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步一步接近洞口。杜斌腿肚子有些发软,他轻轻对关子亮说:“万一他真躲在洞里怎么办?”
关子亮说:“抓捕他。”
“他手里可是有枪啊。”
“他有枪,难道我们手里是吹火筒?”
“我们在明处,他在暗处。”
“所以我叫你小心,别说话。”
洞不是很深,隐约能看到底。但就不知那“底”是不是山体塌方堆积起来的虚土,搞不好底下是空的,一个无底的陷阱。关子亮拿棍子拨开洞口的草,想看看清楚,但是上面覆盖的植物太多,挡住了光线看不清楚。
也不知道是不是眼睛看花了,突然,只见一块立在山洞中间的大石头后面有个阴影晃动了一下。
关子亮做了一个手势,两人马上进入高度警觉状态。
过了一会儿,阴影再没出现。但是他们还是有些忐忑和犹豫——石头后面会不会藏着人?
两人平时很默契,眼神一对,杜斌便明白关子亮心里想什么。他想下去查个究竟。杜斌冲他摇摇头,意思说不会这么巧。关子亮再次看他一眼,表示他还是不放心。杜斌眨了眨眼睛,告诉他也许是刚才看花了眼睛。关子亮摇摇头,他不想留下疑虑。杜斌咬咬牙,意思那我下去。关子亮嘴一歪,叫他退后掩护。
“走了,下去了!”关子亮用嘴型说。他总是行动快于思考,说完抓住洞口的茅草往下滑行。
这个洞很陡,似乎不像金洞的入口,情况非常复杂。下了两三步的距离,身子还不能到底,关子亮只好换过一把藤状植物,这种植物当地人称“钩藤”,叶很密,叶背后有倒钩,倒着拉能把人的皮肤刺穿。关子亮双手倒拉钩藤挂着整个身子,两手自认倒霉,皮开肉绽不说,还被钩子挂走了一双皮手护。
这双皮手护是苏小鸥买给他的,他很遗憾失去了它。正在这时,悬在洞壁的一块大石头落了下来,同时还连带着许多泥土,他要躲石头,就顾不得泥土,身子刚一闪,眼睛就被泥土迷了,迷得还很严重,根本无法睁眼。他两手死死抓住钩藤,只能凭耳朵辩听石头落地的声音,是落在实处,还是接着塌陷下去,而且位置有多高,落在什么方位,都要掌握在心里,不能差一丝半分。因为这洞口是由下面的洞坑塌陷形成的断口,大量的路面泥石塌陷,将许多附着物也带到下面,让人误以为那就是实地,其实不然,那洞底下是空的,根本承受不了人的重量,若看不到这个假象,盲目跳下去的后果就是人与泥石同时陷下去。
就在关子亮闭着眼睛听准了石头落地的声音,打算跟着往下跳的时候,突然觉得耳边风声不对,似有一个人影向他扑了过来,接着,这人一把死死抱住了他的腰。关子亮来不及扣枪,大脑顿时一片真空。就在这一秒钟的真空里,关子亮大叫:“杜斌——”
“我在这儿。”杜斌搂着他回答。
“你怎么也下来了?”
“我听到下面有动静。”
“那是一块石头掉了下来。”
“你眼睛怎么啦?”
“被土迷了。快,注意警戒。”
“没事,我看了,石头后面没人。”
“哦。没人好。要是有人,老子今天就报销了。”
说着,关子亮心里松了一口气。
从这个死亡山洞出来,杜斌用矿泉水给关子亮冲洗眼睛。一会儿,关子亮的眼睛能睁开了,他首先看到的是杜斌年轻稚嫩的脸,还有那QQ标志的笑容。关子亮伸手在他脸上捏了一把,杜斌立即鬼哭狼嚎地大叫起来。“哈,你这个软柿子,捏一下就稀烂。”
“靠,什么话,爷们怎么会是软柿子。”杜斌说着将皮手护递给他,说:“你把它弄丢了,回头小心跪搓衣板。”
杜斌大声地说话。刚才很久没说话,快把他憋死了。
从这个山洞出来,走在下山的路上,两人开始嘀咕:这一路上怎么没看到搜捕的人?奇怪,这么说,这个地方,还有这条路,龚传宝都可以自由活动?杜斌嘀咕:“那什么……市里来的那帮爷们上哪去了?怎么半天没见一个人影?”杜斌说这话完全像是吃了大亏的口气。
关子亮说:“是我做了标记让他们别来,你看看这个死亡谷有多可怕,我怕他们不知情地误闯进来,落入陷阱吃亏。”
杜斌说:“那这个地方就这样放弃了?万一他就藏在这一带呢?”
