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开雨霁,天光澄澈。
波及了三界的劫灾过去以后,天地之间似乎也一下子就宁静了下来。苏夜从新的星界中下来的时候,雨师商羊正一点一点地揭开自己身体之上的布帛,他的身体在之前的那次天宫的突变之中就已经受到了侵染,从前的他是一副异色俊秀少年的面貌,但是他最本质的,是天地初开以后,清气与世间的自然的元素相结合而生成的天生的天神,一旦本质发生了改变,还是那种污染一般的变化,反应在他外形之上的,就是如同之前一路上袭击他们的怪物的转变了。
他的双眸是一种浓郁到仿佛能够滴落的猩红色,皮肤之上也是一种疙瘩般的不平,见到苏夜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手中的动作也不由得停了下来,他僵持了一小会之后,没有继续下去,他站起了身来,先是给苏夜深深一鞠躬,然后才有些吃力道:“看来这一次的战斗,最后还是尊驾取得了胜利的成果。”
他似乎是在之前的行进路上受到了很重的伤,说话的语气虽然竭力平缓,但还是带了些一切结束的喜悦与放松,苏夜看出他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他的内里正在不可自制的溃散,若是再晚来一小会,或许他就无法在见到这位与他有过两次接触的天界的预言者了。
这里是云顶天宫的最深处,也是当初禁锢了那柄魔族始祖剑的地方,是从前还作为天界皇者之时,“伏羲”最为信任与看重的地方,或许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女娲和阎罗就是朝着这个方向指定了计划……整个天宫都是处在“伏羲”的影响之下,但他们的目的本来就不是去面见那位决然陌生的“旧友”,他们只是在为那位预言中的“伏羲”敌人扫清前路而已。
这个世界是他们的世界,他们本就应该为此做出努力。和平与安然本就是一次又一次维持与抗争之下的宝贵成果,若是将这其中的艰辛与困苦涂抹粉砌,那样只不过会让后来人对得来不易的美好愈发看轻而已。
苏夜没有看见那位夜神阎罗的影子,但天地间其所代表的元素之力却是大增,苏夜感应了一下,这位地府的执掌人似乎对着六道轮回有着自己独特的见解,虽然在这一次的攻伐之中毁灭掉了他的所有,但到底还是有一份夜之元素在完全消解之前有意无意地被天地送入了轮回,或许会因为受到了污染的缘故,让这位夜神的“来世”在内里与外貌之上显得古怪且怪异,但到底也还是一份延续,而女娲……那就真的是消散逝去了。
商羊低垂下头,猩红色的眼眸中也不禁流露出一抹伤感,虽然受到了“伏羲”的侵染,但一直都想要保留下自己的神智,商羊也付出了许许多多的努力,可若是没有地皇女娲的帮助,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努力会不会得到现今的回报,“我们在今日之前是已经揣度过能够给天地带来这样大灾劫的敌人的强大,但是没有想到,祂会强大至此!”说到这里,回想起了之前的那一幕,商羊长长叹息道:“在我们所有人全军覆没之后,是女娲娘娘拼尽了全力,给那个怪物用出了自己最强的一击,可即使是这样,她也是在耗尽了底蕴之后,被那怪物反击之下打散了形体……”
本来会以为这就是自己的终结,也是这片天地的终结,但是那“伏羲”所化就的怪物却不再看他们一眼,而那个时候商羊也醒悟到,他们一直在等待的人,终于到来了!
苏夜并没有立刻答话,在面对着这满目疮痍的天宫的时候,他只是轻轻伸手一招,一颗黯淡到布满了裂纹的珠子从破败的建筑物下飞了出来,“这是……”商羊目露震惊道:“这是娘娘一直随身携带的灵宝圣灵珠!”
“难道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商羊终于生出了难以自制的惊喜:“难道说,娘娘还有一线生机?”
在他眼巴巴地瞧着的目光下,苏夜将这颗珠子投入到商羊的怀里,他摇了摇头道:“只是有这个可能罢了,而且这个可能也还是微乎其微。”
他没有说的是,其实本来连这份可能都是不存在的,若非是他出手挽留,这颗圣灵珠也会失去了所有的灵性,彻底化作一颗凡物。
不过,凡事就怕有希望。商羊开始思索,自己应该在这最后的时间之里,应当如何做,才会让娘娘尽快“醒来”。
苏夜往前踏出了一步。在解决了这个世界里的“伏羲”之后,他在这个世界里所需要做的事情就已经完结,不过……若是他再不做些什么的话,这页代表了古剑的仙侠世界,恐怕就要在接下来的时光之中,逐渐转化成另一种独特的性质的世界——仙侠克苏鲁。
无尽的渲染性,可怕的持续性,只要触及到,就会被规格外的资讯与信息复制填满,就算是自身独有的文化,也会在沾染上以后,逐渐转变向克苏鲁的一种新的方向。这就是那样一种存在自有的独特的性质。
虽然这样的变化也可以说是一种十分奇妙的改变,但是,苏夜看了一眼快要步入湮灭的面前的雨师,克苏鲁虽然奇异,但是大书已经完全落入了自己的掌控,这样的世界也不是没有,既然已经在之前许下过一个承诺,而之后他们也在自己踏入星界之前给予了一些“帮助”,那么,只是这一点的奇异,完全不值得他食言。
女娲之所以会将商羊保留下来,估计也是为了这一份渺渺不可及的希望。
苏夜想到这里,他沉吟了一下,而后,他打开了自己的大书,待到露出了这页古剑的书页之后,他伸手在已经褪去了一些血红色的页面上拂过,漆黑色的眼眸洗净一般透彻。
仿佛有一阵清风吹来,本已浑噩的商羊也从迷蒙之中略微清醒了一些:“……发生了什么?”
