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报道上的消息,对李元亨来说,无异于当头一棒。
但他这一回似乎冷静的速度尤其的快,那股热血刚冲到脖子位置又迅速回流身体。这来来回回的几次媒体爆炸事件最终不是被他安危化解,便是闹剧收场。这一次,关键是他看到“绝症”二字,这个太具有爆炸性了,但只是对外人而言,郑小燕是周国荣的妻子,连她都毫不知情的事,真实成分能有多大?要不是保险公司恶意捕风捉影煽动舆论,就是媒体自作主张捏造事实。
不过,保险公司有胆量这么做么?这似乎还没有过先例。想深一层,他又觉得寒意凛凛。
那一阵冲动已经过去了,他仔细地反复读了几遍报道,也算看出苗头,至始至终,媒体的语气是在讲述一个故事,并不是那种言之凿凿,理据并用的语调,况且没有一个象样的证明来证实自杀,最重要的,自杀结论并不是警方下的,媒体妄自菲薄草率定论,不过只具有娱乐性,并不具有法律效用。
他想应该打个电话安慰郑小燕,女人冲动着急起来,很可能节外生枝。
郑小燕的电话一直处于接通但无人接听的状态,李元亨心里泛起隐隐的不祥感觉,这种感觉让他坐立不安,反复惦量再三,他决定亲自过去一趟,这种节骨眼上,可不能再出差错了,晚上,他便要去王笑笑家里取回照片和底片,只要一到自己手里,之前与郑小燕的一切便从此在这个世界上销声匿迹,踪影全无。
董事会已经定了明天召开,到时罗仁礼会正式宣布股改计划,跟着他在文件上面一签下自己的名字,这么多年的努力便终于有了成果,他将永远脱离劳方阶层,正式迈入资方统治者的俱乐部大门。
二十年来,他迈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坎,他是个谨慎小心的人,如果没有郑小燕的出现,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自己走在危险边缘的,那种一步踩空便粉身碎骨的处境他不愿意发生在自己身上。如果不是因为天意安排让他发现郑小燕是人海中难得的同类人,他根本不可能迈出那一步。而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他也再不会与郑小燕并排回到悬崖边沿,他眼看已经退回到了最安全的地带,只要过了今晚,他取回了遗留在悬崖上的最后一件痕迹,从此便可以安然无忧。
多少步都走过来了,这最后的一步,他绝对不允许出差错。
李元亨抓起起外衣,急匆匆往外走去,刚到门口,罗贞正好推门进来。
“咦?元亨,你要出去?”
“哦,没事,想去一趟银行的,你怎么来了?”
罗贞神秘地眨眨眼睛,嘴角挂着一丝调皮的得意,“你猜猜,提示是我爸和我还有你都渴望的事情。”
“还有什么,不就是个女儿呗,”李元亨随口答道,这个问题整天被罗贞翻来覆去地说,他只当调侃。
“你太厉害了,”罗贞跳起来一把抱住他的脖子,将身体挂他他身上晃起来。
“不会吧,真的有了?”李元亨问。
“是啊,你看,”她从包里掏出一支测试笔,在他眼前晃了晃,然后指着上面的杠杠说:“瞧瞧,早上测的,两道红线。”
“为什么是两道呢?双胞胎吗?”李元亨不懂,皱着眉看了看说。
“哈哈哈,两条线是表示有孕了,一条就是没有,笨蛋。”
“哦,那你还跑出来疯什么,还不赶紧回家躺床上好好安胎。”
“去去去,哪那么快,还早着呢,对了元亨,我想去逛街,给小孩子买些玩具啦衣服啦,BB床什么的,你有空么?”