关子亮说:“对,这正是我所担心的。”
关子亮说他虽不敢判定龚传宝就藏在这个地方,但种种迹象表明,这个地方曾经有人活动过,而且除了他不会是别人。“你想想啊,我估计龚传宝很熟悉这里的山势地形。这几天他肯定就在这迷宫里摸熟了一条安全通道,并从这里直通到别的地方,也许就是我们刚刚发现他的地方。你看,如果我们不是绕道走山路,而是从一个地下通道走直线,这里就离发现他的那里不远,喏,就那儿,仅隔着两道山梁,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你这不是也想到了吗?”关子亮回头冲他一乐。
“此外,从这个角度顺过去,附近有个叫鸡公背的山坡,就是前两天村民张三枚报告发现龚传宝的地方。这几座山相邻,山下面应该有一条当年采金人挖过的通道,可以说,通道所到的范围,都在龚传宝的活动范围之内,而我们发现他的地方很可能是他活动的核心区域。”
判断越来越清晰,关子亮的眉头锁紧了。
杜斌说:“听你这样分析,他占这么好的地理优势,那我们的大规模搜捕行动岂不是一个错误决策?与其跟他这样耗,还不如鸣锣收兵。”
“胡说,幼稚。你怎么这样简单理解上面的决策和意图?”关子亮说。
“我说的是事实嘛,在这么高的山上,现代化的追捕工具完全用不上,手机没有信号,对讲机断电……甚至连警犬都用不上,狗是凭舌头散热,跑一个山头就不行了,时间一长,嗅觉丧失了有效期。可怜我们这些具有现代化精良装备,而且是高素质的警察,搜捕凶手竟成了一场拼体力的追逐战。”杜斌所发的牢骚并不是没有道理,他说现在这个季节,山上的苞谷、红薯都进入了成熟阶段,在一定程度上给足了疑犯食物补充,而搜捕队员却因为水和干粮供应不足,常常处于饥饿乏力的状态,就像当地当地人说的,地有洞,山有棱,人找人,累死人,更可怕的是,我们在这里没日没夜地苦苦寻找,而龚传宝却白天躲在洞里睡觉,晚上出来活动,像这样耗下去,耗个一年半载,他不会饿死我们得拖死。
杜斌说出心里所有想说的话之后,以为关子亮会臭骂自己一顿。却没曾想到,关子亮竟然表扬他:“杜斌你说得好,你能说出这些话,说明你有点成熟的味道了。”
关子亮的一句话,让杜斌开心得意,浑身舒坦。
关子亮经过认真思考,决定停止搜索,赶回村向指挥中心报告他们的这一发现和分析判断。
他想尽快将自己的发现和分析报告指挥中心,还有,他也会将自己的这些想法跟马韧劲局长汇报,并请求局长根据他的搜捕信息与上面派来的刑侦专家共同分析,再次调整搜捕方案。
可是,他一想到马韧劲这几天对自己的态度,心里就直哆嗦。这几天,关子亮有意躲着马韧劲。马韧劲蹲守指挥所,他就在山上,马韧劲晚上听汇报,他就到村民家去查访,白天黑夜总是跟他错开,凡是可能与之遭遇的地方,他都小心回避,尽量做到两不对面。张祖全的死,使得他实在没脸去见马韧劲。当然,他也明白,躲是躲不掉的,马韧劲想要见他,骂他,撤他的职,随时随地都能办到。不过,令他奇怪的是,这几天,马韧劲也没有主动找关子亮,不知道是忙,忘记了,还是根本就不想见他。
马韧劲曾经骂过关子亮,说他是属于那种“八不懂事的人”。何谓八不懂事的人?关子亮私下请教过很多人,后来还是办公室主任告诉的他:领导找你你就躲,领导批评你粗脖,领导讲话你罗嗦,领导敬酒你不喝,领导夹菜你转桌,领导隐私你瞎说,领导洗澡你先脱,领导听牌你自摸。
其实,此时此刻,关子亮既害怕又渴望见到马韧劲,他满心期望这个脾气暴躁,骂人成性的局长能够平心静气地听听自己的详细汇报,并引起他的高度重视,立即跟指挥部其他成员共同商讨出一个具体可行的办法,再次调整搜捕方案,最好是撤销搜捕行动,将明捕改为暗捕,将明哨全部变成暗哨。
