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有一个月没再发生小学女生被侵犯的案件了。同时,一个当红明星出轨婚变的八卦新闻在网络上铺天盖地地传播着,很快就吸引住了广大网民的眼球。渐渐地,微博上讨论猥亵女童案的人越来越少了,那些当初骂警方骂得最凶的人,又开始转为批判明星的道德问题。骆松觉得这非常讽刺,这些义愤填膺的人不过是缺乏存在感而已。舆论压力的减轻令骆松稍稍松了一口气,但罪犯还没有抓到,骆松也就轻松不下来。
连日的排查工作搞得骆松筋疲力尽,他感觉到身体严重透支了,到了家衣服都没脱便倒在了床上,在脑袋与枕头接触的那一刻便进入了熟睡的状态。
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将H市东区公安分局刑警队副队长、重案一组组长骆松吵醒。脑袋昏昏沉沉的,感觉自己并没睡多久,他看了看床头柜上的电子钟,现在是2014年10月18日晚上9点,才睡了两个小时,骆松不禁有些恼怒。
“师父,向阳北路这儿发现了一具尸体,怀疑是谋杀,支队长把这个案子交给咱们组了。”是萧紫菡打来的电话,她刚来警队实习不久,一直跟着骆松办案。
“什么时候的事?”骆松狠狠甩了甩脑袋,试图赶走睡意。
“尸体是刚发现的,被杀时间还不能确定。”
“告诉我具体位置,我马上赶去现场。”
“杀人案”三个字像一剂兴奋剂,将骆松的疲劳一扫而空。他起床胡乱地洗了把脸,便驾车赶往案发现场,驶入向阳北路后,没多久就看见了闪烁的警灯。
尸体是在红杉大街与向阳北路交叉口往南600米的一座厂房的烂尾楼里被发现的。这里原本是市机床厂的用地,机床厂搬迁后,原厂房拆除,这块地就空置了。一年前一个外地老板买下了那块地准备建工厂,施工才进行了一半,那个老板就因为公司资金链断裂的问题跑路了,没人为施工队付款,工头便撇下建了一半的厂房,带着工人们离开这里,半年多来,这里处于无人问津的状态。
他将车停在建筑工地外的路边,萧紫菡向他招了招手。
“在哪儿?”骆松问。
“在二楼。”萧紫菡手指南边的那座烂尾楼说道。
骆松下了车,与萧紫菡朝着楼房走去。这片开阔地杂草丛生,一路走过去,杂草发出沙沙的声音。两天前下的那场雨太大,到现在土地仍没有干透。骆松打着手电照着地面,尽量让脚踩在散落在地的建筑垃圾上,但一不小心还是踩进了烂泥里。骆松知道自己的新皮鞋要遭殃了,心情有些烦躁,扭头借着手电筒的光看到萧紫菡严肃认真的表情,觉得好笑,又有些欣慰。
他迅速收拾了烦躁的情绪,问萧紫菡:“你见到尸体了吗?”
“见到了。”
“怎么样,怕不怕?”
“不怕!”萧紫菡回答得特别干脆,但语气里还是流露出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骆松从萧紫菡的语气里听出了同情与愤怒交杂的情感,他早就看出身边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子疾恶如仇的特点以及坚强的性格,他知道她是个干刑警的料。
尸体被弃于厂房二楼的一间房间里,骆松跟着萧紫菡走进了房间,房间内已经架起了勘查应急灯,数名警员正在做着各自的现场勘查工作。一具年轻男子的尸体平躺在地面上积满灰尘的凉席上,法医正蹲在尸体旁进行着初步的检查。
骆松走上前看了一眼尸体,不用法医说他也能从腐烂程度上看出来,这个人已经死了有一阵子了。死者一头毫无特点的普通短发,身着白色纯棉衬衫,下身穿藏青色西裤,脚上穿着一双款式新潮的尖头皮鞋,但鞋跟有很严重的磨损,看上去应该是一个条件一般的普通上班族。
骆松拿着手电在尸体面前蹲下查看,接着问法医:“死因是什么?”
“这里,”法医轻轻托起死者的头部,用手指点了点死者颈部的后面,再放平头部,指了指正面,“死者颈部后面有八个不是很清晰的指痕,正面咽喉处两侧声带交接的部位有两个已经变黑的指痕,初步判断死者是被正面掐死的。另外,尸体虽然是新发现的,但死亡推定时间应该是一个月之前,具体的还得做完尸检再告诉你。”
“紫菡,洪波人呢?”
