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起!”小龙重重地放下电话听筒后,愤怒地大吼着,“让我抓住他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又有报案?”办公桌对面的二毛问。
小龙和二毛是去年跟着骆松一起侦查“霜冻迷途案”的两个刑警。(故事内容详见《霜冻迷途》)
“是啊,还是在一片小树林里,那浑蛋施暴之后将女孩拖到路边等人发现,后来路过的行人报了警,现在小女孩已经被派出所的人送进医院了。”
“确定是他干的?”
“就算不是那个浑蛋,也是有人借势模仿犯案,罪恶根源还是因为那个变态!不过我看这次八成也是那个王八蛋干的!”
“真是的,家住得偏僻的话,小孩放学家长就接一下嘛。”二毛抱怨道。
“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你还嫌我们不够无能吗?丢人!”小龙怒吼道。
二毛正准备还嘴,话到嘴边还未说出口就立即停住,张着嘴巴看着门口,接着露出胆怯和羞愧的神情,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瘫坐在椅子上。
骆松阴沉着脸站在门口,盯着自己的两名手下,冷冷地说:“有时间在这儿说废话,不如给我上街巡逻去,说不定能碰巧遇上那个浑蛋,总比你们在这里打嘴仗有用。”
“这是这个月的第三起案子了吧?”骆松接着问。
“是啊,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有。犯案时间都是晚上,脸戴大墨镜,加上被害人年龄小,被侵犯时受到的惊吓太大,所以连画像都做不了。”小龙握紧双拳,看上去十分愤怒。
二毛接话道:“那个变态最近这两个月作案的频率明显比以往高了,越来越嚣张了。”
“这次又是《H城市周刊》那帮无耻之徒闹得最欢,他们就不知道媒体的过度报道引发全民的关注会让变态色魔陶醉其中从而增强他的作案欲望吗?太无知和无耻了,还说什么是为了还原事实真相,他们难道忘了五年前的那件事了吗……”
小龙话还未说完,就被二毛在桌子下面踢了两下,同时给他使了个眼色,小龙这才注意到,一旁骆松的表情变得更加阴沉了。
……
这是一起长达半年多的警方与罪犯之间的博弈,截至目前,警方完败。
事件最初发生在2014年春节假期结束后的2月中旬的一天,一名9岁的小女孩在家小便时因下身疼痛而痛哭,并拒绝上学,细心的母亲带她去医院进行检查,竟意外地发现女孩的处女膜已经脱落。母亲问女孩怎么回事,女孩不说,悲愤的家长以为是学校老师所为,前去学校找班主任兴师问罪,老师们不承认,家长只得报警。警察查了一圈仍然没有任何结果,最终在女孩母亲的追问下,小女孩才道出了实情。原来她是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被一名“戴着帽子和墨镜的叔叔”以请吃麦当劳为诱惑,骗至一片僻静的树林后用粗绳捆绑、宽胶带封嘴,然后进行猥亵,猥亵的同时还对女孩进行拍照,之后还威胁她不许告诉家长和老师,否则就杀了她。
警方在案发现场周围做了一番搜查,那个地方平时人烟稀少,别说目击者了,连条小狗都没有,树林外的道路上也没有摄像头,真的是无从查起。起初警方以为这只是一起偶发案件,但很快事件就被定性为连环性侵小学女生的特大恶性犯罪事件。
2月底到4月底,H市东区公安分局刑侦支队共接到五起小学女生家长的报案,称自己的孩子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被坏人性侵,警方这才重视起来。东区分局刑侦二大队的一个中队全员出动对此案进行侦查,除了发现罪犯的目标为9到13岁这个范围内的小学女生、犯案手段均为诱骗后捆绑封嘴、实施犯罪时会对受害人进行拍照这几个特点之外,罪犯的作案时间、作案地点都没有任何规律性。另外,由于警方对分析得出的几个可能进行再次犯罪的地点周围进行了大量的搜索勘查,还派出了大量便衣警员巡逻,此举可能打草惊蛇了,罪犯就此销声匿迹。可是,一个月后,6月初,这个行踪诡秘的变态色魔再次出手,短短一周内对两名12岁的小学女生实施了性侵犯罪。
