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知道你怎么可能觉得无聊。”莎维德丽说,她趴在观景舱的栏杆上,从凤凰星空间站望着麦哲伦号,“这地方棒极了。”
我扭头看着她,假装怀疑道:“你是谁,你把莎维德丽·贡图帕利怎么了?”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莎维德丽一脸无辜地说。
“我认识的莎维德丽毒舌又刻薄,”我说,“你却欢腾得像个女学生。因此,你不是莎维德丽,而是什么恐怖的快活星人假扮的,我讨厌你。”
“话不能乱说,”莎维德丽答道,“你是女学生,却很少有欢腾的时候。我认识了你这么多年似乎从没见过你欢腾的样子。你和欢腾这两个字几乎不沾边。”
“好吧,你比女学生更欢腾,”我说,“但岂不更糟糕了?这下你高兴了吧?”
“确实很高兴,”莎维德丽说,“眼神不错嘛。”
“哎呀呀。”我说,翻个白眼以示强调,然后又趴在观景舱栏杆上,心头的郁闷更上一层楼。
害我烦恼的当然不是莎维德丽。她有完全正当的理由可以兴奋:她从小到大都住在哈克贝利星上,这会儿终于换了个地方,而这个地方又是凤凰星空间站,人类有史以来建造过的最大的空间站,它环绕整个殖民联盟的母星凤凰星运行。从我认识她的那天开始(也就是她在哈克贝利星新果阿担任老爸的助理那天开始),莎维德丽就散发着自然而然的“嘴贱光环”,这是我喜爱并向她学习的原因之一。一个人总得有个榜样嘛,你明白的。
但自从离开哈克贝利星,终于能去宇宙开开眼界的兴奋就笼罩了她。她见了什么都会打心眼里兴奋一番——甚至会早早起床来看麦哲伦号(也就是即将运送我们去洛诺克星的飞船)靠港。我为她见到什么都兴奋的劲头而高兴,只要逮住机会就要无情地嘲笑她。对,报应迟早会来——莎维德丽教过我不少嘴贱的招式,但她肯定还有压箱底的绝招——不过在此之前,这是能让我开心的为数不多的事情之一了。
听我说,凤凰星空间站很大,很繁忙,但你要是没有正经事做(或者像莎维德丽这样刚从原始部落走出来),就会觉得闲得发慌。这里不是游乐园,而是闹哄哄地挤满了政府办公室、太空港和军事总部的无聊集合体。除了出去呼吸新鲜空气会死人(因为外面没有新鲜空气,只有会让人肺部爆炸的真空),它就是个最常见的大而无当的、毫无特征的、无聊至死的政府大楼,人们在这儿办理各种大而无当的、毫无特征的、无聊至死的政府事务。它的设计与快乐无关,至少和我感兴趣的所有快乐无关。我大概可以去提交点什么申请,总比这么消磨时间来得刺激。
而莎维德丽呢?除了因为终于离开哈克贝利星而莫名兴奋,她和约翰还有简每天忙得像狗似的,自从我们抵达凤凰星空间站,他们就在没日没夜地推动洛诺克星殖民的进程,努力了解将和我们一起出发的殖民者,监督物资和器材装上麦哲伦号。我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但我依然无事可做,而且连个伴都没有。我甚至不能和希克利、迪克利,还有巴巴一起无聊,老爸叫希克利和迪克利在空间站上尽量别抛头露面,狗则根本不允许在空间站乱跑。我们只能铺开一地纸巾让巴巴“办事”。第一天晚上我铺开纸巾,想让它就地解决问题,它的眼神像是在说你开什么玩笑。对不起了,好哥们儿,快尿吧,求你了。
我之所以能和莎维德丽待这么一会儿,唯一的原因就是我放出了哭求和负罪感的二合一大招,说服她午休时带我转转。说是午休,但她还是带着手持终端,把午餐的一半时间花在了查看装箱单上。她对这个居然还更加兴奋。我说我觉得她大概有病。
“你觉得无聊,我很抱歉。”莎维德丽回到现实中来,“你应该告诉你老爸老妈。”
“相信我,我说过了。”我说,“老爸自告奋勇拉我一把。他说他会带我去凤凰星。最后采购一通,做些别的什么。”这个“别的什么”实际上是去凤凰星的主要原因,但我不想告诉莎维德丽。我这会儿已经够郁闷的了。
“你没认识几个和你差不多年纪的殖民者吗?”莎维德丽问。
我耸耸肩。“我见到了一些。”
“但你没有和他们说话。”莎维德丽说。
“说来也是。”我答道。
“因为你害羞。”莎维德丽说。
“你的毒舌终于回来了。”我说。
“我同情你的无聊,”莎维德丽说,“但你这么沉浸在无聊里是不对的。”她环顾观景舱,船舱里没多少人,他们或者坐在那儿发呆,或者在读书,或者在看外面靠港的飞船。“她怎么样?”她指的是一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少女,正看着观景舱外发呆。
我看了一眼。“什么怎么样?”我说。
“她看起来和你一样无聊。”莎维德丽说。
“外表有可能会骗人。”我说。
“咱们去问问看。”莎维德丽说。我还没来得及阻止她,她就出声招呼道:“喂,你好?”