虽然马韧劲曾经因为采纳了自己的意见而再次出了命案,但这完全是一个意外,既然这个意外发生了,那么这个问题会进一步得到重视,类似问题基本上也就不会再发生了。一切都是为了破案子,等到这个案子破了,人犯归案伏法之后马韧劲怎样收拾自己都行,就算真正撤了他的职,那也是自己应该受到的惩罚。
“走,我们撤。”关子亮果断地对杜斌说。
“撤?”杜斌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说一天不抓住龚传宝,村民就一天心里不踏实吗?”
“废什么话,小心你的脚下,盯着我的脚步走。”关子亮低声提醒他。刚才,他看见一条像秤杆子一样花色的银环蛇从眼前溜过,这时节的蛇,毒性最重,他说他眼皮又在跳,最担心的就是出现意外,俩人走不出这处处都是陷阱的绿色死亡谷。
正说话间,关子亮听到背后一声异响,一转头,不见了杜斌人影,只看到一根树枝上像晾衣似地挂着一件警服。不,是半块警服的衣襟。
关子亮惊讶地盯住那半块警服。
一直就那么盯住它。
时间凝固了几秒钟。这几秒钟关子亮的大脑一片空白。
只呆了那么一瞬,关子亮的瞳孔便放大了,那是极度惊恐造成的现象。
“杜斌——”
随着一声高喊,他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他用一双手轻轻地拿下那半块警服,是杜斌的警服,没错。那是他两天前特意请求换的作训服,因为那天有个漂亮的女记者在场,他说要尊重女性……这两天连续搜山,他,还有所有的搜山队员都没有换过服装。
盯着这片熟悉的警服,关子亮眼皮疯跳。
他心里产生了一个极坏的念头。这个念头令他浑身发冷,发抖。
山谷像死一般安静。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气息,这种气息与汗水、泪水以及鲜血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麻醉成分,让关子亮大脑沉重,失灵。
接着,关子亮唯一能做的事就是飞速地编草标,编完草标之后,他将它们放在路口最显眼的位置,那是国际通用的紧急求助标识,并且那些标识上都染有他手上的血迹,无论是谁看见了都会知道出了什么事……因为,他现在也无法确认自己的生死,他只知道自己现在要做的事就是救杜斌,无论杜斌在哪儿,是生是死,都要找到他。
要快,要尽快找到杜斌,不然就来不及了。
军用匕首发挥了奇特的作用。不一会儿,他割来一大捆山藤,顾不得这些山藤都是些什么材质,他用最快的速度将它们连接起来,一头系在挂杜斌警服的那棵树上,按照常识,杜斌从哪里消失的,他就得从哪里去找他。
关子亮攀着山藤往下爬了大约十多米,终于发现这个断层套着另一个黑森森的洞口。进入洞口之后他点燃打火机,没用,什么也看不见,看来这个洞很深,有可能是当年采金人开掘的垂直洞口。关子亮飞快爬上山崖,又飞快地再割些山藤接上,这一来二去,他脸上的汗珠滴落不止。
“杜斌,你小子要等我,不要着急,别害怕,我马上来救你啊。”
关子亮恢复了自言自语的功能。他开始往好的一面想,自我安慰。这样,他的体力会增长,紧张的情绪也会缓和一些。
说实在的,别看他当刑警队长这么多年,其实他对攀爬这项业务并不熟练,过去在警校里学过,平时也没有机会练,现在之所以能够这么熟练,完全凭的是本能,看来,本能这个东西是最能焕发一个人潜能,潜能就是人的原动力,而这种原动力的作用和能力是不可低估的。
关子亮很快接近洞底。尽管什么也看不见,但他感觉得到,因为,耳边有一股冷风吹过,说明这个直洞下面有了一个平行支洞,而且这个支洞的洞口就在不远处,要不然,耳边怎么会有风吹过。
