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这台钢琴常坏常修,而李叔一遍一遍地请人上门,从来不会觉得厌烦。
“老钢琴了,容易犯毛病,所以我三天两头就得找人来帮忙调音。”李叔最后叹了一口气。
“11月6日下午两点,也就是郑萱坠楼案的案发时间段,展沉展玫在你家修钢琴对吗?”陶林抬头,看着李叔问。
“那个时候,他们是在我家。”李叔立刻承认了。
“他们几点离开的?”陶林又问。
只见李叔微仰起头,思考了几秒:“那天他们换了十几个键的琴线,忙了好久呢!我记得……是晚饭点儿回去的。”
【晚饭点儿……那个时候已经收队了。】陶林立刻反应过来。
“可是这些信息,6日的问询中,你都没有上报。”陶林歪了歪头。
“我说过了,我说我家里有人在干活呢,而且他们从始至终都在我的眼皮底下。当时房子里丁零当啷作响,你们也知道里屋有人正忙着。”李叔说。
“您不应该模糊这么重要的信息。”陶林这句话压在喉咙里,几乎要崩出来,但考虑到李叔上了年纪,本着尊老的原则,就没有出口质疑。
老人样貌和蔼、语气笃定,加上房间里确确实实传出一番忙碌的声音,这就让排查的人员放松了警惕,仅仅在笔录上标注了【房间内正工作,无作案时间】一行简单的字。
“两点案发时,展沉和展玫都在这个房间里修钢琴吗?”陶林换了一个话题。
“在的,他们一直都在我的房子里。”李叔笃定地点头。
【所以展玫展沉的确在案发时间段到过这里,而且就在七楼——这个离顶楼最近的地方。但他们有人证提供不在场证明。】陶林皱紧了眉头。
陶林突然觉得失望又迷茫,就像拽住了海里的一根鱼线,兴致勃勃地收线,钩子上却什么也没有。
“您真的确定,他们一直都在您的视线范围内吗?”陶林仍旧想要确认他的说辞。
毕竟这是七楼,如果想要趁着李叔没注意,偷偷从这里溜上顶楼,实施完杀人计划又若无其事地回来,时间上也是说得过去的。
李叔无奈地笑了:“当时他们就在我房间里修钢琴,而我一直是看着他们的,请您相信我。”
陶林沉默了几秒,最后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谢谢您的配合。”
他不打算继续为难李叔。
“我要问的就这么多,就不多打扰您了。”陶林说罢,走出了房间。
李叔连忙点头答应,还将陶林一路送到了门口。
老人依旧走得很慢,拖着他那瘦弱的身体,贴着墙壁向前挪动,脸上却始终挂着慈祥的笑。
陶林看到李叔的样子,忽然觉得心酸。
“我看您气色不太好,脸色偏黄,要多吃蔬菜水果补充维生素。您看起来腿脚不好,可以让您的孩子给您买一个电动轮椅,再换一间电梯房。”陶林转过身,轻声对李叔说。
“妻子去世了,孩子在国外定居了,我就自己一个人,平时哪里也不去,没事的。”李叔说。
就在陶林转身的一刹那,他不经意向右侧的电视柜瞥了一眼,只见电视旁边放着好几个带有医院标志的大塑料袋,里面盒盒罐罐的一大堆。
【刚进门就觉得李叔的身材显得病态,果然是生病了。】陶林想。
可突然一下,他又往下延伸想到了什么,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李叔,要记得按时吃药。”陶林很快又回过神来,开口提醒老人道。
“谢谢你的关心,没事儿,不是大不了的病。”李叔摆了摆手。
眼前的警察对自己尤为关心,倒是让他挺感动的。
陶林点点头,最后与李叔道了别,走下楼去了。
等他彻底从室内走进寒风刺骨的冬日街道,陶林一边往前埋头走,一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敲击了几下,拨出了一个电话。
“怎么了?”很快通话被接通,手机那头传来余子江利落的声音。
“我要查一个人。”陶林立刻回答。
“有收获?”余子江歪头夹着手机,从桌边的书立中抽出一张白纸,再把圆珠笔“咔哒”一声摁开。
“郑萱坠楼案案发时间段,展玫展沉在居民楼702室修钢琴,我想这就是安琪咖啡厅门口拍到展玫的原因。不过702里边住着一个老伯,给他们做了不在场证明。”陶林说。
“展玫展沉当天在居民楼,而且还是在最靠近天台的七楼……”余子江倒吸了一口凉气。
“居然还有人证?”
“我刚刚去702走了一圈,那个老伯家里放着很多药,那些药在医院特供的塑料袋里装得严严实实,一时也看不出那些是什么药。我试探了老伯一句,他也只是草草搪塞了我。所以我想你帮我查查,老伯具体是得了什么病。”陶林没有回答余子江的诧异。
“塑料袋上面印着【R城第一人民医院】的字样,老伯的名字6号的笔录上有登记,我想你应该很好查。”他接着说道。
“你要查证人的病史……做什么?”余子江一边快速记录着陶林说的要点,一边开口问了一句。
“这是一个体弱多病的独居老人,生活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老钢琴上,钢琴经常音调不准,展家姐弟便常常上门帮老人修钢琴,这日复一日,孤独的老人与活泼的孩子因为钢琴相处在一起,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也会生出深厚的感情。”陶林说。
“【爱】这种复杂的情感,有时会促使人做出一些错误的决定。人是高等的感性动物,渴望关心与温暖,若是得到,便不想失去。要是有人想捅破这美好,便会激起强大的保护欲。”
“正常人尚且如此,若换作一个生命摇摇欲坠的老人呢?他更可能抛弃一切,保护替他驱散孤独的两个孩子,因为他会把这两个孩子,视做他生命的延续。”陶林最后说。
“嗯,明白了。”余子江叹了一口气,没和陶林聊多久,便挂掉了这通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