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斌倚在教室门口,用下巴示意苏小鸥别跟关子亮呆在一起,离他远一点。苏小鸥正巧举着镜头,给杜斌拍了一个很生动的镜头。走进教室拿给他看。
苏小鸥跟关子亮的下属很熟络,他们对她的态度很鲜明,觉得她很配关子亮,可以取代“嫂子”地位,不像关子亮那样晦涩。
就在大家争着摆谱式,对着她镜头做动作和眼神的时候,另外一帮警员也进来了,他们一共有十几个人,分别埋伏在不同位置,约好这时来村小汇合。
关子亮和邝言春最后走进来,两人神秘地走进了王修平的卧室。
关子亮问邝言春:“你做通她的思想工作了?”
邝言春说:“基本上做通了。”
“什么是基本上通了?”
“就是还有顾虑呗。”
“明白。”
“你明白什么呀?给——”
“这什么?”
“你给人家的钱。人家把你看成商人,只懂交易和利用,不要。”
“我怎么成商人了我?这是给孩子的,孩子那么小,他懂什么。”
“孩子小,不懂事,但他母亲懂事。知道协助公安机关破案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
“这么说,她答应了?”
“嗯。”
“老邝,真行你。换我,还真开不了这个口。”
“嘿嘿。咱什么人,能人嘛。”
“是是,能人。我早说了,邝副队长是个大能人。”
“啥时我成副队长啦?”
“快了,这个案子破掉就成了。”
“那成杰,成副队呢?”
“他不一直住院吗,去他该去的地方得了。”关子亮眉飞色舞地把邝言春推到王修平的床上坐下,说:“来,我们先商量一下怎样诱捕,拿出个大致方案,回头再跟大伙儿具体讨论。”
关子亮和邝言春从里屋走进教室,大伙儿都在等着他俩。
关子亮从苏小鸥身边走过,故意扭过头。他像老师一样走上讲台,面对下面的十几个“学生”,认真吹了吹讲台上的灰尘,接着,又清了清喉咙,用来掩盖窘迫。
“人都到齐了吧?到齐了我们开个短会,我和老邝有个想法,是一个初步的诱捕计划,现在与大家共同研究一下具体操作方案。”
“队长——”杜斌叫了一声,站起来想说什么又打住。
“没关系,苏记者、欧大哥和嫂子不是外人。”关子亮知道他想说什么。
“不是外人就是内人。”杜斌摸了摸脑袋,“是吧?嫂子。”
他的话尽管是冲着罗月说的,但大家都笑起来。
“切。”关子亮又低下头,吹了吹讲台上的灰。
苏小鸥没有笑,她一本正经地拿出照相机,对着这群狂笑的警察认真地拍照。这下所有的人都不敢放肆了,但情绪依然都很活跃。
“杜斌你去外面警戒。我现在说说情况吧。”关子亮说。
关子亮刚把诱捕计划说完,苏小鸥就站出来反对。
关子亮使劲瞪他一眼,说:“你反对没用,你没权掺合。大家说说,诱捕到底行不行?”
“我有权。你刚才说了我们不是外人。”苏小鸥的话又引起笑声。她接着说:“我反对的目的不是针对你的计划,而是出于人权的考虑,张三枚只是一名胆小怕事的村妇,她根本不具备你们所考虑和利用的素质,万一出纰漏,我想关队长应该知道后果的严重性。”
这时,罗月也忍不住插嘴,说:“张三枚不仅胆小,她还有哮喘病,紧张、劳累都会发病,让她去诱捕龚传宝,我看真的不行。”
“是吗?这倒是一个疏忽。”关子亮说。
接着,他所说的话让苏小鸥大感意外,他说:“这个事我没考虑周全,我要作检讨,谢谢两位的提醒,那好,这个方案取消。”
苏小鸥带头鼓掌。
关子亮很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不为人知地在心里笑了一下。他说:“苏记者的这种直言精神值得我学习。兄弟们,诱捕计划行不通,我们今天只有豁出去,以一当十,以十当百,拼死打一场恶战,来它一个拉网式,地毯式搜捕。”
关子亮大声吼道:“大家说好不好?”
“好!”
“有不有信心?”
“有信心!”
