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得这儿怎么样?”吃过晚饭,洗盘子的时候,简问我,“我指的是哈克贝利星。”
“这不是今天第一次被人问这个问题了。”我说,接过她递给我的盘子擦干。
老妈微微挑起一侧眉毛。“里比斯基将军也问了这个?”她说。
“没错。”我说。
“你是怎么说的?”简问。
“我说我挺喜欢这儿。”我说,把擦干的盘子放进碗柜,等着下一个盘子。
下一个盘子握在简的手里。“但你真的喜欢吗?”她问。
我稍微有点夸张地叹了口气。“唉,我认输,”我说,“发生什么了?今晚吃饭的时候,你和老爸像两具僵尸。整个晚饭,大部分时候我都在和你们说话,想听见比咕哝一声多一点儿的回答,但我知道你们没注意到,因为你们都陷在了自己的脑海里。巴巴都比你们俩健谈得多。”
“对不起,佐伊。”简说。
“宽恕你了,”我说,“但我还是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指了指简的手,意思是我还在等那个盘子。
她把盘子递给我。“里比斯基将军请你父亲和我去领导一个新殖民点。”
现在轮到我抓着盘子不放手了。“一个新殖民点?”
“对。”简说。
“是‘另一颗星球’上的一个新殖民点对吧?”我问。
“对。”简说。
“哇!”我说。
“对。”简说。她知道该怎么用一个字表达万种情绪。
“他为什么找你们?”我问,继续擦盘子,“不是我小看你们,老妈。但你是一个小镇上的治安官,老爸是个巡察官,离殖民点领袖有十万八千里呢。”
“没关系,”简说,“我们也问了同样的问题。里比斯基将军说我们的军队经验能派上用场。约翰是少校,我是中尉。至于其他方面的经验,里比斯基认为在踏上新殖民星球之前,我们很快就能学会。为什么要选我们?因为这不是一个普通殖民点。殖民者并非来自地球,而是来自殖民联盟内历史最久的十颗行星。由殖民者殖民的殖民地。第一次尝试。”
“而输出殖民者的殖民行星都不希望其他殖民行星的殖民者担任领袖。”我猜测道。
简微笑道:“是啊。我们是折中后的候选人,最不会引起非议的解决方案。”
“明白了,”我说,“被人需要也挺不错的。”我们继续洗碗碟,沉默了几分钟。
“但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简最后打破沉默,“你喜欢这儿吗?想待在哈克贝利星上吗?”
“我也有投票权?”我问。
“当然有,”简说,“假如接受这个职务,我们就必须离开哈克贝利星,至少要过好几年,等新殖民点建成并开始运转后才能回来。但事实上很可能就一去不回了,意思是我们所有人将永远离开这里。”
“假如?”我说,有点吃惊,“你们没有答应?”
“这不是在高粱地里能决定的事情,”简看着我说,“也不是我们点头就行的事情。这是个很复杂的决定。我们刚才一直在查询各种信息,想知道殖民联盟对这个殖民地有什么打算。我们也必须考虑我们在这里的生活。我的、约翰的,还有你的。”
我咧嘴微笑。“我在这儿有生活吗?”我问,意思是想开个玩笑。
简却很认真。“说正经事呢,佐伊。”她说,笑容离开我的嘴角,“你的一半人生是在这里度过的。你有你的朋友,你熟悉这个地方。只要你愿意,就能在这里开拓自己的未来。你可以在这里度过人生。这可不是什么想放开就能放开的东西。”她将双手伸进水槽,在肥皂泡底下寻找碗碟。
我望着简,她的声音含着感情。她说的不只是我。“你在这儿也有你的生活。”我说。
“是啊,”简说,“我喜欢这儿。我喜欢我们的邻居和朋友。我喜欢当治安官。这儿的生活很适合我。”她把刚洗干净的烘焙盘递给我,“来这儿之前,我在特种部队里过了一辈子,在飞船上。这是我生活过的第一个星球,对我来说很重要。”
“那有什么好考虑的呢?”我问,“你不想去,那么我们就不该去。”
“我没说我不想去,”简说,“我只是说我在这儿有我的生活。这完全是两码事。有很好的理由应该去,但去不去不应该只听我的看法。”
我擦干烘焙盘放好。“老爸什么想法?”我问。
“他还没告诉我。”老妈说。
“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我说,“要是老爸不想做一件事,他可不会遮遮掩掩。既然他花时间思考了,多半就是想去。”
“我知道。”老妈说。她开始洗餐具。“他在考虑该怎么告诉我。假如他能知道我们的心意,或许可以帮他下定决心。”
“好的。”我说。
“所以我才问你喜不喜欢这儿。”简又回到开始的话题。