“不知道,应该是在其他地方勘查痕迹吧。”
骆松听出声音有点远,扭头看到萧紫菡站得离尸体远远的,心想,毕竟是新人,还是个女孩子,对腐烂的尸体还是有恐惧感的。这时一名身穿夹克的年轻便衣警员来到骆松身边,也蹲了下来,他是骆松的副手魏洪波。
“谁报的警?尸体是怎么被发现的?”骆松问。
“发现尸体的是两名住在附近的初中男生,他们当时在楼外的空地上玩遥控直升机。厂房只建了一半,外墙壁都还没有粉刷,更别提装上窗户了。因为操作失误,遥控飞机飞进了二楼的一个房间里,两名学生进去寻找,在房间里看到了这具尸体。”
“这么晚了还在外面玩遥控直升机?”
“明天是周六嘛。”
“有什么发现吗?”
“现场未发现任何能够证明此地为第一案发现场的痕迹线索。由此可以初步推断,尸体是被藏匿一个月后才挪到了这座废弃厂房里。”魏洪波答道。
“嗯,”骆松指着地上的凉席说道,“这凉席应该是当初在此施工的建筑工人们留下的。”
“在你来之前我已经打电话核实过了,该施工队的工人们跟随工头离开H市后前往东北某市干工程,所有工人一个都没落下,不可能有人在四周前潜回H市作案。”
“死者身份有线索吗?”
“身上没有发现任何可以证明其身份的证件。”
“尽快查清楚。”
第二天,10月19日上午。骆松在支队长陈绍辉的办公室里听取了最新指示,经过上级的研究决定,由骆松率领的重案一组正式接手调查废弃厂房腐尸一案,猥亵女童案即刻移交给别的组,由骆松手下另外两名熟悉猥亵案案情的警员二毛和小龙带领跟进调查。骆松对此没什么意见,尽管他十分憎恨伤害小学生的罪犯,但杀人案的侦破工作对他来说显然更有吸引力。
走出队长办公室的时候,法医的尸检报告和勘查组的痕迹报告也都出来了,同时,魏洪波查了本市最近的失踪人口登记,发现一个失踪者疑似死者。死者的面部照片和该失踪者的照片经过电脑软件的精准比对,证实了该失踪者就是死者。死者名叫余磊,男,31岁,本市户口,职业为某电脑公司维修工。
骆松看了看余磊的身份资料,对魏洪波说道:“那片地方并不算太隐蔽,或许会有人目击到搬运尸体的过程,洪波,一会儿你去安排一下,在报纸上发个征寻线索的启事,或许可以获得一点线索。”
上午10点,骆松带着尸检报告和痕迹勘查报告,组织重案一组的几名骨干侦查员开了一个简短的案情分析会议。尸检报告没有什么有价值的发现,结论和法医昨晚的初步判断差不多,死因是机械性窒息,具体引致方式是扼颈,简单地说就是被掐死的。死亡推定时间是一个多月前,9月5日到6日之间。
现场及现场周边的痕迹报告提供的线索也很少,目前只能证明发现尸体的地方并非第一案发现场,尸体是被人搬运过来的。从路边到厂房约200米,这段路因为下雨的缘故,很容易留下脚印。现场发现了一来一回的43码运动鞋留下的鞋印,但鞋底纹路不清晰,回程的鞋印终止于马路边,因此可以判断凶手很可能是驾驶着机动车来到马路边,再步行至厂房的。可是,由于白天这条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过多,所以不可能提取到凶手所驾汽车留下的轮胎痕迹了,这个路段没有交通监控摄像头,所以也就无法得知凶手所驾汽车的车型。
骆松在会议上做出了侦查部署,会议一结束,骆松就带着萧紫菡去查余磊家到其所在公司这段路上的监控,试图查出他出事当天的完整的行动轨迹,魏洪波则去移动公司调查余磊的手机通话记录。其余的一些重案组警员,将分别从不同的途径对余磊的社会关系进行深入调查。
时间一晃到了下午,骆松派出去调查余磊社会关系的小组警员在电话里向骆松做了汇报,他们搜集了不少信息带回去进行整理分析,不过这些信息有多大的用处还很难说。骆松自己这边的收获也不大,他们通过余磊的公司同事了解到,余磊9月5日下班后没有回家,这一点通过公司所在大厦门前的监控摄像头拍摄到的画面得到了证实,余磊出门后是往回家的反方向走的,拐进了一条巷子后便消失在了监控范围内,骆松调取了该区域的所有交通监控录像,均未能发现余磊的身影。余磊的另一名同事还说,当天余磊在工作中表现得十分心不在焉,临下班前不停地看手表,一到下班点就冲出去了。对于这一点,骆松问——
“你所谓的他的心不在焉,具体的表现是不安、恐惧,还是别的什么?”
