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涂在仪式途中突然醒来的事,很快传遍了整个村子。
老族长激动得两眼发光,拖着干瘪枯瘦的身子跳过河跑过嶙峋陡峭的石板路,敲开巫阿卜的门,抓着他的手激动道:“这是我们村子的奇迹,你能救好一个只记得自己名字的人,就一定能够治好我们村子里的病人。”
巫阿卜的脑袋仍然昏沉沉的,但这却并不妨碍他满腔的激情:“族长放心,巫阿卜一定竭尽全力救治同族。”
巫涂也因为这件事被村子视为吉祥物,即便他仪式结束之后就呆在族长家,却依然抵挡不了巫族各位同胞赤忱的关心。
因此,巫涂只得看着房间里堆了好大一堆的水果苦笑,随手摘了一棵葡萄喂给怀里哼哼唧唧的小毛团。
段筝嫌弃地看了眼葡萄,傲娇地别过头。
巫涂挠挠她的背,诱惑道:“很好吃哟,真的不要吗?”
段筝张牙舞爪,装成一只凶凶的小怪兽道:“巫涂,你真打算把我当猪养了?”
“不敢。”巫涂笑得狭促,“养猪还能吃猪肉,你这只小怪物不把我吃掉都算好了。”
“对对对,赶紧感谢本大妖我的不杀之恩。”
毛绒绒的大尾巴一摇一摆,那模样一个叫得意。
巫涂戳戳她的尾巴,叹气:“说你两句你尾巴就要翘上天了,别的修士养小妖怪,都是怎么养怎么听话,我们家的小妖怪是怎么养怎么任性。”
段筝支吾,好像确实是这样,可是她真的跟别的小妖怪不一样呀。
“就要任性。”哼,她是小妖怪,她才不跟人讲道理。
“好,你任性行了不?”巫涂将她举起,“反正有我护着你。”
段筝心下一暖,偏偏要昂头道:“这是你说的,你……可不许离开呀,怎么离开都不行。”
“嗯,不离开。”巫涂笑着,眸中掠过一丝难受。
谁知道他这副身体还能够支撑多久呢?
他揉揉段筝毛绒绒的背,轻声问道:“哪里还疼?”
段筝嗷呜一声打了个滚,可怜巴巴地看着他,道:“全身都疼,再给我揉揉。”
她之前不顾经脉的旧伤强行变作人形,现在全身都火辣辣的痛。
奇怪的是换做是以前,这点疼她一定会咬咬牙硬扛下去,要不然她这种连日常修炼都疼痛不已的妖怪又怎么入得了大巫法眼。
然而现在嘛,既然身边有人愿意给她揉,自然要好好利用起来!她还是个小小的妖怪,还可以任性!
巫涂依言揉捏道:“之前叫你逞强,经脉有伤变什么人形。现在知道疼了吧?”
段筝哼唧:“要是我不变,谁来给你撑腰?”
巫涂挑眉,手上力道一重,掐得段筝跳了起来。
“轻点轻点轻点,你这是要谋杀小妖怪呀?”
巫涂皮笑肉不笑:“我要你给我撑腰?”
“那当然了。”段筝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自我感觉厚度够了,便道:“你只有我,我也只有你,我当然要宠着你嘛。”
说完赶紧捂脸,这么肉麻的话她是怎么说出来的?哎呀,她果然还是脸不够厚,这次肯定又要被他烦撩回来了。
却不想捏在身上的劲道轻了些,她刚要抬头,就见刚刚拔撩的人凑到她面前,银色的眸子里清晖淡淡。
“你要宠我?”
段筝暗呼大事不妙,眼珠乱转,想方设法开溜。
巫涂看着怂巴巴的小毛团,无奈一笑,心底下一片柔软。
就是这只小妖怪,刚刚说出了要宠他的豪言壮语?
于是捧起她的脑袋,轻轻在她耳朵上落下一吻。
段筝傻了,睁着一对大眼睛不知所措,整只兽就像是放到蒸笼里一样热。
巫涂将她高高举起,看着这傻乎乎的一大团,摇头:“不是说要宠我吗?反悔了?”
段筝张嘴:“没……才不会反悔呢!”
“嗯,我就把我自己托付给你了。”
“哦,好呀。”说完,段筝终于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我俩好像反了吧?”
巫涂一本正经点点头,道:“是你先要宠着我的。”
段筝捂脸,她被自己蠢哭了。
巫涂捏捏她的爪子,轻声道:“以后我们互相宠如何?”
段筝眨眨眼睛,这好像是个办法。
“好呀。”
巫涂哑然失笑。
段筝拽着他的袖子,忽然问道:“你之前是怎么了?不是找青铜地宫里的大巫看过吗?怎么会突然晕倒?”
巫涂脸上笑容消失,他垂下眼睑,含糊道:“没什么,就是做了个梦。”
“什么梦?”