关子亮满意地笑了。
他巧妙地借力打力,利用苏小鸥赢了一把。不过苏小鸥很高兴,她笑一笑,不动声色使劲按动快门一连给他拍了几个镜头。
“队长,你说完了没有?你说完了我有话要说。”
杜斌这时伸进一个脑袋来。这位警校刚分来的小伙子长着一张QQ脸,笑起来五官跟大头贴似的夸张可爱。
“什么话,你说。”关子亮问他。
“我想请一会儿假。”
“这时候请假不行,搜完山再说。”
“报告队长,我是想请一会儿假换回我的作训服。瞧我身上这……这什么玩意儿,实在太丑了……昨天我本来不肯穿这个,是你说这什么……具有民族特色,艺术风格……”他的话还没讲完,所有的人笑得人仰马翻,有人把桌子都碰翻了。
“笑什么笑?这有什么好笑的?人家这也是尊重女士嘛。”
杜斌一脸无辜的样子让所有的人更加好笑,一个个肠子都笑打了结。
“好好好,允许你换作训服。不过我先申明啊,其余人不许换。好,现在听我命令,马上出发!”关子亮说完走下讲台。
“喂喂,那我呢?”苏小鸥急呼。
“你还是赶紧回市里去写你的报道去吧。我们搜山不方便照顾你,你留在这里很危险。”关子亮说。
苏小鸥说:“不,我要跟你们一起去现场采访。”
关子亮说:“不行。绝对不行!”
苏小鸥脖子一扭,说:“你没权力管我!我们各自都要完成自己的任务。”
苏小鸥的执拗让关子亮一时语塞。俄尔,他脱下自己身上的防弹背心丢给苏小鸥,什么话也没说出了门。
“记者姐姐,快穿上防弹衣,跟着我,我会保护你的。”
这时,换过作训服的杜斌神气地走过来帮她把防弹衣穿上。
苏小鸥羡慕地摸了摸他胸前的微型冲锋枪,杜斌急了,生怕苏小鸥要他枪似的,赶紧先申明:“你别摸这个,这个不能给你。违反公安部枪支管理使用规定是要被纪律处分的,造成严重后果,我就得被辞退或者开除。”杜斌的话让所有的人又一次笑翻了。
邝言春经过苏小鸥身边时悄悄说了一句话:“你真棒,干脆改行当警察得了。”
杜斌紧挨着苏小鸥,他一边走,一边亲切地问:“姐姐,说说你是怎么想到要当记者的?”
苏小鸥喜欢他的天真烂漫,笑着跟他说:“小时候,我们几个同学读英语,把English读成应给利息的同学当了银行行长,读成阴沟里洗的成了小菜贩子,读成因果联系的成了哲学家,读成硬改历史的成了政治家,读成英国里去的成了海外华侨,而我不小心读成了应该累死,所以就成了记者。”
杜斌望着她傻笑。
十几名警员加上龚少鹏夫妇,走在村道上还像支队伍,一进到山里,根本就像汤锅里丢下几颗味精显不出来。关子亮根本不敢把人员分散开来搜捕,只能分成两个小组,两个小组由龚少鹏夫妇分别当向导带路,一个山头一个山头包抄,这种搜捕的难度非常大,就跟搂草打兔子似的,这边赶那边溜,搜捕的人在明处,嫌犯在暗处,一路就像捉迷藏,根本无法接近疑犯。
邝言春率领的搜捕小组在龚少鹏带领下,很快找到背柴人所描述的岗上岔路口,经勘察,发现路边的栗子树下曾经就是嫌犯藏身和休息的地方,从被踩踏的树枝树叶受损程度来看,嫌犯在这里呆的时间不短,一名搜捕小组队员爬到树上,从这处藏身地点向山下望去,山下及半山腰一切情况尽收眼底。还有,嫌犯在穷极无聊时曾经用刀削过树枝,从痕迹新鲜的程度上推断,不久前嫌犯还在这里跟警方打过照面,狡猾的疑犯躲在暗处,一直利用有利地形观察着警方的搜捕动向,在和搜捕队员捉迷藏。
关子亮带领的搜捕小组也在附近山头发现了几个可疑之处,这些可疑地点选点也是很讲究,都是居高临下。据推测,这些可疑地点很大程度是龚传宝活动过的地方。关子亮根据新发现的这些情况,不断调整搜捕思路,尽量以最快的速度接近疑犯。不久,他们在罗月的引导下来到一个名叫玉兔望月的山崖处,这块山崖因形似一只翘首望月的玉兔而得名,位于一个山头的顶部,悬崖下有个山洞,十分隐蔽。据罗月说,一般人不会知道这么隐蔽地方,只有像龚传宝这种从小生长在山里的人才会找到。
“龚传宝从小生活在这里,对山里的地形很熟悉,这里山太大了,树高林密,洞穴又多,藏个人很难被发现。何况,他知道哪块地里有红薯,哪块地里有包谷,一年半载都饿不死他。”罗月说。
