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段筝辞别了巫师,施了个寻路诀往回走。
她一面走,一面打开竹筒,嗅了嗅,好奇地尝了一小口。
只觉得口感又苦又涩,还有种说不出的难受来。
她皱着眉吐吐舌头,小心地盖好,拿回去慢慢解决。
殊不知这一幕完完整整落到巫师眼中,引得他一阵大笑。
小妖怪太可爱,药酒哪里是好喝的?若她真的能入万灵宫,他也许会收下她,好好护着她吧?
似是勾起了哪段回忆,巫师垂眸,压压脸侧本就贴得极紧的面具。
少年时期自以为浓烈得无法承受的滋味,百年后再看,或许觉得不过平常。
既然如此,还有收下她的意义吗?
巫师扶着面具,一动不动。
忽然间他身侧有风拂过,一名白衣小少年凭空出现,抓着从巫师手上抢来的竹筒得意道:“哈哈!巫涂的酒终于到手了,巫涂给别人药酒都不分点给我,分明是重色轻友。”
“重色?”巫涂有些惊讶,“我不过是看她根骨不错,资质绝佳,不想让她就这么埋没了。”
“那你要收下她吗?我听我爹说你们巫师心最软,看到绝世天才的处境不利于他成长,就想要把天才包裹起来护着。像剑鞘一样,免剑蒙尘,隐剑锋芒。”
小少年说着,揭开了竹筒盖子,瞅了瞅筒子里澄黄的酒液,美滋滋往口中一倒,还没咂摸过味就发觉有些不对:他怎么突然就拿不住竹筒了?
仔细一看,他的一双手变成了白花花的爪子,四足着地,被打回了白虎原型。
气得磨爪子:“巫涂,你暗算我!”
巫涂摇头:“小师弟,竹筒可是你自己拿的。”
不服:“肯定是你料定了我会这么做,我就不相信你月下独酌会自己喝这种东西。”
巫涂轻笑道:“我在你拿到竹筒的时候就已经把里面的酒换成了返形药。身为大巫,我这点法力都还是有吧?”
“……师兄弟之间还能不能有点爱了?”
巫涂懒得跟他扯,直问道:“这次你找我,是为何事?”
谈到正事,小白虎也正经起来:“我爹近来掐指一算,说你要渡劫了,让我来提醒你好好准备。”
“渡劫?我也要渡劫?”巫涂诧异,“这不是修仙门派的专利吗?我一个巫师渡什么劫?小师弟你没诓我?”
小白虎撇撇嘴,转身拿尾巴对着他:“不信算了。到时候被劈死了可怪不得我没提醒你。”
“师尊他还说什么了?”
小白虎得意地摆摆尾巴:“求我呀,求我我就告诉你。”
巫涂不受威胁:“那算了,我还是过去问师尊好了。”
小白虎的尾巴瞬间就焉了,怂巴巴道:“我爹说你的劫跟修仙的那些人不太一样,让你不要跟着他们瞎准备。”
“就这些?”
“还有,他说这次劫后你会得到你想要的。”小白虎委屈地看着他。
“我有些期待这个劫了。”巫涂眉头舒展,“我都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渡劫后我都会有?”
小白虎:……
那个软萌的小妖怪你不要了吗?
一想到那个妖怪,小白虎脑门上就多了一排问号:“之前那个小妖怪是什么来历?你竟然有看得上眼的绝世天才,这不正常。”
“她是狰的后代,名字叫做段筝。”
……这名字起得,小白虎差点被吓得趴下。
“还好我爹娘比她爹娘有才华,要是我叫做白白虎,我会郁闷得饭都吃不下。”
巫涂摸了摸自家小师弟的脑袋,温声道:“这种事情是不会发生的,因为师尊根本不姓白。”
小白虎语塞,他能怎么说呢?
……姓白,从我做起。
俩师兄弟彻夜长谈,很快,天边微白,星辰渐隐。
段筝也在自己的窝里睁开眼睛,看到远方略高于树林的朝阳,她杵着,愣了片刻。
仿佛昨日种种都是一场梦,前半部分是噩梦,后半部分是美梦,现在梦醒了,她要起床去做早课,然后今天和往常一样挨几场骂,仍然能够忙里偷闲画一会儿画。
小爪子在身子底下刨了刨,刨开浮土摸到了一个凉丝丝的竹筒。
段筝飞快把竹筒子埋好,跺了跺,望着火红的朝阳发愣。
她真的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吗?
想起那个人温和的话语,段筝深吸一口气,抛开所有的顾虑,往狐丘深处冲去。
她要变得强大,她要变成大妖,她迟早有一天要自由自在画画,她迟早有一天,要站在那个人面前,告诉他,她来见他了。
数日之后,一个消息传遍了狐丘。
狐狸们都知道,由姥姥带回来的那个怪物跑到了狐丘深处那个九死一生的秘境去了。
有的说她有血性,被欺凌之后还知道发愤图强,去吃狐族族人都吃不了的那份苦。
有的说她终于认清了事实,知道她那种怪物没有活着的资格,干脆跑到秘境里一死了之,还能赚个好听的名头。
还有的则如段凌母子,知道进入秘境需要狐族血脉,便恨恨认为狐族有人向着那怪物,不知背地里给了那怪物多少资源。
然而不管外界怎么说,段筝进了秘境,憋着一口气一年年地挨过去。
她被不知名的怪物追杀过。
她被充饥时胡乱啃食的野草毒倒过。
她被天空中激荡的狂风割伤过。
她被行走时突然塌陷的地面掩埋过。
……
每当她觉得她快要死了想要放弃时,那个人温柔的话语总在耳边回响,让她一次又一次跟那个没有光明没有声音的世界擦肩而过。
到最后,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她这样的孤儿,是不会有父爱母爱的吧?每次看到段凌能够肆无忌惮跟自己父母撒娇,她好羡慕好羡慕。
如果吃了这些苦,就能够换来那个人的另眼相看;如果吃了这些苦,以后的日子里就会有一个人肯揉着她的脑袋用温柔的语调跟她说话;如果吃了这些苦,她也能有一个家,那她还能有什么是豁不出去的呢?
段筝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