因为此案造成了极其恶劣的社会影响,东区分局刑侦支队队长陈绍辉将此案交给了一向只负责凶杀案件的重案一组组长骆松主持侦破。
骆松对此系列案件进行串并研究后对罪犯进行了初步的剖析。他指出,此系列案的罪犯并非一般因性能力不全而扭曲的“能力证明型”性侵犯罪者,而是处在“愤怒报复型”和“愤怒兴奋型”之间的特殊且少有的类型。这种类型的罪犯将作案看成表达自己愤怒和敌意的一种方式,通过观看被害人的痛苦和恐惧来进一步贬低和羞辱被害人、通过拍照或摄像记录被害人的痛苦和恐惧来获得快乐和性兴奋。罪犯挑选的被害人通常有着相同的特征,比如此案中被害人的年龄,她们之所以被罪犯盯上,是因为她们看上去像使他产生愤怒仇恨心理的那个人。此案的受害者都是9至13岁的小学女生,这说明他对这个年龄范围内的女孩群体有着强烈的愤怒和仇恨,并以猥亵性侵行为来释放这种愤怒,因此不难判断,罪犯对小学女生的仇恨的原因可以追溯到罪犯的小学时代。可是仅凭这一点是无法锁定嫌疑人的。
一连八起猥亵女童案给社会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一时间,H市有幼女的家庭人心惶惶,而警方迟迟抓不到罪犯更是激起了社会各界人士的愤慨。
就在刑警大队队长陈绍辉和重案一组组长骆松为此焦头烂额的时候,警方终于获得了一条重要线索。6月下旬的某一天晚上8点多钟,两名下晚自习的高中男生路过一处僻静的树林,听到树林内传来小女孩的呼救声,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们循声钻进林子,不久便隐约看见一名打着手电的男子正压在一个小女孩身上欲行不轨。此时小女孩的嘴巴好像已经被塞住,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哀鸣。也许是出于本能的正义感,两名高中生欲冲上前制止,急促的脚步声惊动了施暴男子,他迅速起身逃离,很快就消失于黑暗的树林深处。两名男生报警后在原地保护小女孩直到警方到来。警方根据小女孩被捆绑塞嘴这一特点判断罪犯就是之前连续作案的变态色魔,当然,也不排除是有人模仿犯罪。
值得庆幸的不仅是这名小女孩的成功获救,当时其中一名男生还用手机拍下了施暴男子,虽然只拍到了一个运动中的模糊背影,却也算清楚地记录了罪犯的身高和体形及衣裤的款式,这对于因严重缺乏线索而一筹莫展的警方来说,无疑是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在对是否公开照片征寻线索这个问题上,骆松和陈绍辉的意见一致,都觉得暂时不要公布为好,先循着衣服裤子的款式这一线索暗中查起,他们担心过早公布手中的底牌会惊动罪犯,让其有所防备,不利于进一步搜集线索。
然而事件却是朝着警方预想的反方向进行着,且势如潮水,无法控制。持有照片的高中生将那张照片卖给了一家媒体的某个记者,而该记者开出的条件不过是网游“魔兽世界”中的一件极品装备。震惊全社会的变态色魔的身影照片一经流出,互联网便立刻发挥了它超强的传播力,各大小网站争相转载之后,成千上万的网民也自发加入到转发大军中。令警方措手不及的是,舆论一边倒地针对警方的不作为进行着铺天盖地的谴责,在所谓的“公知”“大V”的引导下,微博及各大论坛上更是骂声一片。他们的逻辑很简单:既然有了线索,你们警方就应该立刻抓到罪犯,否则就是你们无能。