“什么啊就BB床,你不是还十个月么?着什么急。”
“七个月,看着看着就快了啦,你不陪我,现在都找不到人陪我了,”罗贞有些落寞,“也不知道笑笑和小燕她们现在怎么样了。”
一提到郑小燕,李元亨就有些烦燥,他心里着急要去她家,便哄着罗贞说:“得,明天陪你逛一天的街,现在你先回去,我还是要去一趟银行,晚点就关门了。”
刘子强匆匆赶到公安局,傅强引他到小办公室里会谈。
“刘律师,开门见山吧,我想请求你一件事情。”
“请说。”
“我记得周国荣的遗嘱里曾经提过一个保险箱,但是要一年后才可以开启,是不是?”
“没错。”
“我可不可以用公安局的名义要求你提前打开?”
“这个——”刘子强没有意料到他会提这个要求,有些措手不及,“请问理由是什么?”
“由于周国荣的案子牵涉面越来越大,并且被媒体多次猜测误导,令警方的侦破行为受到了很多干扰,老实说,是让我们很被动,而我现在有理由认为,周国荣留的这一手,很可能与他的死亡真相有莫大关系,因此,我希望能尽快了解真相,重新树立起警方的威信度。”
在傅强的解释过程中,刘子强争得了时间快速理了一遍自己的思路。他说:“傅警官,按照我们的律师操守准则,是不可以私自违反当事人的委托的,尤其是书面委托,它具有法律效应,而我想,周先生之所以定下这个嘱托,自然有他的道理,我们何不严格依照他的嘱托再耐心等待几个月呢?”
“是九个月,不是几个月,你觉得我们能等这么久么?”傅强有些不快。
刘子强还是摇头,“对不起,我想我做不到,这不是我应该做的,也不是我个人能力能做到的,再说,我没有义务将我的行业信誉来配合警方理由不够充分的行动,如果此事宣扬出去,我们律师事务所,包括对整个律师行业的诚信度将是巨大的打击。”
傅强盯着他,想从他脸上找出些破绽出来,可是,作为一个资深律师,随时板起一副公事公办、严肃认真的脸孔,是他们职业的基本要求,怎么可能有破绽呢?
“刘律师,那么,我以私人的名义,与你一起秘密查看保险箱内容呢?我向你保证,只是了解内容,绝不会泄露我们的行动,也绝不会在正式开箱之前用里面的内容来作为证词证据。”傅强拍着胸脯,表示出巨大的决心。
“呵呵,”刘子强看他那副着急上火的神情,不禁笑了起来,“傅警官,你有所不知,刚才你说以警队的名义,我还有所踌躇,如果以私人的名义,那我绝不考虑,因为这是背离我作为律师的誓言的。”
“你……”傅强黑着脸,问:“刘律师,难道就没有一些周旋的余地么?”
“这个,很难,”刘子强为难地说。
“如果我用刑警队的名义向你们律师公会提出申请呢?”傅强使用最后一招。
“那么,这倒可能是个方法,”刘子强也实话实说,“如果是律师公会接受你的申请,向我正式致函提出要求,那么,我会在律师公会指派代表的陪同下,为你开启保险箱,不过,律师公会可能比我更难对付,行业操守和声誉的重要性他们比我领悟得更深刻。”
刘子强其实非常了解傅强此刻的心情,早上的报纸他也看到了,他的震惊不亚于傅强,因为那份转赠合约刚刚经他的手签字,原件还保留在他的事务所保险柜里,王笑笑的钱已经成功交割了,这意味着,报道属实的话,郑小燕已经将自己的九成财产换回了一份不值一文的废纸。
