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花轿逃脱

两大妖族的联姻自然不同凡响。

段筝出嫁这日,狐丘上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至于今日的主角段筝,更是一大早就被狐族各个她平日里几乎没有看到过的女性前辈从她那长满青苔的窝里扯出来,推推攘攘挤到狐族成员居住的一溜秀丽文雅的小楼阁小院子那边,就着作为她嫁妆的镜台前梳妆起来。

许是相由心生的缘故,段筝的人形比她的原型好看得多。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微微敛着,水润的眸子含羞带怯,又因为年龄小见识少,看什么都有些懵懂,倒也真有几分天真无邪之感。眉毛微略狭长而浅淡,眉宇之间,似有僝僽。

她是兽时就是傻傻的,变成了人也是憨憨的。

这副样子在狐族却饱受嫌弃。狐族的审美风格要的是妩媚,清纯也不错,就是最见不得这副憨憨的模样。

于是段筝在梳妆打扮的时候又被喷了个体无完肤。

“看看这翡翠百灵簪,要是带在我女儿身上她都可以到凡间去祸国殃民了,带在你这丫头身上怎么就跟放在我家茅坑里似的,一点都不能引人注目。”

“甭说簪子了,就是这嫁衣,也是用天蚕丝编制的,又请的是蜘蛛族最好的绣娘花费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功夫才绣好。单看上面的祥云纹路鼎炉丹药纹路哪个不好看?诶,怎么就要浪费在你身上了呢?”

段筝眉头不自觉紧缩,倒不是为了几只狐狸的酸话。再多的酸话,此时也没有嫁衣对她的威胁大。

她此刻觉得身上有无数丝线穿过,在她体内结成一张大网,将她忍着割伤经脉才修得的法力一缕一缕往外抽,顺着纵横交错的网络不知道会被输送到哪里去。

段筝一阵胆寒,几乎一瞬间她就确定,整个狐族都参与了这次谋划。若不是如此,谁又会在新娘子的嫁衣里做手脚?

她急中生智,连忙捂着肚子道:“我腹痛,先去趟茅房。”

狐族她名义上的大姑大娘大婶大嫂不乐意了:“今天可是你和孔雀族大公子的大日子,要是误了良辰吉时,你担当得起吗?我们狐丘的妖怪怎么能娇气呢?一切当以大事为先。”

一众狐狸不由分说将她压到花轿上,关了大红的轿门,将她抬着就往路上走。

段筝坐在轿子里脱嫁衣,然而嫁衣就像是长在她身上一样,不管她如何拉扯,连衣角都不能扯动一下。段筝一急,干脆变回原型。

却不想嫁衣随着她身形变化而缩小,始终牢牢缠在她身上。

段筝苦笑,狐族果然是想要她的命。既然如此,当初任由她在外面冻饿而死就好了,又何必将她收养到狐族呢?

段筝心里涩涩的,以前她也曾想过狐族虽说待她不好,却也有收养她的恩情在。也因为这份恩情,段筝在面对狐族的欺凌时总有种逆来顺受的心态。

可他们想要她的命,她若是还恪守着那份情感,不是很荒唐吗?

段筝的心绪平静下来,她低下头仔细观察嫁衣上的纹路,企图从中找出玄机。

嫁衣上,银线勾勒着祥云,金线描绘着炉鼎。而炉鼎之中,一颗青色的小丹在上下跳跃,随着她法力的流逝一鼓一鼓。

看到了结症所在,段筝手上凝起一线青色的丝弦朝小丹捅过去,即将碰到嫁衣时,又赶紧停下。

出于画师的直觉,段筝感觉嫁衣上勾勒出的祥云样式不太自然。

段筝手上法力一变,丝弦化为青墨,往她觉得有问题的地方一一抹了过去,同时她心中疑惑,蜘蛛族的织品在妖族里颇负盛名,为何会连小小都祥云样式都画不好?