网上声讨警方的浪潮打乱了刚刚做好的侦查部署,骆松对此深感担忧,他担心社会大众的关注度过高会使凶手再度销声匿迹,使侦查陷入被动。然而,罪犯却好像在不知远近的暗处听到了骆松的心声,如叛逆的顽童一般不按常理出牌,变得更加猖狂起来。这名隐藏在暗处的心理变态者作案的频率开始升高,他不断挑战和刷新着社会大众的心理承受底线,在7月中旬连续四天中犯下了四起猥亵女童案。骆松心中明白,铺天盖地的媒体报道、全民的高度关注,触碰到了这个变态色魔内心的某个兴奋点,他一定在为自己成为社会焦点而扬扬得意、陶醉不已,所以才会如此密集地连续犯罪。骆松在微博上发出一帖,指出对于此案的心理变态型罪犯,大量的报道只会助长他的嚣张气焰,恳请网民们冷静,不要助纣为虐。微博发出的几分钟之内,骆松就收到了海量的谩骂评论,微博网友一边倒的围攻迫使他很快又删除了这条微博。
令骆松气愤不已的是,H市警方的“老朋友”——《H城市周刊》的调查记者在分局门口堵了骆松几次,想就骆松发布微博这件事进行采访,提出的问题有——“这么久都没有破案,你们警方有什么想对市民说的?”“你作为负责此案的警官,发出那样的微博,是否觉得不妥?”等等。有一回骆松终于无法忍受了,面对记者露出僵硬的笑脸,冲着伸向自己的采访机说道:“你们如此穷追猛打不就是为了把我给逼急了,一时冲动说出不合适的话来,然后你们再捕风捉影断章取义吗?我就不告诉你,怎么着?你愿意来你就天天来,反正有关案子的事我是一个字都不会告诉你的!”令骆松没有想到的是,这名记者居然就这句话发了一篇题为《刑警队领导嬉笑面对记者,傲娇卖萌称“我就不告诉你”》的报道,这不仅将骆松气了个半死,还让他因此被局领导轮番大骂了一通。
《H城市周刊》作为杂志界近年来的后起之秀,从创刊初始就十分重视纸媒和网络新媒体的同步发力,短短六年的时间,他们的实体杂志、电子杂志、网站、手机APP客户端的广告总收入就超过了好几家老牌杂志社,一跃成了业内新贵,备受媒体界的关注。
《H城市周刊》拥有一批强悍的策划团队和调查记者团队,他们的理念是,如果抢新闻首发的速度比不上对手,那么就从社会热点话题延伸出的宽度和深度下功夫以击败对手。他们的调查记者都是发现和深度挖掘新闻热点的高手,其中王昭、卓凯、袁睿这一组曾经的“铁三角”是主编刘永昌最喜欢的团队之一,当然,这是五年前的事了。
五年前,《H城市周刊》还处在发展初期,当时他们策划了一起重大新闻的特别报道活动,时任调查记者兼网站新闻编辑的王昭、卓凯、袁睿这三人在周刊副主编李广平的带领下使出浑身解数,相互配合,不仅对那起事件做出了详尽的吸引眼球的报道,还为社会大众提供了比其他媒体更多的有关事件背后不为人知的故事。那次的特别报道可谓相当成功,但最终的结果却发展成令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惨剧。
因为那个悲惨的结局,周刊一度成为千夫所指的谴责对象。这时王昭跳了出来,利用自己在H市各界的人脉关系,同时发挥了他在危机公关方面的超强能力,很快扭转乾坤,将舆论引向了别处。因此,王昭升任周刊网络中心主任,一直连任至今。而卓凯和袁睿二人至今仅仅是名片上的“调查记者”改成了“资深调查记者”而已。
《H城市周刊》的调查记者团队如今依然一如既往地坚持“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深挖的社会热点”的理念,最近半年来发生的连环猥亵女童案自然是他们绝不会放过的话题。经过一番研讨之后,总编刘永昌和网络中心主任王昭共同策划了一场对猥亵女童案的深入专题报道。除了邀请性心理学家对变态色魔进行心理分析之外,王昭认为还应该近距离采访被害人,这样写出的稿件才具有吸引力,能够满足众多网络杂志读者的猎奇心理。
王昭命袁睿去采访受害女童及其家人,主要是询问其被侵害时的心理感受。袁睿觉得这对受害女童是严重的二次伤害,愤然拒绝了领导的要求——
“我不去!”袁睿断然拒绝道。
“为什么?”
“你忘了五年前那个血的教训了?”
