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敲门,“当当当”的节奏是我九岁时教给希克利的,当时我把它吸收进了一个秘密俱乐部。我把迪克利吸收进了另外一个秘密俱乐部。老妈、老爸和巴巴也一样。九岁的我显然满脑子都是秘密俱乐部。现在我都说不出希克利的秘密俱乐部叫什么了,但只要我的卧室门关着,希克利就还是会用这套暗码敲门。
“请进。”我说。我站在卧室窗口。
希克利走进房间。“屋里很黑。”它说。
“半夜三更不开灯就会这样。”我说。
“我听见你走来走去,”希克利说,“所以来问问你是不是需要什么。”
“比方说一杯热牛奶?”我说,“我没事,希克利,谢谢你。”
“那我就走了。”希克利说着开始后退。
“不,”我说,“你过来一下。看。”
希克利走过来站在我旁边,望向我指着的地方:我家门前小路上的两个人影——老妈和老爸。“她在外面已经待了一段时间,”希克利说,“佩里少校是几分钟前出去的。”
“我知道,”我说,“我看见他出门。”大约一小时前,我也听见了老妈出去的声音;纱门的吱嘎声让我爬下了床。反正我也没睡着。想到要离开哈克贝利星,去另外一颗星球殖民,害得我的大脑不肯安歇,然后又让我满地乱走。离开这里的念头渐渐变得真实,使得我比自己想象中更加紧张。
“你知道那个新殖民星球吗?”我问希克利。
“我们知道,”希克利说,“今晚早些时候,萨根中尉告诉了我们。迪克利已经向我们政府提交了查询请求,以获取更多的信息。”
“你为什么要用军衔称呼他们?”我问希克利。我的大脑在寻找攻击目标,这会儿盯上了这个。“我指的是老妈和老爸。为什么不像其他人那样叫他们‘简’和‘约翰’?”
“不合适,”希克利说,“显得太亲昵。”
“你们和我们住了七年,”我说,“稍微亲密一点儿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假如你希望我们叫他们‘约翰’和‘简’,那么我们就会这么称呼他们。”希克利说。
“随你们的便,”我说,“我的意思是说,只要你们愿意,就可以直接叫他们的名字。”
“我们会记住的。”希克利说。不过我猜它们的礼节恐怕不会很快改变。
“你们会跟我们去,对吧?”我改变话题,“去新殖民地。”我当然不会认为希克利和迪克利会不跟我们去,但我猜这么想当然也许不一定正确。
“协议允许我们这么做,”希克利说,“但决定权在你。”
“唉,我当然想要你们一起去了,”我说,“连巴巴都要带上,怎么能扔下你们俩呢?”
“我很高兴能和你的狗相提并论。”希克利说。
“我觉得你领会错了我的意思。”我说。
希克利举起一只手。“不,”它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不是暗示我和希克利就像宠物。你是想表示巴巴是你们家庭的一部分。你们绝对不会撇下它。”
“它不只是家庭的一部分,”我说,“它就是我们的家庭成员。虽然爱流口水,湿乎乎的,但依然是家庭成员。你们也一样。怪兮兮的外星人,偶尔还挺碍事,但也是家庭成员。”
“谢谢你,佐伊。”希克利说。
“不客气。”我说,突然不好意思起来。今天和希克利的谈话方向有点怪。“所以我才问你们为什么要用军衔称呼老爸老妈,明白吗?家庭成员之间通常不这么做。”
“假如我们真是你们家庭的成员,那么这个家庭可实在不寻常,”希克利说,“因此很难界定我们通常怎么做或者不怎么做。”
我不禁扑哧一笑。“好吧,有道理。”我说。我想了一会儿,然后问:“希克利,你叫什么名字?”
“希克利。”它说。
“不,我的意思是你来和我们一起生活前的名字,”我说,“我叫你希克利之前,你肯定本来就有个什么名字。迪克利也一样。”
“不,”它答道,“你忘记了。在你的生物学父亲帮忙之前,奥宾人并不拥有意识。我们没有自我感和向自己或其他人描述自己的需要。”
“那超过两个人做事岂不是会很困难吗?”我问,“直接叫‘哎,你’只能用于两个人吧?”