“那好吧,刘律师,感谢你跑了一趟,如果必要,我会去争取的,”傅强无可奈何地站起来送客,自从早上看了报纸后,周国荣的案子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了,他之所以一直有意无意地拖延这个案子的进展,其实是心底有一个暗结,这个暗结不能对人倾诉,却死死扼住了他的后脑。那就是周国荣这份神秘遗嘱的附加部分。他害怕,假如公安机关侦破出来的真相,被一年后开封的神秘内容所推翻,那将是莫大的讽刺,警察的颜面威风荡然无存。
当然,保险箱里的内容也可能与他的死无关,但是这个险他能去冒么?当然不能。他任由小章天马行空的推理,一个接一个的嫌疑人登场亮相,无非是尽可能让警方不至于漏掉疏忽之鱼,不管小章如何折腾,他只管配合调查,却从不去主动对嫌疑人进行拘押审讯,也正是出于这种投鼠忌器的暗结。
他最希望见到的结果就是,在这种看似抓瞎的调查里,突然捕到一个铁一般的证据,一出手便揪出真相,他不允许有失误,然后再开启保险箱的时候,证明警方的正确。所以,看似松懈的表面,事实上他一直都处于紧张焦虑之中,小章每一次的调查汇报之后,他都要重新整理,甚至重新调查一遍,他相信自己的嗅觉,至今他还没有嗅到凶手的味道,所以,他不能出手,他还要等待。
今天突然而来的报道将他一下子逼到了死角,这便是他早上暴跳如雷的原因。如果没有这个报道,他是不会冲动到要求刘子强提前开启保险箱这样愚蠢的建议的。
出去办案的人陆续回来,除了小章仍然在诊所车库里忙碌之外。据回报,这些消息来自一个神秘的女性电话,她提供了一个外地医生的联系方式,正是这个刘姓医生曾经确诊过周国荣患有中晚期肝癌,恶意扩散的情况很严重,他预言周国荣的生命只剩下一年左右。
傅强当即决定,立刻驱车去面见这位刘姓医生。
没有找到郑小燕,她家门锁紧闭,侧耳静听,能听到手机仍在屋内,但不管他如何呼喊,也不见有人开门。李元亨觉得郑小燕估计在屋内出事了,会出什么事情,他不敢想象。想撞开门,尝试了几下,这门太厚实,只换来肩膀彻痛。
这时候,有个邻居似乎听到了这边的动静,特意走出来向他呼喊,“先生,先生,你是找周太太么?”
“是的,你知道她上哪去了吗?”
“她昨天就出去了,说是看女儿去了,今天没回来。”
原来如此,李元亨累得无力靠在门框上,虚惊一场。
不过幸好的是,小燕并没有出状况,如果她今天没有看到报纸的话,起码在明天之前不会出状况,他今晚便可以顺利解决所有问题。
李元亨突然想起什么,他给刘子强挂电话过去。
“刘律师,我想委托你一件事情。”
“请说。”
“你帮我到保险公司查证一个报纸上的消息可靠性。”
“李先生,我今天看了报纸后,因为找不到周太太,便自作主张去电查证过了,保险公司的确得到了一份周国荣先生真实的身体检验报告,那份报告上证实了周国荣先生的病情真实状况,”刘子强讲完觉得不够,又继续解释:“事实上,对于保险公司来说,拥有这个证明就足够了,他们只关心是否可以不需要赔偿,至于周先生的死亡原因,他们不会再继续关心了。”
李元亨茫然地听着,头脑又开始晕眩空白起来,末了喃喃地问:“这么说,保险赔偿金是拿不到了?”
“是的,”刘子强非常肯定地说,“并且,我可以透露一个消息给你,因为我的律师身份,有个吕姓的保险代理员将他与那位给周先生确诊病情的刘玉山刘医生的对话录音给我听了,所以,我知道是谁提供了这个消息给保险公司的,你想知道么?”