“呵呵,抬头看看墙上的字!‘尊重事实’!‘探索真相’!别忘了你是个记者!”王昭大声训斥道。
“没错,我是个记者,可我首先是个有道德底线的人。”
“你是在教我怎么做人?”王昭像是不敢相信袁睿会这样说,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袁睿,“你变了,你以前跑新闻时的那股子冲劲哪里去了?”
袁睿嘴角微微上扬,冷笑了一声说道:“是的,我是变了,因为当年的那起血案深深触动了我的心灵,所以我变了。你倒是没变,还和原来一样浑蛋。”
“你他妈说什么?”王昭瞪圆了双眼怒视着袁睿。
“瞪什么瞪!别以为你现在是我领导了,凡事我就会听你的。外界说中国的媒体没有底线,还不都是因为你们这些人。”
“你也别以为你在社里资历老,我就不敢动你!这个专题报道主编非常重视,非得像你这样的老记者出马不可,我再问一次,你到底去不去?”
“动我?我说不去就不去,你能把我怎么样?”袁睿直视王昭,露出藐视的表情。
面对袁睿那锐利的眼神,王昭终于服软了。他立刻变了一张脸,笑嘻嘻地说:“好啦好啦,我们是兄弟,以前我们三个可是‘铁三角’哦,关系何时变成这副样子了,你不想去就不去,我还能逼你不成?刚才说的都是气话,你别往心里去。你先去忙你的吧,我再找卓凯说说。”
……
“没别人了吗?为什么非要我去?”卓凯为难地说。
“没别人了呀!袁睿拒绝了,社里就我们三个关系最好,我信得过的又有能力完成任务的,就剩下你了。拜托了,这次我实在不想用没什么经验的新人。”王昭恳求道。
“我不想去。”
“你这又是了为什么呀?”
“你不觉得这对那些被害的小女孩来说,特别残忍吗?”
“你怎么也跟袁睿那小子一个样?我们是做新闻的,追求事实真相是我们的职责,你管那么多干什么?算我求你了,就当帮我个忙,成不?”
“也算我求你了,你也就当帮我个忙,别逼我了,成不?我真的不想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卓凯低着头小声说道。
“伤天害理?”
“对,伤天害理。我不想晚上睡不着觉,我不想做噩梦,我不想一辈子活在不安之中。”卓凯缓缓抬起头,幽幽地看着王昭,冷淡的语气突然变得激动起来,语速极快地说道,“知道我为什么会离婚吗?因为酗酒。知道我为什么酗酒吗?因为五年前的那件事,那几个被杀的人,后来经常出现在我的梦里,他们缠了我好久好久,我实在是太痛苦了。这就是报应,是对我的惩罚!”
“你想太多了吧!我怎么不做噩梦的?”
“那是因为你没有底线。”
“你……”王昭气得涨红了脸。
“我的脾气是比袁睿好很多,但那不代表我比他好欺负,反正这件事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答应你的,我觉得你们的这个策划也是极其错误的,我劝你别再做下去了。那些受害的小女孩,身体的创伤可以修复,心灵上的呢?你以后也会有儿女,你忍心让那些小女孩的人生就此彻底被毁掉吗?她们现在最需要的不是全社会的关注,而是平静,只有平静才能修复她们心里的创伤。你不去反思那是你的事,我是绝不会再做那种事了。”
“行了行了,少跟我这儿讲这些大道理,我不管那么多,我要的是新增读者,要的是网站的流量!”王昭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出去吧,我不逼你,我换新人去。”
……
傍晚5点40分,杂志社楼下的咖啡厅里,刚下了班的袁睿和卓凯面对面坐着。
“王昭找你了?”袁睿问。
“嗯。”
“你答应了吗?”
“当然没有!我不知道你是用什么理由拒绝的,但我相信我的理由与你的差不多。”卓凯说道。
“好样的!”袁睿露出欣慰的笑容,“现在还天天喝酒吗?”
“是的,天天喝。”卓凯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少喝点吧,真的喝出了事你哥哥怎么办?我们几个每周末不是都要聚在一起喝一场嘛,一周喝一次就行了,平时你自个儿就别喝了。”
“我知道了。”卓凯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突然冲着袁睿问,“你相信报应吗?”