“不是。”提供这条线索的电脑公司员工说道,“是兴奋。我看得出来,他很激动,像是彩票中了大奖,着急领奖去似的。”
离开余磊上班的公司后,骆松开车带着萧紫菡与刚从移动公司出来的魏洪波会合。魏洪波从移动公司调取了当日余磊的手机通话记录,记录显示,余磊下班后只给妻子打过一通电话,一直到遇害前,余磊的手机都没有任何通话记录。
再看之前的通话记录,没有一通是可疑的,但这与余磊同事提供的另一条线索产生了矛盾。一名同事说,中午他去卫生间方便的时候,曾听到隔间内传出余磊打电话的说话声,余磊是压着嗓子说话的,好像是在约晚上见面的时间地点。骆松反复追问过,这名员工坚称自己没有听错。可是在魏洪波查到的通话记录中,那个时间段余磊并没有任何通话,他的名下也没有别的手机卡,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余磊还使用了一张不记名的手机卡。
以上这些线索,并不能给骆松带来任何侦破上的思路,但至少目前有一点可以确定,凶手是余磊认识的人,而且极有可能就是中午和余磊打电话的人。余磊不用自己身份证登记的手机卡,而是用不记名的手机卡与其通话,可怀疑为他们相互之间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临近傍晚的时候,骆松等人找到了余磊的妻子。
“是不是有我老公的下落了?”余磊妻子神情黯然地问。
“去你家里再说吧。”骆松说道,接着在萧紫菡耳边小声说,“一会儿你来说。”
余磊妻子一脸茫然地带着警察们回了家,萧紫菡将余磊已死的消息告诉了她。这个柔弱的女子听到丈夫的死讯后号啕大哭起来,萧紫菡搂住她,不停地安慰着。
等她情绪稍稍平静下来后,骆松开始提问。余磊的妻子告诉骆松,余磊下班后给她打电话告诉她当晚有个重要的饭局,不回家吃饭了,没想到他赴的不是饭局,而是个死局。
“那几天你有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骆松问。
“他特别兴奋。”女人抽泣着说道。
骆松一怔,这与余磊同事提供的信息是一致的,他赶忙追问:“你知道他是为什么事情而兴奋吗?”
“具体的我不太清楚,他只是很开心地告诉我,他就快要赚大钱了,我看他那激动的样子,害怕他是要做什么不好的事情,赚不干净的钱,就多问了几句,可他就是不肯跟我多说。”女人说完,低下头双手掩面,压抑着自己放声痛哭的冲动,肩膀随着抽泣不住地上下颤动着。
骆松感到已经没什么可问的了,便叫萧紫菡打电话通知余磊妻子的娘家人。等了约半个小时,余磊妻子的哥哥嫂子赶来了,骆松简单地将事情说了一遍,叮嘱他们好好安慰余磊的妻子,然后带着萧紫菡和魏洪波离开了余磊家。
……
晚上,骆松回到了自己冷冷清清的家。他没心思好好做饭,此刻他正抱着碗坐在电脑前一边研究着案情,一边吃着方便面。这时门铃响了,他因思路被打断而有些气恼,忘了放下碗筷,嘴里还嚼着面条,端着碗打开了房门。
门口站着一名身材瘦高,长相帅气的年轻人。他挎着一只大旅行包,地上还放着一只大旅行箱,对着骆松灿烂地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接着用清脆阳光的嗓音喊了声——“骆松哥哥!”
骆松停止了咀嚼食物的动作,瞪着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这个既熟悉又有点陌生感的小伙子,不由得愣了好半天,然后才从嘴里憋出一句话:“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
眼前这个帅小伙儿正是程枫华的小儿子程云浩。当年程枫华夫妇及大女儿程卉卉惨遭毒贩余党杀害的时候,程云浩正在加拿大念高中,因此躲过了一劫,现在的他,应该还在读大三。
……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瞧你这样像是饿了三年。”骆松看着程云浩狼吞虎咽的吃相忍不住大笑起来,接着又对大胡子烧烤师傅喊道:“老板,再烤四十串!辣椒多放!”
