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上最难办的一件事就是,一个人明知自己的“过错”,但是却依旧不肯悔改。苏遮幕虽然一手创建了闻名天下的江湖势力金风细雨楼,可从来就是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孩子没有办法。虽然苏梦枕从小的时候开始,就不断得为各种疾病所困扰,但是他从始至终都很相信他。
苏梦枕一直以来的能力表现,也未曾辜负过他的这一份信任。
“你这样的性子啊……”苏遮幕不出意外的又一次妥协了,他忍不住捋了捋颌下的胡须,然后摇了摇头道:“当然,你会选择相信惜朝这一点,我也还是很欣慰的。”
“哦?”苏梦枕终于将自己的视线从地面上转移开来,他将右手握成拳,置于唇前,压抑住咳嗽出声的欲望,声音轻缓道:“看来父亲大人您似乎是从一开始就没有怀疑过顾兄。”
“不错!”苏遮幕点了点头,对于这一点没有否认。
苏梦枕笑了起来,他消瘦的面庞在颈边白色狐裘的映衬下神采奕奕了起来,他用一种调笑一般的语气说道:“父亲和我的理由不同,想必一定是有其他的方式,来确信顾兄的真心?”
“你等等。”苏遮幕默认了苏梦枕的说法,他从座椅上起身,转到后面的书房中,取出了一封有些年月的书信,在苏梦枕疑惑的眼神中递给了他。
“这……”苏梦枕看得速度也很快,他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信纸的最后的一行字迹上,良久之后才叹道:“原来如此。”
他抬起头来,看向自己的父亲:“想必这封书信,顾兄在很久以前就已经看过了吧?”
苏遮幕面上笑意漾开,又一次点了点头。
“难怪,”苏梦枕感叹道:“顾兄会在那个时候就转变了自己的心态,原来是因为,他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得到了某种意义上的肯定。”
“……他唯一一个能够令我相看的优点,那种竭尽全力向上的姿态。
唯此一点,不可摧折。”
苏梦枕慢慢地念出了这封信里让他让他有些震动的字句,而后,他放下了手中的信纸,目光深邃道:“有些时候,来自于亲近之人的承认,抵得上外人千言万语的诋毁,一句真心实意的称赞,也足以让被评判者忘记掉先前所有的低落与委屈。更不要说,顾兄的这位义父,在这封信中的所有阐述,俱都真实犀利,足以让一个人走出自我的圈子,看得见一个陌生却完整的自己。”
“能够有这样的一位义父,”苏梦枕真心实意感慨道:“或许是惜朝兄一生中最大的幸运也说不定。”
“哈哈,”苏遮幕大声笑了起来:“庄逸贤弟自从当年那一次的挫折以后,大概是有所彻悟,就算是只呆在那样一个边远的小镇里,也没有了当初离开京城时的苦闷,潜心下来以后,在对待事物的见解和处理上面,也比起从前要成熟了许多,金风细雨楼之前经历过的几次波折,也是在庄贤弟的指点下,才能在最后剔除了痛疾,力挽狂澜,得到一个不错的结果。”
苏梦枕瞧见了自己父亲面上显而易见的得意,他当然知道,对于他和他的父亲这样的一类人来说,一个厉害且真诚的朋友,是要比任何的金钱与权力都要来得骄傲的多,也值得他们炫耀得多的事,所以他也就顺势在此时夸赞道:“那也是当年您慧眼识金,在那位庄前辈陷入泥沼的时候,也不曾脱身远离,所以才能够在今日收获到一个好的成果!”
不得不说,苏梦枕不愧是苏遮幕的儿子,知道用怎样的话才能戳中点。苏遮幕笑道:“这最主要的还是在于庄逸贤弟自身。”
“而且,”他叹息开来:“既然你已经看完了这封信,那么你也就应该已经知道了,惜朝在傅府中所说的,我对于他义父调任之事的敷衍,其实是不成立的。”
苏梦枕目光凝聚道:“是的,虽然不知道这位庄前辈内心是如何想的,但既然顾兄已然阅览过,那么他也就已经知道,留在甘南县,其实是他那位义父自己的选择。”
“而且,”苏遮幕唇边溢出一抹轻笑:“字如其人、信如其人,我和庄贤弟相互之间通信这么久,可从来就没有从那些言辞简洁的段落中,瞧出他一丝一毫的落寞之意。”
苏梦枕托腮沉思起来。说起来,要论个人性格的改变,那位顾兄的义父,说不定会是一个更加有意思的人物也说不定。
“既然我们都已经确定了顾惜朝的真意,”苏梦枕忽而淡淡开口道:“那么我们应该确保的,是在这之间,顾兄自身的安危。”
“那你说,” 苏遮幕反问道,话语中不乏考验之意:“我们应该如何去做?”