“我信……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今天王昭找我谈的时候,我说到了这个词,勾起了一些回忆。你是知道我为什么会依赖酒精的,已经五年了,到现在有的时候我还会梦到他们……”卓凯深吸一口气,话音颤抖着说道,“满地的鲜血、被肢解的尸块,一块一块地散落在房间的各个角落……我永远忘不掉我所看到的那一幕……那时,那个人的头颅就放在正对房门的床上,他的双眼是睁着的,死死地盯着我……我永远忘不掉那双眼睛。”
“我理解,那天我也在场,这些年来每当想起那件事,我都会陷入深深的自责中,可是我们的生活还得继续啊!”
“这就是报应,是我们的报应!”卓凯提高嗓音激动地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引来了周围人们惊诧的目光,再看卓凯的表情,似乎有些扭曲了,“我就不明白了,王昭为什么不做噩梦呢?”
“别想太多啦。”袁睿安慰道。
“可我总有种预感,还会有更加残酷的报应落在我们身上。”
“别乱想了。”袁睿岔开话题,问道,“听说王昭找了两个新人去跑这次的采访任务,你知道是哪两个吗?”
“徐铭和林旭,听说他们接受了任务,这会儿肯定正在准备采访方案呢。”
“呵呵,是这两个小子啊,能理解,新人嘛,总得做出点成绩来才好上位嘛。”
“浑蛋!”卓凯愤愤地说道,“罪犯还没有抓到,他们搞出这样没有底线的策划,真是助纣为虐!是要遭报应的!”
袁睿站起身来,越过桌子拍了拍卓凯的肩膀,淡淡地说:“别想太多啦,咱们自己做到问心无愧不就行了?”说完,袁睿离开了座位,绕过卓凯身边,朝咖啡厅门外走去。
卓凯右手托着下巴,透过玻璃窗若有所思地看着袁睿离开的背影,口中喃喃自语道:“你们,我们,全都会遭报应的。”
“啊——浑蛋!”办公室内传来了卓凯撕心裂肺的哀号声。
“怎么了怎么了?”王昭冲进办公室,慌慌张张地问。
“卓凯发飙了。”袁睿耸了耸肩,“你不想挨打的话,现在最好别去打扰他。”
“怎么回事?”
“你没看新闻吗?徐铭和林旭采访的一个小女孩,昨天中午从家中阳台上跳楼自杀了。”
“那关我们什么事?”王昭撇了撇嘴反问道。
袁睿的身子颤抖了一下,歪着脑袋用鄙夷的眼神看着王昭:“你还是不是人了?”
“我怎么就不是……”王昭话还没说完,一只玻璃水杯就飞了过来,王昭本能地闪避开,杯子掉在地上摔碎了。
“王昭,你是个王八蛋!”卓凯站起身面向王昭怒吼道,王昭被吓得后退了两步。
办公室内的所有人好像都感受到了卓凯身上散发出的浓浓杀气,全都停下了手上的工作朝这边看过来。此时没人说话,办公室内十分安静,只能听到卓凯和王昭二人沉重的呼吸声。
这时,两个人的对话伴随着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听王璐璐的家人说,王璐璐在自杀之前写了一篇日记,有没有办法搞到那篇日记,发出来肯定又是头条。”
“等过了女孩的头七再说吧,现在她家里人情绪肯定非常不稳定。”
“怕什么?最重要的是那篇代遗书的日记,我们跟她家里人这么说,公开部分日记内容,可以更加激发起社会大众的同情心,如此才能利用舆论的力量督促警方尽早破案……”
二人话还未说完,刚踏进办公室的门,就被迎面挥来的一左一右两记摆拳打倒在地。
徐铭和林旭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打蒙了,坐在地上仰着头怔怔地看着站在他们面前满脸杀气的卓凯。卓凯此时已被袁睿和王昭二人左右拉住,他的胸口快速起伏着,大口喘着粗气,愤怒的表情看上去十分吓人。
“凯哥,你、你、你这是干什么……”林旭捂着肿起的脸颊,不安地盯着卓凯,此时他仍坐在地上,好像忘了要站起来。
而徐铭的脾气则比林旭要暴烈得多,胆子也更大,他站起身来,挺着胸站在卓凯面前,双手重重地推了卓凯胸口一把,同时嘴里骂道:“你他妈发什么神经病?昨天晚上又喝多了现在还没醒是吧?”
