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就是这样,是即使身为棒球队长的我也无法相比的名人。一个女人做清洁工,独自抚养七个儿女长大,六十多岁了还要辛苦照顾女儿托养的外孙,真是坚毅耐劳的人。这是邻居对外婆的评价。
现在回想起来,正因为有认同外婆的为人、也帮助她的邻居,母亲他们兄弟姐妹和我才能平安长大。
我们家虽然到处捡到东西,但还是有些东西是“超级市场”漂不来的。
牛肉、香肠这些东西当然不会漂下来,反正也没打算吃那样的东西,没什么差别,但这世上唯独有一样吃的东西外婆会花钱去买,那就是豆腐。因为卖豆腐的大叔会以半价五元,把破掉的豆腐卖给我们。
那时,豆腐不像现在这样装在塑料盒里。每到黄昏,卖豆腐的就骑着脚踏车按着喇叭叫卖。脚踏车的货台上绑着装有水的大箱子,豆腐浮在里面。脚踏车会摇晃,总会有豆腐破掉而不能卖。
“嘟嘟、嘟嘟。”
那天也和往常一样,卖豆腐的喇叭声响起。
外婆正在喂鸡,拿了五块钱给我。
“昭广,去买豆腐!”
“老板,给我一块!”
我拿着五元跑向熟识的大叔,他正接过前一位顾客手中的钱:
“来,给你,两块二十块钱。”
“谢谢。”
我听着他们的对话,探头看货台上的箱子,发现都是整整齐齐的四方形豆腐。
“阿嬷,不行啊,今天没有破豆腐。”
我正要往家里跑时,大叔赶紧叫住我。
“有啦,有啦,有破掉的。”
“啊,可是……”
我回头一看,只见大叔伸手捏坏箱子里的一块豆腐。
“有嘛,来,五块钱。”
大叔对我眨眨眼。他那个样子让我明白,过去没有破豆腐的日子,他都是这样做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默默接受大叔的笑容和好意。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把这事告诉外婆。
还有另一件事。
现在的自来水费只要用便利商店的ATM缴费就可以,那时是每个月有人定期来收。
有一次,来收钱的大叔很随意地说出令人心惊的内容:
“大妈,自来水费三个月没缴了。”
外婆听了,一副有点困难的表情,看到在一边的我,立刻假装不知道地说:
“昭广,最近两三个月都没喝水吧?”
我只能点头,心里却想:“怎么可能?”
可是收钱的大叔就大笑说:
“哦,那我下个月再来。”
很干脆地回去。
大叔走后,我跟外婆说:
“三个月没喝水,你当我是蜥蜴吗?”
外婆眼眶泛着泪光继续笑。
还有一次,我骑脚踏车撞了眼睛。
我骑在车上,伸手想抓住公园的栅栏,因为失去平衡而摔了下来。
“哇!”
脚踏车的车把猛地撞到了我的左眼,我以为不会怎样,没去管它。可是隔了一天又一天,疼痛不但未消,反而越来越痛。
第三天我痛得受不了,放学时一个人去医院。我没带钱,心想以后想办法再付钱就好了。我痛得实在无法忍耐。
“什么时候撞到的?”
医生看了我的眼睛后,严肃地问我。
“三天前。”
“为什么不马上来看?”
“我以为不要紧……”
“再晚三天你就失明啦!”
“啊?”
“失明”这个字眼吓到我。
医生一边严厉训诫我,眼睛很重要,一有问题绝对要立刻来看,一边给我治疗。治疗结束,拿了止痛药,我跟柜台的护士说:
“抱歉,我刚放学,身上没有带钱,以后再拿来。”
护士的表情有点为难,说:“你等一下。”就到里面去。
我心想不妙。等了一会儿,刚才给我治疗的医生出来了。
“呃……我先回去,马上就拿来……”
我结结巴巴地说,医生却很爽快地回答:
“看病钱不用了。”
“啊?”
“你妈妈和外婆都很辛苦啊,算了,算了。”
“可是……”
“倒是你跑到这么远来,回去要坐巴士啊!”
惊讶的是,医生竟然给我车钱。
“以后再跟你外婆拿,好吧?”
我想这真的可以吗?可是左眼还在刺痛,我道过谢,拿了车钱就离开医院。我告诉外婆:
“医生说治疗费免了,但是要还车钱。”
“那医生说的什么话?治疗费和车钱我都会还!”
说完,急匆匆地拿了钱包出门。
可是听说医生并没有收下治疗费和车钱。
我写了这些,好像都是外婆受人照顾,其实外婆本身也是个大好人。
“有人在吗?”
外婆的堂弟三郎舅公来我们家时,总是拎个大包袱。他一边打开包袱一边说:
“今天才缝好的,正要送去,月底可以拿到一万元。”
三郎舅公是裁缝师傅,工钱不是做好衣服时拿,而是月底才能拿。三郎舅公接着很肯定地说:
“先借我五千元,月底就还。”
我第一次听到时怀疑自己的耳朵:这样的人家还有人来借钱吗?
他不是心脏承受力相当强的人,就是实在走投无路了。三郎舅公大概是后者,外婆却从来没有拒绝过他。
外婆打开那个有花纹的柜子,不当一回事地拿出五千元。
“随时还都行。”
我们家的生活可不是“随时还都行”的,不知道她究竟是小气还是大方,实在是个奇怪的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