“太过瘾了,好久没有吃到这么好吃的羊肉串了!”程云浩时不时因为太辣而龇牙咧嘴地倒吸着冷气。
“在加拿大吃不到吧?”骆松问。
“华人区也是有烧烤店的,但都没有咱们这儿的好吃。”
“你在国外待了这么久,我还担心你吃不惯了呢。”
“怎么会,不管走到哪里,家乡的味道都不会忘的。”程云浩咀嚼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转过头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汽车。
二人碰了一下酒杯,各自将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他们的脚边已经堆满了空的啤酒瓶。
“小子,几年没见,酒量见长啊。我还没有问你,你怎么回来了?也不提前打声招呼。还有,我印象中你应该还没有毕业吧?”
“这个月的25号是爸妈和姐姐的忌日。”程云浩给骆松满上了酒,又给自己的杯中倒满,淡淡地说,“想回来看看爸妈和姐姐,他们出事后我还没有回来看过他们,我想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回来应该不会有危险了吧?”
骆松见程云浩如此冷静地提起当年的惨剧,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你放心吧,有我在,我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的。”
“川哥现在怎么样了?”
“他……还不错,再有一个月就能出狱了。”
“那太好了,下个月我就能见到他了。”程云浩大口喝光了一杯啤酒。
“你请了多久的假?祭拜完你爸妈和姐姐后,不早点回加拿大去吗?”
“我一定要等到川哥出狱,要和他见上一面,他是我的恩人。”
“嗯?”骆松似乎猜到了程云浩的言下之意。
“他帮我报了仇,我很感激他。”程云浩说着,又给自己的杯中倒满了酒。
骆松一把抢下程云浩手中的酒瓶,以严肃的口吻说道:“你不该有这种想法。”
“不该?为什么不该?难道死的那个副主编是无辜的吗?一开始我还认为我最大的仇人是那些杀人的毒贩,后来我渐渐明白了,罪魁祸首是那群记者。就算他不是死在川哥的手上,我也一样会杀了他。而且,我觉得该死的不止他一个。”程云浩用平静的语气说出了这样一句充满杀意的话。
“你喝多了吧!你以后的路还很长,不应该活在仇恨里,你父母的在天之灵也一定希望你健康快乐地成长!”
“你居然叫我不要活在仇恨里!”程云浩不可思议地看着骆松,“松哥!我家被灭门了,除了我,都被杀了,还是分尸!这种事换在谁身上,谁能做到完全理智?除非他没有人性。这种血海深仇,我怎么可能忘得掉!”
“没有叫你忘记……那你以为高川做得对吗?他犯了罪,受到了惩罚,你想像他一样?”
程云浩带着醉意轻声一笑,摇摇头说:“我没有觉得他做得对,我觉得他大错特错了,他不值得那么做,为我爸妈和姐姐报仇的人应该是我,杀死那个浑蛋的人应该是我!”
“够了!”骆松甩手扇了程云浩的脑门一下,“你再敢这样胡思乱想,看我不替你死去的爸妈揍你!”
程云浩捂着脑门直愣愣地看着骆松,接着嘿嘿笑了起来,然后又恢复冷峻的面容,淡淡地说:“我开玩笑的。”
“你最好是开玩笑。”骆松气呼呼地说道。
“对了,你可以带我去探监吗?我想去看看川哥。”
“不行!”骆松断然拒绝道。
……
这一晚,他们喝了好多酒,都喝醉了。
第二天,10月20日,早晨骆松出门前程云浩还没有醒,骆松给他留了字条,叮嘱他别到处乱跑。
到刑警队时,魏洪波已经在办公室里等着他了。他递给骆松一份报纸,说道:“松哥,这是今天的早报,启事已经登出来了。”
骆松接过报纸看了一眼,说是启事,其实是一则代警方征寻破案线索的新闻,还配上了余磊的证件照——
“……警方于18日傍晚接群众报案,在红杉大街与向阳北路交叉口南行600米(原市机床厂旧址)的一座废弃厂房中发现了一具尸体。经查实,死者名叫余磊,男,31岁,我市户口,职业为某电脑公司维修工。警方确认这是一起凶杀案,死者死亡时间为9月5日夜间至次日凌晨。据警方勘查现场后得出的结论,发现尸体的废弃厂房并非第一案发现场,疑为凶手杀人后移尸。警方通过本报向市民征寻线索,如有任何相关线索,请与东城区分局刑警支队联系,联系电话……”
骆松点了点头,将报纸放到一边,开始查看昨天傍晚重案组警员对一些余磊社会关系中的人员进行询问调查的记录。对死者社会关系的调查是一件十分耗费时间和精力的事,所获得的信息很多,有价值的却未必有多少。骆松一个上午都坐在办公室里阅读和分析这些询问记录,然而结果如意料之中的那样,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中午,骆松与萧紫菡和魏洪波在快餐店边吃饭边聊着目前所搜集到的线索,聊到实在没的聊的时候,他们开始说起案子以外的事情。
“对了,”魏洪波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扭头对骆松说,“松哥,程云浩是不是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
“前天我和老同学在一家餐厅吃饭时好像看见他了,距离有点远,不确定就是他,就是觉得像。”
骆松微微一怔:“你确定是前天?18号?”