卓凯被这一推激怒了,拼命挣扎着,嘴里大喊:“放开我!”
徐铭不依不饶道:“看看你这鸟样,烂酒鬼一个,老子平时看你是前辈,尊称你一声‘凯哥’,你他妈居然敢打我!”说完,他做出了一个更加令人意想不到却又是情理之中的举动——他还手了。
徐铭和卓凯在办公室里打得天翻地覆,最后还是王昭叫来了大厦的保安将他们两人拉开,才结束了这场恶斗。
以上是卓凯酒后误杀余磊之前的事。
与徐铭打架之后的星期五,那天是9月5日,王昭为了缓和紧张的同事关系,做东请卓凯喝酒赔罪,卓凯起初不愿答应,在袁睿的劝说下,卓凯跟着他们走进了酒吧。几杯酒下肚后,卓凯开始对王昭破口大骂,王昭却不生气,只是一个劲儿地赔礼道歉,还不停地敬酒。半瓶威士忌烈酒下肚后,卓凯对王昭的敌意开始减轻,渐渐地,他们开始说笑起来,到最后甚至还划起了拳。那晚他们三人喝了两瓶威士忌,卓凯酒量最差,他是被王昭和袁睿架着走出酒吧的,走出酒吧的时间是12点半。
袁睿向王昭抱怨道:“都怪你,明知道他不能喝,还偏灌他酒。”
王昭有些委屈:“到最后他明明就是自己灌自己,拦都拦不住。”
卓凯开始往地上赖,王昭和袁睿将他扶好。
“你们知道吗?只有酒,才能减轻我心中的痛苦,但也是因为酒,我老婆跟我离婚了,我又更加痛苦,所以我更要喝酒,哈哈哈哈。”卓凯醉醺醺地说。
“我们送你回家。”袁睿说。
“不用,我自己会走。”卓凯一把甩开袁睿的胳膊,他的手不小心打在了袁睿的鼻子上,袁睿“嗷”地叫了一声。
卓凯坚持自己回家,袁睿和王昭无奈地和他说了再见,当时醉醺醺的卓凯不会意识到,如果他同意王昭和袁睿送他回家的话,之后那件可怕的事情就不会发生。就是在那天夜里,确切地说是第二天的凌晨,断了片的他在意识消失的一个半小时里,失手掐死了一个名叫余磊的电脑维修工,醒来之后,他强作镇静,将余磊的尸体埋在了树林里。
周一上班时,卓凯暴怒地质问他们:“为什么不看着我,为什么不把我送回家,为什么就那样把我一个人丢在大马路上,我要是被车撞死了怎么办?”
王昭委屈地说:“我们是想要送你,可是你对我们大吼大叫,非不让我们送。”
“是啊,我怕你摔倒,要扶着你,你一把甩开我的膀子,还想跟我动手咧,你甩手的动作太大,都打到我的鼻子了。”袁睿更加委屈地说。
“你还说,谁要送你你就搞死谁。”
“……”卓凯无语,仔细回忆以前的几次醉酒,好像也都是如此。他是个非常不喜欢麻烦别人的人。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卓凯每天都是在惶恐不安中度过的。上班时他的精神高度紧张,平均每两分钟就会瞄一眼办公室的玻璃门,幻想着会有一群身着制服的警察冲进来,在杂志社同事们的注视下将他戴上手铐押走,押走的时候,那个跟自己打架的徐铭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在家中,他每天都会关注报纸新闻上有没有发现尸体的消息,门外和窗外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令他无比紧张。他不知道,如果警察找上门来,自己是会乖乖束手就擒还是会本能地逃跑,如果逃跑会不会被当场击毙。他总是一边想着,一边喝酒,直到喝醉。每天都是如此,渐渐地,他开始不耐烦了,甚至期待着被抓的那一天的到来,在心中责怪警察的速度太慢了。比这些还要令他恐惧的,是噩梦。当然,他现在已经不知道那究竟是不是梦了。
卓凯每天所做的噩梦中,除了有五年前那场血案的死者,又多了一个名叫余磊的冤鬼。满脸是血、伸着舌头的余磊每晚都会站在卓凯的床边用狰狞的眼神看着他,渐渐地,他已经分不清自己身处梦境还是现实,唯有酒醉后醒来时的剧烈头痛才能让他找到存在感。有很多次醉酒醒来后,他看见哥哥卓洋缩在墙角用惊恐的眼神看着他,再仔细看会发现卓洋的身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卓凯知道那是自己喝醉时打出的伤,但他全都不记得了。