刘子强今天心情也非常郁闷,从保险公司了解情况出来,他按时间来推算,王笑笑给保险公司提供消息之后,正好是他上门邀请她吃饭,从头至尾,自己当她朋友对待,因为作为周国荣的律师,他一直都非常了解发生在周国荣身边这几个人的故事,他当然能理解王笑笑在周国荣出事后的艰难处境。后来发生的一系列转赠,转让合约事情让他眼花缭乱,百思不解,作为律师,他无权过问,只需要接受委托妥善解决。不过最后看到王笑笑得到了一笔现金,不用再艰难苦撑一年了,并且得知她要离开这个城市,他是欣慰和理解的,这才有了主动请她吃饭作为送别的事情。
现在他才总算明白过来,自己这位出身高等学府,经历了无数曲折案例的聪明人,竟没有看清一个弱质女流来,她的手段虽然简单,却出手毒辣准确,一击即中,让人防不胜防,也许,最简单直接的招术才是最实用难防,她是早就计划好了每一步棋,甚至在时间拿捏上也恰到好处,不知她用什么办法哄到了郑小燕与她交换遗产,但是要哄住郑小燕似乎也不是太难的事,之后她便毫不犹豫出击,动作干脆利落,钱到手的当天,保险调查也正好完成,然后是媒体配合广而告之,三军齐发,势如倒海,所有对立面的人都在败局已定的时候才得到消息,再无一丝反击机会。
真正的高手原来就一直站在他的同情和理解中狞笑。
王笑笑静静地坐在黑暗中,直到敲门声响起,她才去把灯开了,她知道来的一定是李元亨,他早就等不及了,所以一定会准时。
刚打开门,李元亨一头撞了进来,浑身浓重的酒味吓了她一跳。
“元亨,你喝酒了?”王笑笑其实对这个男人并没有恨意恶意或者是好意善意,一直以来她根本也没当他是回事。
“少废话,把照片给我,现在,快……”李元亨暴喝道,眼睛布满血丝,仿佛饿极的困兽。
“你先喝点水吧,”王笑笑转身去给他倒了杯凉开水。不过李元亨并不领情,他抓过水杯,往她兜脸泼过去,王笑笑本能地眼一闭,却不躲,任由凉水迎面淋下。
“王笑笑,你真是狠毒啊,”李元亨眼睛里火焰狂窜,“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是把钱都给你了吗?没错,这是你早就计划好的,是不是?你就是要让小燕一无所有,是不——是?”他仿佛胸腔里积蓄了超负荷的能量,要从这最后一个字里全部释放出去。
王笑笑一言不发,只是站着,慢慢眼睛转到他的脸上,那眼神里充满的怨恨狠毒,又冰冷得让空气凝固,“没错,是我计划好的,我就是要让郑小燕一无所有,本来,她拥有的一切都应该是我的,那原来就是属于我的。”
王笑笑的话将李元亨仅存的一丝理智也激怒了,他突然挥手狠狠往王笑笑脸上抽去,嘴里撕吼着:“你这个恶毒的巫婆,是你一直在霸占小燕的丈夫,现在还要夺她的财产,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把她往死里逼呢?你现在有钱了,你干嘛不走?离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不要——”
李元亨一巴掌下去的时候,只看到王笑笑的身体在他巴掌的力量下向后仰翻了一圈,然后扑向地上。当他吼完这一大通话时,他看到王笑笑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脑袋上方有一滩污黑的浓血漫延开来……
李元亨吓得酒醒了一大半,他踉踉呛呛倒退两步,后背紧紧贴着墙,惊恐万丈地盯着趴在地上的王笑笑,嘴里哆哆嗦嗦地呼喊:“笑笑……笑……笑笑……,你怎么了,别……别吓我……你怎么了?”
王笑笑如同死人般毫无反应,他慢慢看到了,王笑笑朝地的额头下面有一个四方尖角的金属罐子露出一半,边沿上还闪着白森森的反光。
“我杀了她,我杀了她……”李元亨语无伦次自言自语,这时候他的酒意彻底被驱赶得无影无踪,第一个想到的念头便是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刚到门口,他突然想起今天的目的,对,照片千万不能落到警察手里,那样他就彻底完蛋了。一定要找回照片才能离开。
李元亨返回来,疯狂地在屋内翻找,“到底在哪里,照片……照片,到底在哪里?”他一边嘴里念着,一边翻天覆地将屋子几乎掀了个遍,终于看到原来照片一直就在电脑键盘下边压着,他迅速抽出来塞到西服内袋里,“太好了,太好了,这下就没事了……走……没事了,没事了,”李元亨没有也不敢回头再看一眼王笑笑的尸体,拉开大门,正要跑起来,突然意识到会引起别人怀疑,于是收起脚步,低垂着脑袋,乘电梯下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