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爹娘都不是我认识的爹娘,老黄也不是我认识的老黄……你能理解那种感觉吗?你能懂吗?”
“我……”
“不,你不懂。”李暇眼里再次流露出期盼:“你知道怎么把我送回去吗?一切错乱的根源起源于徐福墓,是山门殿让我来这里的……我还能从那里回去吗?”
我沉默了片刻,说道:“你也知道,那地方塌了……”
李暇别过脸,说道:“那你们走吧,就让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挺好的。”
我伸手去拽他,说道:“你说什么胡话?咱们一起走……”
李暇往旁边一挪,躲开了,说道:“你心里也清楚吧?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李暇。”
就是这么一句话,让我的手僵住了。
无论我想不想承认,事实已成定局,我认识的那个李暇,已经死了。
而且我还是后知后觉得知他的死亡,甚至来不及悲伤。
他的死一点也不壮烈,也不催人泪下,更没有什么纠葛,就是那么突然意识到他已经死了。这让我心里莫名产生了一种对死亡的恐惧,对于我来说,死亡变得有些具象,猝然且虚无。
最令我痛苦且无奈的是,我甚至没办法为他报仇,因为吴正平已经死了;我也没办法埋葬他,因为他的尸首被压在岛屿之下,只能给他立一个衣冠冢。
我艰涩的说道:“虽然……虽然有些不太一样,但你毕竟是李暇……我也是老王……”
“别自欺欺人了。”李暇说道。
“可咱们毕竟是认识的,一起做了那么多事……”我说道。
“什么事?”李暇问道。
我说道:“咱们刚认识的时候,在火车上一起抓贼……”
李暇打断道:“我和你是在黑车上认识的,咱们没一起坐过火车。”
我心头一颤,继续说道:“咱们还一起去和章大师吃饭……”
李暇反问道:“章大师是谁?”
我感觉他越发陌生了,追问道:“颜总呢?颜总你该知道吧?”
李暇说:“知道,是你的姘头,你把人家母女俩都睡了,之后就再也不差钱了。”
我反驳道:“没有的事儿,我……算了。”
此刻,我能理解李暇的心情了。
对于他来说,我只是一个长得像老王的陌生人。
对于我来说,躺在床上的也不再是李暇,只是一个长得像李暇、有相似经历的人。
我们对视了许久,越看对方,越觉得陌生。
“你没有其它打算了吗?”我问道。
李暇摇了摇头,说道:“在这里生活挺好的,你要没事还可以抽空来看看我,就当交个朋友了。”
我再次确认了一遍:“真不走?”
李暇说道:“不走了。”
我深深的叹了口气,说道:“那好吧,你保重。”
李暇别过脸,没再说什么。
走出楼阁的时候,我感觉有些恍惚,昔日的好友,忽然成了故人。
刘毅见我一个人出来,就说道:“咋回事?李暇呢?”
我说道:“李暇死了。”
刘毅瞪大了眼,说道:“死了?怎、怎么回事?哎,你别走啊!说清楚!”
我将楼阁里和李暇聊的事情复述了一遍,刘毅同样陷入了沉默。
他说:“所以……真正的老李,是死在了徐福墓里边吗?”
我点了点头,说道:“恐怕是的。”
刘毅忽然哭了,眼泪夺眶而出,只听他说道:“我就说,老李那么讲义气,怎么可能赖在这里边不走呢?他虽然好色,但从来不耽误事儿……老李……老李啊……”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低沉的说道:“走吧。”
刘毅一边走,一边说:“咱们怎么跟老李爸妈交代啊?”
我叹息道:“不知道,抽个时间,去见见二老吧。”
刘毅又哭着说:“那老黄呢?黄美凤总不能在深山里边迷路一辈子吧?等他出来了,我们怎么跟他说?他好不容易有个徒弟……”
我摇了摇头:“等到时候再说吧。”
刘毅接着说道:“还有家里,老李的东西……”
我心烦意乱的打断道:“别说了。又不是不回来了,等下次回来,咱们再来看看他。”
刘毅说道:“可他不是老李……”
“他是。”
我明白这样是自欺欺人,但也唯有如此,才能压抑住内心的悲伤。
走到海滩边,看到那一望无际的金沙海滩,波光粼粼,我竟然有了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鲁羽坐在船头,依旧提着灯笼,一动不动,真有几分像是木头。
他看到我们回来了,就说道:“这么快?比我想象中的要早。上船吧,我们走。”
我和刘毅再次坐上船,周身的方寸之间,巨浪又被一分为二,我们行驶在海水之中,但却没有惊叹的心情,只是呆愣愣的坐在船上。
此刻左右都是海水,刘毅和我并肩坐在一起。透过微波朦胧的月光,我能依稀看到水里边的游鱼。
刘毅忽然说道:“明明是三个人去的,怎么就只剩两个人回来?”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就这样,我们静坐着,回到了滨海海滩边。
鲁羽见我俩迟迟不下船,难得安慰了一句,说道:“没事,想留在岛上的人多了去了,你兄弟在那边过得开心,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心说放屁。
不论如何,我都该下船了。
刘毅看了一眼手表,疑惑的说道:“我们是进去一天一夜了吗?怎么时间没变?”
我随口向他解释了一下原因,他怔愣无言。
半晌后,他忽然问道:“我们怎么回去?”
我从饕餮袋里边取出了那一辆鬼火,放在沙滩上。
鬼火的歌还没关:你就像那冬天里的一把火……熊熊火焰温暖了我的心窝……
它一边放着歌,一边闪烁着五颜六色的灯光。海风很空旷,海滩边也很黑,以至于我想刻意忽视它都做不到。
“走吧,骑车回去吧。”我说道。
刘毅嗯了一声,红着眼圈,没再多说什么。
这回换刘毅开车,他没再把脑袋缩到车头后边,而是正大光明的开着车,一路开回了家里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