苏梦枕目露沉思道:“如果要最大程度地取消傅宗书对于顾兄的怀疑,我们就应该楼里内外完完全全地将顾兄当做叛徒来看待,但是这样一来,不确定的因素太多,而且很难说,我们的人要是做得过了,不会是给顾兄添上更多的麻烦。”
苏遮幕微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做出一副静静聆听的姿态。
“那我们可以将这件事进行冷处理。”苏梦枕轻咳一声,淡淡道:“严格意义上来说,顾惜朝这个人,是以父亲你故友之子的身份呆在这里,虽然过去这些年来您将其待若亲子,但是,他其实从来都不曾真正地加入过金风细雨楼中。”
他转向了苏遮幕:“这也是当初父亲你不想让他卷入到京城这一个大漩涡中的缘故。”
苏遮幕微微颔首,认同其说法。
“这一次,我们也同样可以用顾念旧情的说法,”苏梦枕道来:“以顾兄并非金风细雨楼中人的因由,让我们的人暂且压住去向顾兄质询挑衅的行动,毕竟,既然不是楼中人,那么金风细雨楼里的一些楼规,也就没有了约束的效用。”
“而等到了后来,”不待苏遮幕询问,苏梦枕继续说道:“若是顾兄真的解决掉了傅宗书,那么一切误会也就完全解开,矛盾就可烟消云散,若是他失败了……咳咳……咳……”
“若是他失败了,” 苏遮幕面色凝重道:“我们也可以用最大的力量将一切挽回,最起码,惜朝的性命是必须要救回来的!”
“父亲您说的不错,”苏梦枕面上一抹潮红闪过,他收回袖中拿出的洁白的手帕,恍若无事般接话道:“只要人还在,那么一切就都还有希望。”
“并且,”将苏遮幕担忧的神色看在眼里,苏梦枕启唇道:“既然顾兄曾经和我们说过,他的义父早在前段时间里就已经开始起程,预备来到京城之中,那么,想必他也不会让他的义父等待得太久,顾兄必然不会在傅宗书的那一方蹉跎时日,说不定,他实施自己计划的时间,会相当的短暂也说不定……”
金风细雨楼总部之中,苏氏父子二人统一了对于顾惜朝“叛变”一事的态度,在另外一边,一位锦衣贵气,面容俊朗的年轻人在一位内侍装扮的老者的陪同下,从宫门之处踏入了这座辉煌华丽的宋朝的皇宫。
“小侯爷这边请。”米有桥一甩浮尘,弯腰引路道。
“这几天诸事繁杂,也是劳烦公公了。”代替义父进京受封“神通侯”的方应看彬彬有礼地抱拳行礼道。
“哪里哪里,”米有桥极为受用道:“能够为神通侯接风洗尘,那也是咱家的荣幸。”
这一老一小两只狐狸在这几日里你来我往,彼此之间,都将面子上的功夫做到了极致。在皇宫中打滚了大半辈子的米有桥还好说,但是一个初入京城的半大小子却有这等的城府,这不由得不令米有桥更为慎重了些。
二人一路向前行进,等到就快要到达宋皇预备接受觐见的御花园的时候,方应看这才露出些不好意思的忐忑神情来:“在下出生乡野,今日是第一次见到陛下这等的天潢贵胄,也不知道接下来可有什么应当注意到的事情,还请公公多加提醒,也好让应看不至于殿前失忆,丢了义父的脸面。”
“这……”米有桥略略思忖了片刻,他摸了摸手中温热的浮沉木柄,眼睛微微眯起,然后才笑着说道:“这倒没什么可忌讳的。”
“圣上他为人宽和,小侯爷若是没有犯下什么错误,想必不至于受到什么惩罚。”米有桥微笑道。
他没有说的是,近来宋皇少有的杖毙了一位随身的侍者,一时之间,这堂皇宫殿之中,也有些风声鹤唳起来。
似乎是得到了米有桥的宽慰,方应看的面色稍稍好看了几分。等到两个人到达宋皇数十米开外的时候,米有桥让方应看呆在原地等候,自个儿先行前去禀告去了。
若有若无的交谈声从远方的凉亭里传了过来,虽然面上分毫不显,但是方应看已经将自己全部的耳力运转了起来,他没有动用自己的内力,这在大内高手众多的皇宫之中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只是动用了自己天生灵敏的耳朵,再加上特意在行功之中加强过的听力。
“……六分半堂……关七……红楼……”
方应看微微闭上了眼睛。
赵佶今日里身穿一身赭黄袍服,戴上直脚幞头,腰间缠着红玉束带,他身体闲适地坐在大理石的圆椅上,面前的石桌上摆放着色彩明丽的糕点。
“这么说,迷天盟已经没了,那什么七圣主关七也被六分半堂送给了一个叫做‘红楼’的奇怪的组织?”天气十分寒冷,因为皇帝要赏花的缘故,石桌的底下摆放着一圈烧得热乎的铜炉,虽然在这样通风的场合中十分浪费木炭,但是这也阻止不了宋徽宗突然兴起的游性。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位历经了风霜的老人,这老人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袍,黑色的辫子自领部一直镶至腹部,虽然岁月为他留下了许多的痕迹,但他仍然有着一张孩子般具有生机的脸容,看他的形容风姿,也不知少年时是如何的风采卓然。
“红楼是一个兴起了多年的杀手组织,”这老人捋了捋自己清臞的胡须,慢慢为面前人解释道:“之前因为隐藏得很深,所以没有得到过什么有用的信息。这一次雷损利用它来对付关七,才让它真正站在了台前,为所有人重视。”
“哈哈哈哈,”赵佶大笑了起来,他的目光闪动,貌似感兴趣的眼神之下,潜藏的是幽深的黑渊:“听说红楼中人来去诡秘,只要他们不出现,你们就没办法发现他们,甚至就连他们的秘密据点,也是只有在特定的时分、特定的地点中,才会真正显露出来,是这样吗?”
