烈,因此大家不会严重受伤。”
“还有吗?”我问。
“没了,”老爸说,“手指也用完了。”他又拿起那块点心。
“但男孩们会和朋友组队,”我说,“因此从一颗星球来的人还是只会和同伴待在一起。”
“假如我不是个彻底的白痴,肯定会赞同你的看法,”老爸说,“简也一样。我们有办法。”
办法:登记加入比赛的人会被分配进一支队伍,而不是允许大家各自组队。我不认为队员是任意分配的;格雷琴和我查看各队名单时,格雷琴注意到几乎所有队伍都没有来自同一颗星球的两名队员,连恩佐和马格迪都被放进了不同的队伍。只有京都星的孩子们在同一支“队伍”里——作为门诺派教徒,他们不想参加竞争性运动,因此请求担任裁判。
格雷琴和我没有加入任何队伍;虽说没有得到任命,但我们主动肩负起了联赛管理者的角色。我们无情嘲弄一帮野孩子的传说早已流传开来,他们对我们是五分害怕五分敬畏。格雷琴的伊利星朋友这么告诉格雷琴,格雷琴说:“我觉得自己真是太厉害了。”我们正在欣赏第一场系列赛,一方是猎豹队,另一方是伟哉红球队——名字大概来自比赛用球。我个人不怎么喜欢这个队名。
“说起来,你们昨晚的约会怎么样?”我问。
“有点毛手毛脚。”格雷琴说。
“要我让希克利和迪克利找他谈谈吗?”我问。
“不用,我还控制得住,”格雷琴说,“而且你的外星人朋友也让我胆战心惊——不好意思。”
“没关系,”我说,“它们其实挺友善的。”
“它们是你的保镖,”格雷琴说,“不该友善才对,就应该吓得人屁滚尿流。而且它们确实做得到。还好它们不会二十四小时跟着你,否则谁还敢和我们说话。”
事实上,自从前天讨论过巡游奥宾人的所有星球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希克利和迪克利。我害怕我伤害到了它们的感情。我得去看看它们究竟怎么样了。
“哎,你的‘男朋友’刚干掉猎豹队的一个人。”格雷琴指着正在场上的恩佐说。
“他不是我的男朋友,就像马格迪不是你的男朋友。”我说。
“他和马格迪一样毛手毛脚吗?”格雷琴问。
“这算什么问题?”我说,“你怎么会问这个?我被你气疯了。”
“意思就是一样咯?”格雷琴说。
“不,完全不,”我说,“他非常有规矩,甚至写了首诗给我。”
“不可能!”格雷琴叫道。我拿出手持终端给她看。她看完把手持终端还给我。“你得到一个会写诗的,我得到一个毛手毛脚的。太不公平了。交换吧?”
“想也别想,”我说,“但他不是我男朋友。”
格雷琴朝恩佐点点头。“你问过他的意见吗?”
我望向恩佐,他一边满场游走,一边偷偷摸摸看我。他发现我在看他,朝我微笑点头,结果被红球结结实实地击中耳根,咣当一声栽倒在地。
我忍不住放声大笑。
“天哪,你好一点,”格雷琴说,“怎么能嘲笑男朋友的苦难?”
“我知道!我就是这么坏!”我说,笑得前仰后合。
“你配不上他,”格雷琴酸溜溜地说,“你配不上他的诗。两个都给我吧。”
“想也别想。”我说,一抬头看见恩佐就站在我面前。我连忙举起手捂住嘴。
“晚了。”他说,我当然笑得更厉害了。
“她在嘲笑你的痛苦,”格雷琴对恩佐说,“听见了没有,在嘲笑你。”
“天哪,对不起。”我边笑边说,想也没想就起身拥抱恩佐。
“她企图分你的神,不让你看清她的邪恶面目。”格雷琴提醒道。
“她成功了。”恩佐说。
“唉,算了,”格雷琴说,“以后再想办法提醒你吧。”她非常夸张地扭头去看赛场,但时不时看我一眼,露出坏兮兮的笑容。
我松开恩佐。“我其实一点儿也不邪恶。”我说。
“对,只是看见别人的痛苦很开心。”恩佐说。
“你下场了,”我说,“伤得没那么重吧?”