他害怕那群厉鬼,只有酒精才能缓解他内心的恐惧,可是酗酒却怎么都无法打败噩梦,他就这样,不断地做噩梦,不断地喝酒,不断地殴打自己的傻哥哥。10月的第三周,10月13日,星期一,他收到了一封信,看到信中的内容时,他隐约感觉到,这封信将把他带进另一个更加可怕的噩梦。
那封信是在他下班回家路过楼下墙上的信报箱时发现的,标有他所住的门牌号的信箱中露出了信封的一角,他抽了出来,上面用打印字体写着“致卓凯”,却没有寄信者的署名。更令他奇怪的是,信封上没有邮戳,这说明信不是寄来的,而是被写信者直接插入信箱的。卓凯心生疑惑,这里是他离婚后带着哥哥租的房子,除了银行和保险公司的对账单会寄到这里,不会有别人知道这个地址。
卓凯回到家,拆开了信,里面的A4打印纸最上方的“判决书”三个大字令他一惊,再往下看,他的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这是一封电脑打印出来的信——
判决书
当年你们所犯下的错,生生毁掉了两个家庭,害死了四个人。这五年来我每时每刻都活在巨大的痛苦之中难以自拔,你们全都该死,但我还是给了你们机会。本以为那个悲惨的结局能够让你们有所醒悟和反思,没想到时隔五年,你们非但没有改过,现如今反而变本加厉。你们的所作所为不可饶恕,我让你们多活了五年,如今我将收回我的仁慈。我要来了,我要与你们旧账新账一起算。
我心中熊熊燃起的复仇火焰将烧向你们身边的每一个角落,令你们无处可逃。你们死后,一定有人会说这是报应,我则称之为“制裁”,我向你们保证,你们一个都逃不掉。
这是杀人预告,也是我对你们下达的审判书,我对你们的终审判决是——死刑。
“杀人预告。”卓凯拿着手中的信,痴愣愣地自言自语道。
尽管信中没有详细说明是为了什么事,可是,五年前,死了四个人,就是那件事使卓凯连续五年沉浸在酒精和噩梦之中,他怎么可能忘记。他没有去想这封信是谁写的,他只是坐在桌前,喃喃自语着——
“报应来了。”
然后,他打开了酒瓶。
又是虚幻与现实交错的浑浑噩噩的一周,10月17日,星期五,卓凯、王昭、袁睿三人像往常一样聚在一起喝酒,这场小聚,是卓凯最后一次见到王昭和袁睿。
当时在酒吧里,他们每个人都喝了很多酒。
王昭将一张A4打印纸狠狠地拍在桌上,不屑地说:“前天我也收到了,我可没拿它当回事,当场我就给撕了。什么狗屁杀人预告,他以为这是在写推理小说吗?”
“我倒是真的感觉有人在跟踪我。”袁睿盯着桌上印有“杀人预告”的打印纸,怔怔地说,“这几天我在下班回家的路上,总觉得被某种危险包围着,我感觉有人想杀我。”
“不过是个低级的恶作剧,你怕个毛!”
“可谁会搞这样的恶作剧呢?”卓凯不安地问。
“我听说,那个人的儿子从国外回来了。”袁睿说。
王昭和卓凯听后,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脸色霎时变得惨白。三人陷入漫长的沉默中。
“你觉得寄给我们的信是他写的?”卓凯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你们真的没觉得我们做的是错的吗?”袁睿问。
“错个屁!瞧你那点出息!”王昭说完又“呸”了一声,拿起桌上的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那是卓凯最后一次见到王昭和袁睿,没过多久他们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