我边擦厨台边思考,最后说:“我喜欢这儿。但我不确定我想不想在这儿生活。”
“为什么?”简问。
“因为这儿没什么生活可言,对吧?”我说。我指着新果阿的大致方向说:“这儿能选择的生活方式很有限。无非是农民、农民、小店老板和农民。也许还有你和老爸这种政府职位。”
“去了新殖民点,你的选择也还是这几个,”简说,“佐伊,第一批殖民者的生活没什么情趣。重点是生存,还有建设新殖民地,准备迎接第二批殖民者。因此不是农民就是工人。除了几个肯定已有人选的特定角色,你的选择余地将非常有限。”
“是啊,但至少能见到点新鲜东西,”我说,“在那里,我们会建设一个新世界。在这里,我们只是维持旧世界的运行。不过实话实说,老妈,这儿的生活实在太平静了。有人打架对你来说已经算是大日子了。老爸一天到头最了不起的成就无非是解决一头羊归属权的争端。”
“会遇到很可怕的事情的。”简说。
“我又没说想看人打仗。”我说——还是开玩笑。
老妈再次熄灭了我的热情。“崭新的殖民星球,”她说,“永远最有可能遭遇袭击,因为居民数量最少,防卫军的力量最薄弱。你应该很清楚这一点。”
老妈这么说让我真的吃了一惊。我确实很清楚这一点。我很小的时候(被简和约翰领养之前),我所在的那颗星球(或者说我下面的那颗星球,因为我在空间站生活)遭遇了袭击。奥玛人。简基本上从不提起这件事,因为她知道我想到那段经历会有什么感觉。“你认为那里也会发生这种事?”我问。
简肯定觉察到了我脑袋里的念头。“不,我不这么认为,”她说,“这是个不寻常的殖民地。在某些意义上说是个实验殖民地。有政治压力希望这个殖民地必须成功,因此别的不说,它首先肯定会得到更多更好的防卫力量。我认为那里会比绝大多数殖民星球刚开始保护得更好。”
“很高兴听见你这么说。”我说。
“但依然有可能遭到袭击,”简说,“约翰和我在珊瑚星一起打过仗。珊瑚星属于人类定居的第一批行星,但还是遭到了袭击。没有哪个殖民地是百分之百安全的。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风险。当地的病毒或捕食动物有可能消灭所有殖民者。坏天气会造成绝收。殖民者会准备不足。殖民——真正的殖民,和我们在哈克贝利星的生活不一样,那是每日不断的艰苦劳作。有些殖民者会无法适应,拖累整个殖民点。糟糕的领袖会做出糟糕的决定。”
“我不认为我们需要担心最后那一条。”我说,想尽量哄她开心。
简没有上钩。“我想说这件事并非全无风险,”她说,“危险肯定存在,而且很多。假如我们决定要去,就必须睁大眼睛看清风险。”
这完全就是老妈的风格。她不像希克利和迪克利那样彻底没有幽默感,我能逗得她哈哈大笑,但她依然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严肃的人。每次她想让你集中精神思考她认为重要的什么事情,她就一定能抓住你的注意力。
这当然是一项优秀品质,但此时此刻却让我很不舒服。毫无疑问,这正是她的计划。
“老妈,我明白,”我说,“我知道风险的存在。我知道有很多事情会出岔子。我知道肯定会很艰难。”我停了下来。
“但是……”简说,意思是她知道我在等她开口。
“但是,如果领导殖民点的是你和老爸,那我就认为值得去冒这些风险,”我说,“因为我信任你们。假如你们认为无法处理好那些事情,你们就不会接受这份工作。再说我也知道你们不会让我去冒不必要的风险。只要你们决定要去,我就愿意去。我百分之百愿意。”
我突然意识到,在我说这段话的时候,我的手放在了胸口,轻轻地摸着挂在胸口的小挂件:简给我的玉雕大象。我拿开手,有点不好意思。
“另外,无论如何,开辟新殖民地肯定不会无聊。”我说,不过最后的结语有点底气不足。
老妈微笑,拔出水槽的塞子,擦干双手,然后朝我走了一步,亲吻我的头顶——我足够矮,她足够高,她这么做自然而然。“让你老爸再多琢磨几个钟头吧,”她说,“然后我去告诉他我们的立场。”
“谢谢,老妈。”我说。
“刚才吃饭的时候真是对不起了,”她说,“你老爸有时候会彻底陷入沉思,今天我也陷入了沉思,没注意到他陷进去了。”
“我明白,”我说,“你应该一巴掌扇在他后脑勺上,叫他别发呆。”
“容我记下来,以备日后参考。”简说。她亲了一下我的面颊,然后松开我。“去做作业吧。我们还没离开这颗星球呢。”她走出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