“我们有描述符,在工作中能帮助我们辨认其他人,”希克利说,“但描述符和名字是两码事。你给我们起名迪克利和希克利,就赋予了我们真正的名字。我们成了第一批拥有名字的奥宾人。”
“真希望我当时就知道这些。”我想了一会儿,然后说:“否则肯定不会用童谣给你们起名。”
“我喜欢我的名字,”希克利说,“它在奥宾人里很流行。‘希克利’和‘迪克利’都是。”
“还有其他的奥宾人叫希克利?”我说。
“嗯,有,”希克利说,“现在有几百万了。”
我对此无言以对,只好把注意力放回老爸老妈身上,他们依然站在小路上,彼此偎依。
“他们很爱对方。”希克利跟着我的视线望过去。
我扭头看了他一眼。“虽然不知道你接下来会说什么,但他们确实相爱。”我说。
“我看得出区别,”希克利说,“在他们交谈的方式中,他们彼此沟通的方式中。”
“应该是吧。”我说。希克利的结论实际上都说得轻了。约翰和简岂止彼此相爱,他们完全为对方而疯狂,在青春期的女儿眼里,那种感情既令人感动又叫人尴尬。感动是因为谁不希望他们的父母彼此相爱到骨子呢?尴尬是因为,呃,父母耶!不该动不动就当着你的面卿卿我我。
他们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展示给你看。老爸做得比较明显,但我觉得老妈的感情比他还深。老爸结过婚,之前妻子在地球上过世了。他有一部分心意依然在她身上。但在他之前,从没有谁走进过简的心房。她的一颗心全给了约翰,或者说能分给配偶的那部分心意全给了他。不过无论你怎么分割,他们俩都肯为对方赴汤蹈火。
“所以他们才在那儿,”我对希克利说,“我指的是这会儿站在小路上。因为他们彼此相爱。”
“什么意思?”希克利说。
“你自己说过,”我说,“你看得出区别,在他们沟通的方式里。”我又指着他们俩说:“老爸想去领导这个殖民点,他要是不想去,早就一口回绝了。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他今天一直闷闷不乐,心不在焉,是因为他想去,但他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因为简喜欢这儿。”
“比你和佩里少校更喜欢这儿。”希克利说。
“嗯,对,”我说,“她在这里成婚,在这里组成家庭。哈克贝利星是她的母星。要是简不允许他点头,他就会拒绝。她之所以在外面,就是为了和他说清楚。”
希克利再次望向老爸老妈的剪影。“她也可以在屋里说的。”
我摇摇头。“不,”我说,“你看她抬头望天的样子。老爸出去之前,她就一直站在那儿看星空。估计是在找那颗新行星所环绕的恒星,但实际上是在和哈克贝利星道别。老爸想看着她这么做。老妈也清楚。这是她出去的原因之一——告诉他,她已经准备好离开这里了。她之所以准备好了,是因为他已经准备好了。”
“你说这是她出去的原因之一,”希克利说,“还有其他原因吗?”
“其他原因?”我问。希克利点点头。“唔,她也想和自己告别。她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老爸。”我望着简说,“她的人格有很大一部分是在这儿形成的。我们很可能永远也不会回来了。你很难离开自己的家园。对她来说尤其困难。我认为她在想办法放手——从说再见开始。”
“你呢?”希克利说,“你需要告别吗?”
我思考了一分钟左右。“不知道,”我承认道,“说来有趣,我已经在四颗行星上生活过了。好吧,三颗行星和一个空间站。待在哈克贝利星的时间最长,因此这儿比另外几个都更像我的母星。我知道我会怀念这儿的很多事情,会想念我的一些朋友。但除此之外……我很兴奋。我想这么做:去新行星殖民。我想去。我兴奋、紧张,还有一点儿害怕。明白吗?”
希克利没有回答。窗外,老妈从老爸身边走开了两步,老爸扭头望着我们家,然后又转向老妈。她向他伸出手,老爸走过去握住她的手。两人沿着小路一起向前走。
“再见了,哈克贝利星。”我轻声说。我从窗前转身,让老爸老妈享受他们的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