就在快落地的时候,他身体碰到一块石头上。他感觉那块石头松动了,只要自己身子移动就会滚下来。他想,杜斌在什么位置?会不会砸着那小子?没别的好办法,只有抱着这块石头一同着地了,这样总比让它自由落地好。于是,关子亮放开抓住的山藤,双手抱住那块石头,只听“唰”的一声,关子亮屁股和后背着地,石头紧紧抱在怀里,呵,好悬,他身旁正躺着杜斌。
还好,杜斌还活着。
仿佛一百年没听到杜斌的声音了,刚才听到他的一声呻吟,关子亮只觉得心跳加速,比平日见到苏小鸥还要激动和兴奋。
“杜斌,你小子还活着?”关子亮吐出一嘴泥。刚才石头带下的土差点活埋了他。
“可不,活着……就等你来垫背。”
杜斌说。看来他还清醒。
听到他的贫嘴,关子亮又气又喜,喜极而泣。
阳光一点一点变强烈,等到十分刺眼的时候,关子亮将杜斌背出山洞。
解开捆绑在两人身上的绳子之后,关子亮翻过杜斌的背,为他检查身上的伤势。这一翻过身来,关子亮心凉了半截。
杜斌的后脑勺磕破了,一个不大但很深的洞在往外汩汩渗血,那血的流速很吓人,一会儿工夫,关子亮身上就湿透了,他抱着他发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关子亮一屁股瘫坐在地上,精疲力尽的他此刻绝望已极,眼中充满了泪水。
他不想把杜斌的身体翻过来,他怕杜斌看见自己眼里的泪,吓着他。
他轻轻放开他,赶紧拧开自己的矿泉水瓶盖,将最后的少半瓶水统统给杜斌喂下去。接着,他开始四处寻找止血草药,什么紫珠草、仙鹤草、旱莲草、蒲黄、地榆、艾叶、三七,甚至连满身长刺的北败酱,统统寻来塞到嘴里,大口嚼,迅速嚼。现在只有这些草药完全占据了他的大脑,是他的兴奋点,再陡的坡,他要爬上去,再深的坎,他也要不顾生命危险纵身一跳。
杜斌还没死!杜斌的伤口在流血……这个信念支撑着他,给他年轻的生命里注入了难以置信的坚持和执著,勇气和力量。
“杜斌,来,咱们把药敷上。”
关子亮再一次抱起了杜斌。他从怀里掏出那半块警服,撕开,将嘴里的草药吐出来,用手抹在杜斌的后脑勺上,然后给他紧紧扎上。
“杜斌,你醒醒,你不能睡着……咱这是灵丹妙药,祖传的,对了,还是传男不传女的……杜斌……杜斌。”
他一紧张就会没完没了地找话说,如果没人接腔,很可能他的情绪就会失控。
杜斌艰难地睁开眼,用一种感激的眼神看着他,脸上挂着很神秘,也很天真的笑容。天知道他在洞里躺着的时候流了多少血,一张脸煞白煞白,嘴唇乌青,脸上的伤口因为失血的缘故,一道道缝隙变得异常醒目,像脱水的麻线粘在脸上,难看得要死。
关子亮摸了摸他的脸,将嘴里最后一点药渣和着唾沫吐在掌心,搓了搓,轻轻抹在的脸上。
“你小子就是血多,血旺,血多血旺的人是猫命,生命力强着呐。”关子亮说。
“什么是猫命啊,头。”杜斌问。
“猫有九条命,听说过吗?对了,猫还是最聪明的动物,我给你讲个关于猫的笑话吧。一个富婆要改嫁,她提出:谁能让他的猫先摇头再点头再跳进水里,她就把财产分他一半并且嫁给他。有个乞丐来了,问那只猫:你认识我吗?那猫摇头。再问:你牛逼吗?那猫点头,于是乞丐飞起一脚把猫踢下了水。那个富婆赶紧把猫救了起来,对乞丐说:你这是犯规,要让猫自愿跳下水去才行。那个乞丐就又问猫:你认识我吗?猫点头。再问:你丫还牛逼吗?那猫摇头。于是乞丐接着说:那你知道该怎么办了吗?那猫自己就跳下了水……”
关子亮一边说话一边再次把杜斌用藤条捆绑在自己身上,背起他。
“来,我背你,我们这就下山。”
“老大,你终于肯背我了。”杜斌的声音越来越弱。
“是呀,谁叫你小子牛逼呢,我连我娘老子都没背过你信不?”