若是改进了也就罢了,关键是,以一个画师的眼光来看,丑得让她在生死关头都忍不住提笔。

段筝速度极快,几个呼吸的功法就将图案修改完毕。

正当她准备朝小丹的位置刺去时,忽然感到浑身一轻,密布全身的网格消失不见。

段筝大喜过望,也不刺小丹了,赶紧三下两下撕扯掉衣服,在轿子里转了一圈,企图找到孔隙钻出去。

然而很快她就失望了,整个轿子密闭得连一丝风都透不过,她甚至试着拉了拉轿子上大红的帘布,却像是在拉一扇紧闭的门一样让她无能为力。

哪怕破解了嫁衣,她出不去仍然是死路一条呀。

段筝急得紧紧揪着尾巴上的毛转来转去。

忽然间,她注意到轿子的顶与她的皮毛颜色相差无几,段筝灵机一动,捂着碰碰直跳的小心脏,想到了一个要在众多老狐狸眼皮子底下赌一把试试的主意。

不知等了多久,轿子的门帘终于被掀开,一只她认不出是谁的狐狸探头道:“段筝,出来吃点东西了。路途遥远,先在荒野过一夜,明日一大早孔雀族大公子就来接咱们。”

那一袭整整齐齐的嫁衣没有动。

那只狐狸又试探地唤了声:“段筝。”

嫁衣依然没有动。

那狐狸摇摇头:“一天都支撑不住,亏她还是狐丘秘境里出来的。”转头唤道:“快来,她撑不下去了,人家孔雀公子要的可是鲜活的。”

他没注意到,就在他转头的那一刻,轿子的顶层忽然变薄了一点,接着,一缕犹如影子都东西从他的脚边融入了轿子底下的泥土里。

另一只狐狸应声道:“来了来了来了,这么弱,真是,做补品都做不好,不知道孔雀公子怎么挑中了她。”

掀帘子的狐狸嗤笑:“还不是被狰族唯一的后人这个名头骗了的,他们以为狰族能出一次逆天妖孽,那血脉肯定顶顶的好。依我看,我们狐族这一次怎么样都赚了。”

段筝缩在泥土里,大气都不敢喘。她甚至冒险将法力分布在心脏周围,强行降低心跳频率。

狰。她默默念着,这个字带着难以言说的魅力,让她忐忑的心情渐渐平息下来,并且有了依恋。

仿佛透过这个字,她能看到在很久远的年代很遥远的地方,有一群和她一样的生物。他们都叫做狰。

那是她的族群,是她的归依之所。

她不是一个异类。

可惜那个族群不在了,她是寄养在狐丘的,狰这一族唯一的后代。

段筝垂下头,莫名感伤。

上方一阵咆哮打断她的感伤:“逃了!竟然逃了!她敢在我们这么多狐狸眼皮底下逃跑,是对我们的藐视吗?该死!我下次见到她一定要把她给吃了!”

段筝又往泥土下方潜了数十尺,然后随便认了一个方向溜走。

土层上方狐狸们暴跳如雷:“是狰的后代了不起了?要是没有我们狐族,也不会有她!”

“真不愧是那个妖孽的女儿。呵,她的父亲毁了我狐族经营数百年的根基,她翅膀硬了也来坏我狐族的好事!”

“搜!搜!搜!轿子里面的味道还很浓郁,想必她也没跑多远。”

这些段筝都不知道,她一路潜行到一处地下河,随着七弯八拐的支流进了一处地下洞穴。

洞穴里,七八张款式各异的白骨面具挂在洞壁上,看得人毛骨悚然。

段筝一眼就望到给她药酒的那位大巫曾经戴过的那一张面具,忍不住好奇地跑到洞壁前,伸手朝墙上的面具摸去。

忽然她脚下一空,摔到青铜地板上,抬头一看,头顶上方的青铜顶自动闭合,青铜上画着一枚她从未见过的符文。

接着,她看到青铜地板上浮现出了一行字:大巫永眠地,待有缘者自入,完成考验继承衣钵方可离开。

段筝:……

她一个妖怪,修炼不好妖族功法就算了,怎么还要学人族巫师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