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湖棠。”瑭楚直接这般开口,语气笃定,目光灼灼,似乎要将她盯出一个洞来,净轲满脸气愤化为惊愕,张开樱唇,眼神有一瞬间的慌乱,还有几分尴尬。
“怎么会呢。”净轲将发髻凌乱的青丝捋在耳后,垂下细密的眼帘,掩盖住晦暗不明的神情,顿了顿,她再抬起眼来时,是迷蒙的鹿眸,咬着樱唇,楚楚可怜。
“瑭楚,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主仆情深,我不过是被贼人掳走受了些惊吓,大难不死亦是天神保佑,可你倒好,居然对我说出如此寒心的话。”
凡界说狐狸狡猾不是没有道理,净轲不胜柔弱的捻起一方丝帕拭干眼角的残泪,顺便偷瞄着瑭楚的神情,见他将视线投过来,故作委屈似的抽泣,无辜的看着他。
瑭楚沉默不语,眼底有所晦暗不明,终究是长叹一口气,替她拭干眼角的残泪,语气无比惆怅,满是怨念:“那阿棠可还记得那件事?莫不是也忘记了。”
他的语气太过于怨念,仿佛是被抛弃的小情郎,净轲不由得颤抖了几下,莫名有些不安,却还是不能漏出马脚,扶额长叹,故作头痛欲裂:“我摔下悬崖那些事情都给忘了,你给我说说罢。”
瑭楚沉默不语,眼眸里似乎是凝结着墨水,也不知是哪句话得罪他,在一寸寸的化成灰烬,仿佛是在流动着异样的光泽,他提着竹木灯笼,一声不吭的挤进马车,僵硬着身躯还将她往旁边挤了挤。
简直是太小家子气了,亏她还觉得这凡人怪老实巴交的。
净轲满心愤懑,无可奈何的将橘红裙裾从他的屁股下扯出来,秉着不跟凡人一般见识的气度,她狠狠的剜了瑭楚一眼,默默的移开身躯,独留给他一块空位。
案台上清茶香气缭绕着升腾,狭小的马车容纳不下两个人,空气变得有些燥热,净轲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正要一口饮下,含进嘴里还没有吞下,旁边的瑭楚幽幽开口。
“你当真不记得你说要嫁予我为妻的事?”
他的语气过于认真,眼神直勾勾的瞧着她,净轲却是“噗——”的不受控制的喷了他一脸茶水,还有着茶褐色的茶叶黏腻在他的脸上,瑭楚闭着眼又睁开,眼睛亮亮的。
他又重复了一遍,“你说过,要嫁予我为妻的。”
净轲咬牙切齿,再也不信那些凡间折子戏,只因为这折子戏她便上了贼船,顶着湖棠的容颜,替她尽孝义,这下可好,她还要替湖棠收拾烂摊子,嫁给一个凡人。
她突然有点想念她的烧鸡,想念她的狐狸洞。
“我真的怎么说过么?”净轲不大相信,然而已是相信七八分,在盘算着小伎俩,如若不成,她即可使个妖术就将湖氏夫妻绑进她的狐狸洞。
瑭楚又是一阵沉默,无比怅然若失,失望至极的看着她良久,如泣如诉,提着一盏竹木灯笼,明黄色的烛火在灯芯里缭绕着,他默然低下头来,自嘲一笑,无尽悲凉。
“你是金枝玉叶的贵人,贵人多忘事,怕早就忘记了这档事,也对,我不过是个小侍卫,是我痴心妄想,配不上你,你嫌弃我是理所当然的。”
“也罢,也罢,你们贵人大抵都只是说着玩玩的。”瑭楚痴恋且失望的看了她一眼,如同在心底做着挣扎,面露不忍,最终咬牙起身,掀开垂着细碎边沿的珠帘,提着竹木灯笼欲要走。
“哎哎哎——先别走。”净轲心下一急,迟疑不定的扯住瑭楚的衣摆,身形一跌,跪扑在前方,发髻凌乱别着步摇,她笑得如花招展,抱着她家小侍卫的大腿,“我不是……我没有瞧不起你。”
狐族从来没有身份这一说,只要是两情相悦,男方带着女方爱吃的东西,又或是喜欢的小玩意,全族都会堆起高高的篝火,给他们带上花冠,围着他们唱狐族的歌谣。
净轲生性懒散,活得恣意妄为,亦是瞧不上狐族的那些妖媚少年郎,对凡人们也没什么好喜欢的,报个恩就要将自己搭进去,她还没有那么傻。
更何况,瑭楚喜欢的是湖棠,不是她净轲。
如此说来,与瑭楚有所情份的是湖棠,她虽然顶着湖棠的容颜,可毕竟不是湖棠,而是野狐狸净轲。
“那阿棠你,你与我所说的话可还作数?”瑭楚提着一盏竹木灯笼,抬手将她扶起来,眉眼间流淌出几分清浅的笑意,珠帘外暗光浮动,他含笑着倾倒众生翩然,难以拒绝。
他在等她的回答。
“容我们日后再做打算。”净轲橘红裙裾翻飞,长长拖曳及地面,如同荡漾的波纹,她含糊不清的应答,倒下一杯清茶,双手颤抖着饮下去,“我,自然是记得的。”
然而她什么亦是不记得,本来秉着报恩的心思顶着湖棠的容颜入了湖家,想着应当也没那般难,不过是给湖家夫妻养老送终,竟是没想到短短几日便已然是漏洞百出,还要替湖棠嫁给一介凡人。
“阿棠最是信守承诺。”瑭楚笑得很有深意,冷峻的容颜染上几分昏黄的烛火,平添几分儒雅,他将竹木灯笼小心放在案台上,抬起眼来,似笑非笑的看了净轲一眼。
“我会等阿棠的答复,只是,可不要让我等太久。”
……狡猾的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