“我信。你嘛……当队长,牛逼烘烘的。”
“哎哎,你小子怎么也讲痞话?”
“这不是我讲的,是队里的人都这么讲。”
山路太陡,道路狭窄,关子亮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行走,每一脚踏在草木茂密处他都要先试一试,看看是不是虚的,这样只走到半山腰,他就无法坚持了,脸上的汗珠下雨似的滴落不止,衣服都湿透了。要是有口水喝就好了。他把这想法告诉杜斌,谁知杜斌没有声音了。
“杜斌,杜斌……杜斌你别装死,你得打起精神和我说话……你瞧你,死沉死沉的,我背着你容易嘛……杜斌,你说话呀,我求你了,求你,求你……我叫你爷行吗……”
关子亮的声音终于嘶哑,说不出话来了。跟着,他眼里的泪水像开了闸似地“哗哗”淌了下来。
“爷,你才是老大……是真正的爷们……”杜斌又有了声音。
老天啊,你总算有眼。就是这气如若游丝的声音,让关子亮产生了无比的兴奋和力量,使他的脚下又有了力气,可以健步行走。
“爷,你猜我刚才躺在黑洞里的时候,怎么想?”
“鬼知道你小子怎么想。大概是想着娶媳妇吧?”关子亮一边流泪一边笑着说。
“不,不是。我是想你一定会来救我的。”
“废话。我不救你谁救你。”
“我还知道你一定会背我,给我抹草药……”
“爷,你不就是想我背你吗?今儿我背了你,明儿你就好满世界嚷嚷去,瞧你得意的,我猜准你的心思了吗?”
“没有,你没有猜准我的心思。我的心思是想你再给我煮碗面条,来块蛋糕……那样,我就更加喜欢你了,我会觉得好舒服、好幸福,满世界嚷嚷你是活雷锋。”
“你想得美。在这荒山野岭,我上哪儿给你弄面条和蛋糕去?哎,我说你不会是今天过生日吧?”
“嘿,嘿,今天就是我的生日,22岁生日。”
“哦?是吗?原来你也是今日长尾巴?这么巧啊。今天也是我的生日,36岁生日。”关子亮的声音变得更加温柔了。他说,只要你小子一直陪着我说话,一会儿等到了临时指挥部,我一定让小卖部的老张给你弄来面条和蛋糕……不过不是生日蛋糕,是鸡蛋糕,早上我喊他去进货,他不会不听的……关子亮很久没说过这么多话,觉得口水都快讲干了,舌头都快跟喉咙粘在一起了。他换了一只手柱棍子,腾出那只手反过去摸了摸杜斌的后背,他感觉杜斌身体越来越凉,越来越硬,也越来越沉重。可是,他不明白杜斌是用什么力量在跟他继续说话。他一直就纳闷,杜斌是不是真是属猫的命,死了八条,还剩最后一条在跟他说话?
