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夭离站起身来,黑衣席卷着意气风发,一脚踩着屋檐上蹲着的石兽,双手舒展,足尖一点,身姿轻盈如飞羽,腰身将折,曲线优美,犹如一把将折的六月羽弓,底盘卯着一股磅礴气势,便从屋檐瓦上飞掠而下,向前走了几步方才落到老乞丐的面前。
她抱手而立,站在他面前,微微低下腰身,以一种极为亲和的声音,仿若是再遇久别重逢的故人,含情叙旧,兴致勃勃:“老先生,你似乎和这些人都不太一样啊。”
“能有什么不一样啊。”
老乞丐喝了一大口酒,又用袖摆一擦嘴角,笑得开怀,“皆为凡胎肉体,生了两只眼,一个鼻,一张嘴,不都是人么,能有什么不一样,小姑娘可不要说瞎话。”
花夭离脸上顿时闪现出几分难得一见的讶异和震惊,然而稍纵即逝,便被她安然藏于眸底,似乎是十分不解,她又颔首低头,看了一眼眼前这个平平无奇的老先生,存了几分探索和试探,却什么也没能看出。
老乞丐却像是看出她想要问些什么,笑了笑,直言不讳道:“我老乞丐活了几十年,这一辈子什么人呐都见过,一贫如洗的、富可敌国的、权势滔天的、身份低微的、韬光养晦的、不管是因为出于原因,不都是人,能有什么不同?”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花夭离,浑浊的目光此刻分外清亮:“你虽然很会伪装自己,连喉结也做了,也变了声,比起我以前见过的那些人可要聪明太多,可却瞒不了我,易容术这种东西天底下只有我一位朋友学到顶尖,比起他,你终究还是嫩了些。”
花夭离起了兴致,问道:“老先生果然是神仙般的人物,那敢问你的那位朋友又是何人?他居然还有这样的本事,小辈日后定当登门拜访。”
闻言,老乞丐脸上浮现几分回忆似的神情,一时之间,低下头在努力回想着些什么,瞳孔失神,举着酒壶的动作也缓缓地放在身侧,片刻后,那是花夭离第一次见到一个人的脸上能突然浮现出那样深刻又复杂的情绪,百感交集,却不止有一种,心底亦凭空生出几分莫名的哀伤。
“他啊……”
老乞丐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印着阳光下竟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年少意气,“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此生唯一。他对易容和毒术钻研彻底,可是太爱骗我了,说来话长,怕是已经过去几十年了。”
他神情恍惚间低声喃喃,低头看着自己灼黑,长了新肉的半瓣梅花,食指轻抚,恍若是在一个人自言自语:“我早把他给忘了,他那样一个人,骗了我一辈子,我早就忘了,忘了……”
老乞丐猛烈地咳了起来,抓起酒壶急促地灌了一大口,却被烈酒给灌得大咳,捂着嘴咳得撕心裂肺,急促咳嗽间他被呛出来的酒水倾洒在地,竟还带着并不明显的血沫,正和酒水混合着粘腻在潮湿的碧苔,他却也不觉得怕,只喘了一口气,仰头倒在原处,一擦嘴角对着柳萌笑得沧桑。
“他那人福薄命苦,一生作恶多端,就不是个好人,还没活到我老乞丐一半岁数,你想登门拜访估计也找不着他尸首在何处。是了,连我都找不到,你们怎么可能找得到,他就是不想让所有人找到。”
他又举起酒壶猛然间灌了一大口,被这凉到心坎里的烈酒冷到仿若五脏六腑都被冻僵了,连带着五官表情都皱成一团,身体不自觉的蜷缩倒在柳树之下,那样的脆弱又可怜,仿若是个尚在娘胎里的婴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