“怎么了?”少女说。
“我这位朋友认为她是整个太空站上最无聊的青春期少女。”莎维德丽指着我说,我脚下没有地缝可以躲进去。“不知道你对此有何看法。”
“唔,”少女想了好一会儿说,“我不想吹牛,但我觉得我的无聊程度恐怕无人能及。”
“天,我喜欢她。”莎维德丽对我说,招手示意那姑娘过来。“这位是佐伊。”她介绍我道。
“我会说话。”我对莎维德丽说。
“格雷琴。”她说,向我伸出手。
“你好。”我握住她的手。
“我对你的无聊很感兴趣,非常愿意听你说一说。”格雷琴道。
哈,我心想,我也喜欢她。
莎维德丽不禁微笑。“很好,既然二位看起来挺合得来,那我得走了,”她说,“有几个集装箱的土壤改良剂需要我去照看。”她亲了我一口,向格雷琴挥挥手,转身离开。
“土壤改良剂?”等她走远了,格雷琴对我说。
“说来话长。”我说。
“我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格雷琴说。
“莎维德丽是我父母的助理,他们是一个新殖民点的领袖,”我指着麦哲伦号说,“这是我们将要搭乘的飞船。莎维德丽的任务之一是确保装箱单上所有东西都进货舱。估计这会儿轮到土壤改良剂了。”
“你父母是约翰·佩里和简·萨根。”格雷琴说。
我盯着她看了足一分钟。“对,”我说,“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老爸经常提起他们,”她指着麦哲伦号说,“你父母领导的这个殖民点?那是我老爸的主意。他是伊利星在殖民联盟立法会的代表,多年来一直在呼吁要允许已建成的殖民星球参与殖民,而不仅仅是让地球居民开垦新行星。殖民部最后终于同意了,一转身却把新殖民星球的领导权给了你父母,而不是他,然后告诉我老爸说这是政治上的多方妥协的结果。”
“你老爸怎么看?”我问。
“唔,我刚认识你,”格雷琴说,“不确定你对脏话的容忍程度能到什么段位。”
“哈。明白了,真是不妙。”我说。
“我不认为他讨厌你的父母,”格雷琴马上澄清道,“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觉得他做了那么多事情,因此理当领导这个新殖民点。‘失望’无法描述他的感受。但我也不敢说他喜欢你的父母。殖民部的任命出来后,他搞到了他们的档案,花了一整天边看边自言自语。”
“真对不起,让他失望了。”我说。我在脑海里琢磨是不是该把格雷琴从朋友的备选名单里划掉。特别烂俗的“双方家族正在开战”桥段。我遇见的第一个也要去洛诺克的同龄人啊,我们却处于不同的阵营。
但她却答道:“哈,这有什么。他后来有点钻牛角尖了。他自比摩西,就像,呃,我带着我的人民来到应许之地,我本人却不能进去。”——她比划了个手势以示强调——“然后我就明白了,他这是反应过度。因为我们也要去,明白吗?再说他还在你父母的建言委员会里呢。于是我就对他说你他妈闭嘴吧。”
我诧异道:“你真这么对他说的?”
“呃,没有,”格雷琴说,“我的原话是‘要是我踢了路边的小狗,它估计都没你哭得这么可怜’。”她耸耸肩,“能叫我怎么说呢?有时候他需要克服一下他的自我。”
“你和我绝对会成为好朋友。”我说。
“是吗?”她对我咧嘴笑道,“谁知道呢?工作时间如何?”
“长得简直可怕,”我说,“工资就更加恐怖了。”
“我会受到凄惨的虐待吗?”她问。
“你会每天晚上都哭得睡不着。”我说。
“只给吃面包皮?”她问。
“才怪,”我说,“面包皮是喂狗的。”
“哈,非常好,”她说,“好吧,你过关了。咱们可以当好朋友。”
“很好,”我说,“人生中的又一个大决定。”
“是啊。”她说,从栏杆前走开,“行了,跟我走。没必要把怨气浪费在自己身上。咱们去找点什么东西嘲笑吧。”
从那以后,凤凰星空间站变得有意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