“程云浩是谁?”萧紫菡好奇地问。
魏洪波没有搭理她,接着对骆松说道:“确定,就是傍晚下班后的事,菜才刚上,我就接到你给我打的电话,说老机床厂那边发现了一具尸体,我菜都没吃一口就赶去现场了,也没顾得上走近了看看究竟是不是他。对了,现在回想起来,坐在他对面和他一起吃饭的那个男人看着也有点面熟。”
“哦?像谁?”
“很像当年因高川而意外身亡的《H城市周刊》副主编李广平的儿子,没记错的话好像是叫李文咏吧。”
听魏洪波这么一说,骆松惊讶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文咏又是谁?”萧紫菡再次忍不住好奇地问,“你们在说什么呀?”她今年刚进刑警队实习,所以不知道五年前发生的事情。
“以前的事,那时候你还在上学呢。”魏洪波瞥了萧紫菡一眼,不耐烦地说道。
萧紫菡噘着嘴哼了一声,埋头自顾自地吃起了饭。
魏洪波没有注意到骆松表情的异样,接着说道:“那两个人吃饭喝酒,气氛很诡异呢。”
“怎么个诡异法?”
“两人只是闷头吃饭,时不时拿起酒杯对碰一下,一句话也不说,这还不算诡异啊?”魏洪波这时才察觉到骆松表情有异,以为骆松是因为回忆起了当年的那场悲剧而难过,随即尴尬地改口说道,“松哥,我觉得没准是我看错了,应该不是程云浩和李文咏,他们两个应该是仇人才对啊,怎么可能面对面坐着吃饭喝酒呢?”
“不,你可能没有看错,程云浩真的回来了,他昨天去我家找我了。”
“啊?他真的回国了?那这么说的话,坐他对面的那个人我应该也没有看错,应该就是李广平的儿子李文咏!可如果真是他们两人,那就太奇怪了,程云浩和李文咏这对本该有着深仇大恨的人为什么会面对面坐着喝酒呢?”
骆松陷入了苦思,相比程云浩为何会与仇人的儿子在一起,更加令他不解和耿耿于怀的是,程云浩明明提前一天就回国了,他为什么要向自己隐瞒呢?
晚上回到家时,程云浩正坐在电脑前玩着网络游戏,骆松上前质问道:
“你为什么要骗我?”
“什么?”
“你到底是哪天回来的?都见过谁了?我警告你,不要再骗我了!”
“看来你都知道了,”程云浩低下头,用满怀愧疚的语气说道,“我是不想你替我担心,我……我见了那个人的儿子,李文咏。”
“我都知道了,你为什么要见他,这就是你回来的目的?”
“不是的,我真的是放假回来给爸妈和姐姐扫墓的,我只是……当年事发后我就没回过国,这次回国我第一件想做的事就是看一看仇人的儿子是什么样的,我想看看他这五年来是否和我一样,再也无法感觉到快乐。”
“结果呢?”
“我对他的态度很失望,当我谈及五年前那件事的时候,我并没有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任何仇恨和悲伤,也许父亲的死给他带来的悲伤早就随着时间慢慢消逝不见了,而我不同,我永远也忘不了那种悲痛。不过后来我想通了,我们的不同之处在于,他只是死了父亲,我却是死了全家。”
“你说你对他忘记了仇恨而感到失望,那你究竟希望他怎么做呢?等高川出狱后杀了他为父报仇?”