巫涂拿开她的爪子,起身道:“外面风景正好,我想出去走走。”
段筝连忙扒着他肩膀吊在他身上:“不许转移话题,告诉我嘛。”
“那不是什么开心的事情,小妖怪家家少听为妙。”
段筝不服,身子卷起来,像围巾一样缠住他的脖子,讨好道:“给我说嘛,你不说我怎么宠你?”
还真想宠他?巫涂讶异。
既然她这么可爱,他又怎么舍得让她听那些压抑的故事?
巫涂走到窗前,指着外边的树道:“小毛团,那边的果子熟了。”
段筝不为所动,依旧直勾勾盯着他。
巫涂败阵下来,叹气:“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段筝哼了一声,抱起双臂,从他的肩上滑到他怀里。
巫涂道:“我不是纯粹的巫族,我的母亲喜欢上了一个凡人,此后才有了我。”
巫涂娓娓道来,目光悠悠,似乎穿透了时光。
在他的记忆中,巫族自称承蒙天道而生,每一个巫族的孩子,出生时举族上下都要为之祈祷天道的福赐,祝愿他们有无人能出其右的天赋,日后能够成为大巫。
只有他例外。
他是巫族与凡人结合而生的孩子,被称作先天亏损,长老不予举行祈福仪式。
他的母亲不服气,多次找到长老,希望为他祈福。
那时的他,和普通的巫族孩童没什么区别,除了吃吃睡睡之外还会用一点简单的巫术逗自己开心。
最后一次,长老是这么回复他母亲的:“我们从混沌中流浪而来,是开天辟地的神灵收留了我们。因此,我们应当为守护这片天地尽力。而这天下的原住民却不同,他们是神灵的宠儿。你的这个孩子,究竟应该算作是巫族还是凡人?”
“他有巫术天赋。”
长老摇头:“拥有巫术天赋并不能说明什么。你可曾想过,因为这个孩子,神族会如何看待我们巫族?会认为我们巫族贪婪,有了栖身之地还不满足,还想要拥有他们所宠爱的凡人的血脉。这个孩子,本就不应该存在。”
长老甩袖离开。
过了不久,几个族人将他从他母亲的怀里夺走,说他不应当存在,割开了他的手足的血管,将他抛弃在荒野。
段筝踮起后足,站起来摸摸他的头:“没事啦,按照你梦里的发展,你早就死了。现在你不还是好好的吗?”
巫涂因为梦境而郁郁寡欢的心被她的小爪子温暖到了,他抱着段筝,轻声道:“小毛团,我有你,真是太好了。”
段筝嘿嘿一笑,抱住他的脖子。
她没看到,巫涂眸色渐深。
被割开血管的痛楚和抱着这个傻团子的温暖同样清晰,他很难不把梦境当做事实。
可小毛团也没有说错,按照梦里的情形,他不可能还坐在这里抱着小毛团。
难道中途有什么变故不成?
正沉思着,怀中的小毛团哎呀一声叫了起来。
“我原本答应了青铜地宫里的大巫,以后要是遇到巫族带他们到地宫里去的,怎么又忘了?”
段筝恼懊地拍拍脑袋,跳到地板上:“我去找老族长说。”
巫涂将她捞起来:“族长不一定会信你的话,我也去。”
于是片刻之后老族长目瞪口呆地听着一个妖怪一个病入膏肓的巫族跟他说他们知道哪里有巫族的传承。
老族长捋了半天胡须,怀疑地看着巫涂:“那大巫前辈就没告诉你你的病该怎么治?”
巫涂抱着段筝道:“他告诉我我应该得到我娘子的芳心。”
一辈子都正正经经研究残存巫术的族长默然无语。
也许能够另辟巧劲就是人家能够成为大巫的原因?老族长努力说服自己。
巫涂道:“前辈,如今的巫族已经没落得差不多了。要是试一试,也许还有兴复的机会。”
老族长摆摆手:“事关重大,你让我考虑考虑。”
正在这时门被敲响,一个巫族少年兴奋道:“族长,我哥哥家刚刚生了个男孩子,什么时候可以给他举办祈福仪式呀?”
老族长点头:“好呀,好呀,算起来我们巫族也有一年没有新的孩童降生了。你过去告诉你哥哥,让他做好准备,我们今晚上就举办。”
少年欢欢喜喜地走了。
族长对巫涂道:“传承的事情,明天再说吧。我们要给小孩子准备祈福仪式。”
巫涂点点头,准备离开。
老族长犹豫片刻,还是叫住了他:“要是你愿意的话,还是来看看吧。你是在重病中挣扎着不死的人,你的到来,应该会给新生儿更大的力量。”
巫涂勾起嘴角,眸子却冰冷得像是寒冬里结冰的水面。
“多谢邀请,我们一定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