“走,下去看看。”关子亮带头攀住树藤吊下去。
关子亮从山洞现场的丢弃物初步分析判断,此处也曾是疑犯龚传宝的一个夜宿藏身地点。洞口不大,但很深,关子亮没有带手电,摁亮手机照着往前摸索走了一段路之后,发现洞的坡度变得很陡,而且狭窄,好像没人走过的样子,有的地方石头垮塌了,上面覆盖着泥土,人看不出,实际底下是空的,不留神踩到上面,马上就会陷下去。他有一脚已经踏空了,幸运的是及时退了回来,才没酿成什么后果。如此,关子亮断定疑犯不会藏在里面,折回到洞口。
关子亮对上面的人说:你们不用下来了,没发现情况。他的话刚说完,杜斌已经站在他身后了,杜斌说:“我内急,下来方便一下。”关子亮说:“你小子懒驴懒马屎尿多,我走了,你慢慢享受吧。”“哎,队长你别走啊,老规矩,等我,一包蓝嘴白沙。”杜斌央求。“不行,今天得破规矩,没有蓝嘴芙蓉王不等,谁叫你小子贪吃,吃得多屙得多,拉一大堆狗都要围着打三个圈才敢下口。”关子亮说。
“队长,你这样说话可就不公道了,我不就比大伙儿多吃了两个荷包蛋吗?至于要蓝嘴芙蓉王来换?你这样敲诈我不方便了,我忍着,慢慢气你。”杜斌腆着脸跟关子亮贫嘴。
关子亮说:“行了,行了,你小子快点少罗嗦。走远点,别熏着我。”
杜斌说:“行行,那边有个半人深的大草坑,坑里长满了狗尾巴草,草很密,是天然的掩体。我去那里行吗?不过,我也要破规矩,除了等我,你还得跟我说笑话。”杜斌孩子气地央求道。关子亮知道他害怕,不便点破他,只好答应。
关子亮心不在焉地说了一个官场笑话,说某县新上任一位书记,为了表现自己亲民爱民恤民,跟群众打成一片,他轻车简从,来到村里走访农民群众,了解社情民意,吃住在农民家里,农民夫妇虽然过得不是很富裕,但却非常好客,又是杀鸡又是煮蛋,热情地招待县委书记。书记想了解一下农民是怎样理解“小康生活”的,就和蔼地与农民夫妇拉家常:请问你们是怎样理解小康生活的呢?农民一时没有领会他的意思,一旁的村支书就直白浅显地解释:就是说,你们觉得要过上什么样的日子才是理想中的小康生活。男主人充满遐想地回答:白天有酒喝,晚上有奶摸。女主人补充道:一日三餐饭,夜里两个蛋。农民夫妇虽然说的都是粗鄙话,但是书记觉得十分朴实。当夜,书记睡在农民家里,辗转难寐,激动之下写了一首题为《月夜静思》的诗,在诗中称赞了农民夫妇对小康社会的伟大诠释。诗中有这样的诗句:白天有酒白天喝,晚上有奶晚上摸,一日三餐两个蛋,不怕小康不实现。后来,听说有好亲近领导者将这首诗力荐到《陵州日报》,要求发表呐。
关子亮讲完这个段子之后,杜斌在不远处大声嚷嚷:这个段子不好听,再讲一个带黄的。关子亮抚摸着下巴笑:杜斌啊,你不觉得自己的脸皮厚了?真想不到,像你这么一个刚出校门的小青年脸皮会这么快地厚起来,嘿嘿,真是一种进步啊,没听人说吗,一个人只要脸皮厚了,那就说明这个人成熟了。
关子亮说完没听见杜斌表态,他觉得有些奇怪,仔细地在草丛里寻找杜斌,一抬头发现杜斌已站在自己面前,神情怪异地望着他不说话。
“你小子方便完了?”关子亮发现他神色不对。
杜斌没吱声,浑身筛糠似的发抖。
“怎么了?你个傻逼样。”关子亮突然发现杜斌双脚沾满鲜血,脸色十分苍白。
杜斌没说话,把关子亮拉到他刚才方便的地方——一个很隐蔽的草坑前。风吹草低,现出一双人脚。关子亮赶紧止步,回头冲崖上的人大声喊:“喂,下来吧,有情况。”他挥手做了一个动作,其余的人很快来到崖下草坑前。
所有的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尤其是苏小鸥和罗月,两人紧紧搂在一起,半晌没敢睁眼。
这是一个惨不忍睹的杀人现场,遇害者赤身裸体,头被石头砸了一个大窟窿,红的,白的液体涂满整个脸,样子十分恐怖。另外,死者的下体被凶手用锋利的竹签捅成了马蜂窝,命根子几乎不全,血肉模糊,手段十分残忍。现场留有行凶武器竹签若干,上面染满血迹。不远处一块横卧的石头上则留有血写的一行刺目大字:“狗日的村长,你的下场跟他一个样!”