程云浩猛地抬起头,用与年龄不符的眼神看着骆松,冷冷地说道:“我只是不想看到他比我快乐。”
“云浩!你能不能不要带着仇恨生活了?”
“不能。”程云浩微笑着,却又斩钉截铁地说道。
骆松被程云浩直截了当的拒绝呛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这才发现床边立着的大旅行箱。
“你这是要干什么?”骆松指着旅行箱问。
“让你睡沙发很不好意思,我不想再给你添麻烦了,来的时候我看到小区旁边有一家快捷酒店,我今晚就住过去。”
骆松一下子急了:“云浩,我没有嫌你麻烦,你不用走的。”
“是我自己觉得过意不去,骆松哥哥,你就别劝我了。”
……
最终,骆松拧不过程云浩的坚持,只得让他离开。他将程云浩送到了小区附近的一家快捷酒店,在他的注视下,程云浩办理了入住手续,骆松叮嘱了几句便回家了。
往家走的路上,骆松心中感慨万千。他可以想象得到程云浩这五年来承受着怎样的痛苦,自己的父母和姐姐惨遭恶徒杀害,使这个21岁的少年身上散发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气质。“我只是不想看到他比我快乐!”——程云浩的话在骆松耳边不断徘徊着,同时脑海中浮现出程云浩说这句话时的表情,那冰冷的眼神里透着一丝杀气,这令骆松极度不安,也使他更加怀疑程云浩这次回国的真实目的。
心中的不安和焦虑使骆松无法安然入眠,在半梦半醒之间度过了这一夜。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接到了一通电话,有人告诉他,程云浩杀人了……挂了电话不久,手机铃声再次响起,接听后才惊觉这一通电话不是梦。令他松了一口气的是,这通电话并不是告诉他程云浩出了事,但也并非好事。
此时是10月21日清晨5点,急促的手机铃声将骆松吵醒,但真正将骆松唤醒的不是手机铃声,而是电话那头对方口中的“尸体”二字。
发现尸体的地点位于利民路一侧的树林里,骆松到达时已经快6点了,此时现场已拉起了警戒线,线内一群警察和几名法医正在忙碌着,线外则聚集了多名在此晨练的市民,正好奇地探着脑袋朝里看。
魏洪波正蹲在那儿观察着一个大坑,坑边平放着一具尸体,一名法医正做着初步的检查。
骆松来到魏洪波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和一旁的法医打了声招呼。
骆松看了一眼尸体,问法医:“看尸体的腐烂程度,死了有一阵子了吧?”
“没错,死亡时间至少有半年了,具体的还得等进一步的尸检结果。致命伤是后脑这儿,”说着,法医轻轻翻动尸体,指着尸体后脑已经发黑的裂口说道,“你看,是被钝器击打所致。”
骆松转身问魏洪波:“尸体是怎么被发现的?”
魏洪波说道:“是几名在这里晨练的老人共同发现的尸体,发现后立即报的警。松哥,这很奇怪,据报案人所说,他们发现尸体时,现场就是这个样子,尸体躺在坑内,边上全是挖出的土。也就是说,尸体要么是被移尸,昨天夜里或今天凌晨才被带到这里,某人把它埋了,却因某个突发事件影响,没来得及把土填回去;要么是早就被埋在这里,夜里或凌晨才被挖出的。”
骆松点了点头,接着问法医:“死者死了有半年,如果是早就被埋在这里了,土壤对尸体的影响与其他环境是不同的吧?”
“是的,交给我吧,可以查出来的。”
“辛苦了。”骆松接着又问魏洪波:“他身上有证件吗?”
“没有身份证,不过我找到一张‘第三医院’的停车卡。”魏洪波将用物证袋装好的停车卡递给骆松,“刚才我打电话查了一下,半年前第三医院的一名医生失踪了。”
骆松两眼一亮:“哦?这么巧?”
“年龄和死者差不多。家人和医院方面都报了失踪案,后来一直下落不明。我看八九不离十,一会儿等医院上班我再去核实确定一下。”
接连发现了两具尸体,骆松为此头疼不已,在心中抱怨着这杀人案的发生是不是也分季节,要么不来,要么赶着一起来——应该不会那么巧,两起案子有关联吧?——应该不会!骆松心想,毕竟废厂房里发现的余磊的尸体和今天这具尸体的死亡时间相隔半年,应该不会有关联!骆松在心中暗暗祈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