“有些伤是外面看不出来的,”恩佐说,“有关存在性的伤痛。”
“天哪,朋友,”我说,“区区躲避球打出了存在性的伤痛,那肯定是打球的方式出问题了。”
“我看你实在不懂这种运动底下的哲学内涵。”恩佐说。我又开始咯咯笑了。“不许笑,”恩佐淡然道,“我是认真的。”
“希望你不是,”我又笑了一会儿,“想去吃午饭吗?”
“太想了,”恩佐说,“给我一分钟,让我从咽鼓管里把躲避球掏出来。”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有人在日常对话中使用“咽鼓管”这个词。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刻,我有点爱上他了。
“今天没怎么看见你们。”我在希克利和迪克利的舱室里对它们说。
“我们知道很多同行的殖民者看见我们会有所不安。”希克利说。它和迪克利坐在按奥宾人体型设计的高脚凳上,除了高脚凳,房间里空空荡荡。奥宾人已经得到意识,最近甚至开始尝试写故事了,但室内装修对它们来说显然还是个谜。“因此决定我们最好别经常露面。”
“谁决定的?”我问。
“佩里少校,”希克利说,还没等我开口就补充道,“我们也同意了。”
“你们俩要和我们一起生活,”我说,“和我们所有人。大家应该尽快习惯你们才对。”
“我们同意,他们会有时间习惯我们的,”希克利说,“但就目前而言,我们认为先让船上这些人习惯彼此比较好。”我开口正要回答,但再次被希克利打断。“我们今天没有出现,你难道没有因此受益吗?”
我想起格雷琴今天早些时候的话:要是希克利和迪克利总跟着我,其他青少年永远也不会接近我们——我觉得有点惭愧。“我不希望你们觉得我不想让你们跟着我。”我说。
“我们不会那么认为的,”希克利说,“你也别多想。等到了洛诺克星,我们就会恢复本来的角色。人们有时间了解你这个人,也就会更容易接受我们。”
“我还是不希望你们觉得你们必须因为我而待在房间里,”我说,“把我在这儿关一个星期,我会发疯的。”
“对我们来说并不难,”希克利说,“没有需要的话,我们就会切断意识。时间那叫一个飞逝。”
“这话非常接近开玩笑了。”我说。
“看你怎么说了。”希克利答道。
我微笑道:“可是,假如那是你们待在房间里的唯一原因……”
“我没有说那是唯一的原因。”希克利打断了我,它几乎从不这么做,“我们也在利用这段时间做准备。”
“为在洛诺克星生活做准备?”我问。
“对,”希克利说,“还有等我们到了洛诺克星,该怎么服务你才最好。”
“我觉得按平时那样就够了。”我说。
“有可能,”希克利说,“我们认为你也许低估了洛诺克星与以往生活的区别,而我们的责任就是帮助你。”
“我知道会大不相同,”我说,“我知道各方各面都会艰苦得多。”
“我们很高兴听见你这么说,”希克利说,“事实确实如此。”
“会艰苦得让你们花这么多时间做准备吗?”我说。
“对。”希克利说。我等了一秒钟,想听它接下来会说什么,但它没继续说下去。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我问希克利,“我能怎么帮助你?”
希克利花了一秒钟思考。我望着它,希望能觉察到点什么;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我很擅长观察它的情绪。没什么不寻常或不对劲的,就是平时的希克利。
“没有,”希克利最后说,“我们希望你就做你正在做的事情:认识新的同伴,和他们交朋友,享受一点愉快的时光。等我们到了洛诺克星,恐怕你就不会再有这么多时间可供玩耍了。”
“但你们错过了开心的时刻啊,”我说,“平时你们肯定会在场记录的。”
“这次你只能一个人享受了。”希克利说。又是一个准笑话,我再次微笑,上去拥抱它们,这时我的手持终端振动起来:是格雷琴。
“你的男朋友打躲避球真是烂透了,”她说,“他鼻子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他说没有你在旁边嘲笑,痛苦也就没那么愉快了。所以你快过来,安慰一下这可怜的孩子——或者再增加点他的痛苦。两样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