苏小鸥想用相机拍下这行血字。但她却一直打不开镜头,原来她的手抖得厉害,迟迟没按住开关按钮。杜斌这会儿镇静多了,不抖也不喘了,他替苏小鸥打开镜头,帮助她拍了好些镜头,关子亮吩咐他不仅要从新闻角度拍,还要拍些案情分析用的直观镜头。于是杜斌直接对着尸体拍,从各个不同角度拍得十分放大和清晰。苏小鸥显然没这个能耐,只好跟着杜斌,两眼死死地盯着相机,看杜斌从不同角度拍下案发现场的各种镜头。
写在石头上的字简直血淋淋的,感叹号下面的一滴血还没干透,按这个时间推算,这起血案刚发生不久。关子亮用吸水纸将那处还没凝固的血吸试了装进塑料袋,他说:“疑犯一定没有走远,大家抓紧搜寻。”
关子亮问罗月:“知道死者是谁吗?”
罗月声音颤抖地说:“是……邋遢老光棍张祖全。”
关子亮问;“张祖全怎么会来这里?”
罗月说:“来……来草坑放牛……他最近常帮村里人放牛,十块钱一天,管一顿晚饭。”
“他跟龚传宝有过节?什么样的仇恨让他用这种残忍的方式杀人?”
“我不知道他们有仇没仇。龚传宝一直在外面打工,村里人都不太了解他。张老汉不怎么得罪人,家里很穷,平时好吃懒做,有点小偷小摸。”
“他家还有些什么人?”
“没了,就他一个,五保户。”
“那就是说,得通知村里人来收尸?可是……”关子亮心想这具尸体决不能就这样示人,它太刺激人,太恐怖了,传出去会影响村民的生活和情绪,造成恶劣影响。他冲着正在附近搜索的手下大声喊道:“好好找找,最好把被害者的衣服找出来。”
“报告队长,衣服在这里。”
大家顺着方向看到山湾里有两头水牛,牛角上裹着张老汉的烂衣裤和鞋子,看样子,疑犯是故意这么做的,他这是有意在跟警察对抗,公开挑衅。
“丧心病狂的混蛋。”苏小鸥怒不可遏。
关子亮明白这起血案对自己意味着什么。他的脸当即就青了。
他吩咐杜斌赶紧下山叫村长派人前来收尸。他说:“苏记者,你和杜斌一起下山吧,我建议你去一趟龚传宝的家,采访和调查他的作案原因。这种重大恶性杀人案件,我们县近年来还是比较少见的,因此我想,我们的媒体也应该了解一下龚传宝的家庭背景,从他家人那里了解他的过去。比如说他平时是不是有这种暴虐的性格,生活中又有哪些事情对他作案产生了影响。因为,龚传宝毕竟还只是一个疑犯,我们想通过你了解到的情况,来验证龚传宝究竟是不是这个案子的真正凶手。”
苏小鸥听他说得有理,点了点头,答应跟杜斌一起回村。
关子亮一再嘱咐她,回村以后尽量不要扩散消息,不要过分形容凶犯的残忍,以免引起群众的心理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