“我操,这路没法走,怎么这么长?”关子亮诅咒着。
他想都怪自己走这么慢,还不知要几个钟头才能到?千万小心,注意脚底下别踩着石头往下滑,这一滑可不得了,兴许就再也爬不起来。
“爷,你别老捂着鼻子,没法出气。”杜斌可能是听到他喘粗气的声音了,提醒他。
关子亮庆幸他现在还有很清楚的意识。又一想,不对,他的意识应该是模糊了,甚至是在游移了。
“杜斌,咱们走多长时间了?”关子亮问他。
“……”
“请问,你是杜斌吧?”
“对。我是杜斌……”
“你今年多大?”
“我……22岁。”
“你上警校3年是吧?是我到警校接的你,你是第一个上刑警队来的是吧?”
“对,我来队有两个半月了。”
“对对,你是来队两个半月了,好兄弟,你记得好清楚呀。”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关子亮不再拿粗话痞话骂他了,说话的口气完全变得温柔,和蔼。他开始喊他兄弟。其实,论年纪,他要大他好一截,十来岁,过去在队里,他可从来没有这样失过身份,除了郑心海,没人敢跟他称兄道弟,他是队长,是堂堂的爷。
可就算这样,杜斌也没力气了,他的生命都快熬干了,说话断断续续,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
关子亮心里真疼。疼得一阵一阵钻心刺骨。他想替杜斌说话,替他去死。他在心里悄悄对杜斌说:杜斌,好兄弟,你少说话,忍着吧,快到了,快到了,就快到了……关子亮痛苦地恨着脚下这条路,这条永远走不到尽头的路。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更何况还是在几经折腾的情况下背着伤员,幸亏他是把杜斌的身体固定在自己身上,要不然,他也早没力气扶他了。就是这短短十几里的山路,关子亮背着他足足走了近两个小时,下山的过程中,两人为了相互鼓舞士气,一直在相互说话。到底是战友,战友想着战友,到底是兄弟,兄弟向着兄弟。
“慢点,右脚过来一点,站稳,先站稳,走,靠着左边走,慢走,那个……慢点,好,再慢点啊……”
杜斌的身体虽然附在关子亮的背上,但是他的声音却飘了起来,而且就飘在关子亮的耳边,一直不停地提醒着他。
要不是这个声音在耳边一直不停,关子亮无法坚持到现在。他两眼早就在发黑,头也在眩晕。
“好兄弟,咱俩现在是捆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了,而且还是藤子拴的,你可见过用藤子拴的蚂蚱?呵呵……”关子亮说。
“见过,那就是我和你呀。”杜斌说。这是杜斌说的最后一句话。这句话他说得特别重,特别清晰。
听得出来,他想特别强调我和你三个字,而且还不是平时那种油腔滑调,软不拉叽的味道。
说完这句话,关子亮感觉他的身体往下坠了一下,头一歪,冲着自己的侧脸笑了一下,等关子亮回过头去,那笑容已经飞快定格了,好似一个电波飞越了千山万水,耗尽了能源,到头了最后亮了一个灿烂的火花,就匆遽消失了。
“兄弟……”关子亮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没发出声音。
随着杜斌声音的消失,关子亮的声音也消失了。
他迈着机械沉重地步伐,沿着曲折蜿蜒的山间小路前行。渐渐地,路边一片人高已经开始收成的玉米地出现在眼前,透过玉米地依稀可见沟壑中的各种树木和飘荡在树木上面的炊烟,而炊烟的下面想必应该是山寨和人家了吧?虽然分不清是什么时候,但加快脚步不久就可以出现在山村的路口,这个已是不争的事实。
关子亮这样想着,就觉得背上的杜斌是睡着了,睡得还很香,看到前面的警察迎面走来也不知道打招呼。关子亮就笑了。他笑杜斌傻样,睡着了就不晓得醒。笑着笑着,关子亮便看不清楚来人的脸,还有他们头上的警徽好像也飞舞起来,他想招呼自己一声,迫使自己清醒,却不料腿一软,一头晕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