老人点了点头,拱手行礼道:“圣上英明。”
“这有什么英明?”赵佶摆了摆手道:“不过是最近对这些有意思的传言稍微感兴趣了些,你也知道,这宫中的生活,日复一日,实在是了无趣味。”
老人不知应该对赵佶的这番话作何应答。
杀手啊。隐藏在赵佶表皮下的怪物心念急转,他已经彻底辨别出了现在所在世界的所属,在他面前的这个老人身体修长,庞大的名为“内力”的能量在他的身体上下运转循环,往来不息,他是当今的太傅,也是一部名为《四大名捕》小说中,四位主角共同的师父,诸葛正我。
从记忆海中提取出丝缕,不管赵佶如何勘寻,也不曾从这温系的世界观中找到过一个名为“红楼”的组织,更不要说,它硬生生地在京城之中占据下了一个位份,甚至是将迷天盟崩塌之后的风头,从金风细雨楼手中抢走……它必然是来自于那个将自己围困在地界之人的手中!
可是他已经决定了“苟”。
但“苟”也有苟的方式,这京城就是宋徽宗的“老窝”,一个皇帝对于自家窝里出现的新奇的组织会是如何的应对?不应该是避而远之,也但他也不能利用自己的权势让其他人直接莽上去,这样就相当于完全不曾掩盖地将自己暴露在那人眼中……
嘶,赵佶摇了摇头:“不管是红楼,还是金风细雨楼,京城之中不应该只有雷损一人的声音,那样的话,时间久了,难免会有一些不该有的心思生出,太傅你执掌六扇门,这京城的安危也就是交给你了。”
“臣领旨。”诸葛正我站起身后,再次行了个大礼,接过了赵佶的嘱托。
京城之地护卫本就归属于六扇门的一部分职责,就算在这其中与那红楼发生了什么冲突,那也应当是属于诸葛正我的锅,到时候他要找的只会是面前这个诸葛神侯,而不会是他这个躲在皇宫之中软弱无能的皇帝!
决然想不到面前这位有些优柔寡断的皇帝心中何等的想法,诸葛正我倒是一派平静,他注意到了已经在一旁等候了一段时间的米有桥,还有另一位等待在花丛边的年轻人。
赵佶吩咐了几声,米有桥在深深行礼后,在弯腰缓缓往后退去。
“没有来到过京城,就不知道京城的‘乱’!”从远处感受过那一场围攻关七战斗的方应看默默沉思起来,他在来到这个地方之前,通过自己义父的渠道,获得过许多有关京城的情报,那其中有迷天盟、有六分半堂、有金风细雨楼……同样也有红楼。
但是和之前三者不同的是,红楼的资料少得可怜,情报中不仅没有其创建者的消息,连出手几次的杀手,也连个代号都不曾有。
米有桥已经行到了眼前,方应看收拾了一下自己过于深沉的气势,又重新散发出年轻人特有的腼腆与朝气,跟随其往前而去。
……
苏夜坐在红楼的书房中,他撑住脸,柔软的黑色的发丝从他的脸侧垂下,在他面前的桌案上,是记载了红楼近日里进行过的一些交易的记录,苏夜没有将注意力放在上面,这个从前还能够为他收罗武学与资源的组织已经没有了什么作用,此次回到这里,也是为了将被禁锢在此界中的“伏羲”的意志完全消磨殆尽,他需要找到那一缕被他“诓”进陷阱里的意志。
但似乎是打定了注意,自从在这个世界中醒来,“伏羲”就不曾动用过一次超越了凡俗的力量。
但苏夜也不着急。他甚至还有时间好好观察一下这个从前没有被他停留过半个眼神的京城的风景,当然,从前的景象依旧,改变的是苏夜。
他现在看到的是一整个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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