风过之后就是沁凉的湿意,商羊眯了眯眼,感受着一种拂面而来的凉意。轻轻的、飘忽的、比起雨丝来说,更像是一种潮湿的烟雾一样的细雨密密从天而降,它流动着,像是天界的云气终于落下了天空,氤氲着的纯白色的雨气从无比遥远的地方弥漫到了这被摧折的世界里。
失去了万物的轮廓,商羊仰面望起,他不是第一次注视着这天宫之上的天空了,在凡人的眼中,在修仙者的眼中,天界就是仙界,就是这个世界之上的最顶层,也是代表了天空的极限。但是商羊知道,在往上还有星界,那是一个一片荒芜的世界,除开代表了星星的石头以外,就再没有任何一点有用的事物了。
但是有什么变化在更上一层的地方发生了。
但他现在已经没有什么精力去想这些事情了,他发现了自己身上的又一次的改变。
这改变也不仅仅是在他自己的身上,还是发生在他周围的所有事物的身上,灰色的建筑物仿佛洗去了沉珂,缓缓的、缓缓的露出了本身应该有的金色的光芒,玉色的芒草与小树也从森森枯枝之中恢复了些许的灵动与生机,人们从自己的房间之中一个个地走了出来,他们茫然无措地感受着这平静下来后的又一次天象,在首位呼喊者惊喜的高喊之后,懂得了白雾之雨的妙用之后,他们纷纷解开了自己身上密实的衣物,让往日里从来不敢袒露在人前的怪异身体与肢体裸露在空气中,更有甚者,狂态暴露地奔跑在这恩赐之中,简直恨不得让自己能够更多地沐浴在奇迹之里。
商羊体内的溃散也逐渐减缓,到了后来,竟是受到了滋补一样,开始缓缓愈合起来。
风携裹着这绵绵细雨而来,带来了一切的希望与新生。
“这是……”太子长琴稍稍停住了自己的脚步,伸出手,他感受了一下这奇妙的雾气,魔气在他的手掌之上笼罩,好像能够辨别自己的目标一样,这雨雾之气从他的魔气之中毫无异状地流动而过,心念一动,没有探寻出任何端倪的太子长琴忽而有了些许的猜测,这种在他的感知中根本就不存在、能够大手笔地洗涤三界的雨雾,或许就是来源于那位……他现在正要前去相见的人物。
商羊重又低下头来,他的面上似乎是被雾气侵染,有些湿润:“这些是你做的……”
让一切重复旧观。
猩红色的眸光渐渐低沉了下来,露出一双瞳色不一的漂亮的眼眸,恢复了自己少年模样的天神心中百感交集,他又一次弯下腰来,十分郑重地想要道谢。
但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面前之人的身影却已经完全不见。商羊愣了愣,他扫视了一下四周,许久之后,他才有些茫然无措地想到,对于这个天地有着如此影响的人物,那个在他的预言中是为毁坏天地、曾经对他伸出过招揽之手的人,竟是就这样简简单单地、没有留下一句话地离开了。虽然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无疑是从这个三界中消失了。
或许以后再也不会相见。
是啊,他来到此地,本来就只是为了“伏羲”而已,但既然“伏羲”已除,他也就再也没有了停留下来的理由。
商羊沉默了下来,他站立在原地,没有就这一片废墟的天宫进行改变,等到太子长琴用自己最快的速度从人间来到天界的时候,他见到的,就是已经从从前怪异模样中回转过来的天宫,虽然倾颓,但也算是回复了正常的景象。
“你来晚了。”看见了太子长琴,商羊从静默之中回过神来,他已经恢复了自己雨师的模样,在见到匆匆而来的太子长琴后,似乎是看出了对方的来意,这位成长了许多的雨师淡淡道:“他已经离开了。”
“离开?”太子长琴疑惑道:“他去了哪里?”
商羊摇了摇头道:“不知道。也许会是三界以外吧。”
太子长琴静默下来,心中的预感已成真实,心绪不稳之下,周身的魔气动荡了一瞬,而后,他好似恢复了平静,转过身,就要径直离去。
“据我所知,”商羊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他好像没有为你做些什么……”
太子长琴止住了身形,他摇了摇头,然后道:“他本无须为我做些什么。”
“那为什么?”商羊不解道。他指的是太子长琴现在带了些急切的态度。
“但我得到一切的改变却是来源于他。”太子长琴叹息道。他去往了云南乌蒙灵谷,在那里他得到了焚寂中自己另外的一半灵魂,没有惊动结界与谷中之人,或许以后的韩云溪就仅仅只是韩云溪,不复百里屠苏了,但这样而言,对于那个百里少侠来说,这或许是一件更好的事情也说不定;他也去往了地界的幽都城,在那里也见到了风姓一族的女娲族人,他们世世不出地界,守护在女娲神庙的周围,永世永代;海外也同样有着一座名为蓬莱的国度,那里的住民寿命长久,景色优美平和,一片温和柔美,和那位名为“巽芳”的女子有着如出一辙的气质。
他已经知道了,虽然他所经历的那个世界是为幻境,那假亦为真,若是真的后来的一切就像是向他展现而出的那样发展,他就这样等待下去,蓬莱会有一位巽芳诞生,地界会选出一位叫做风晴雪的女娲灵女,乌蒙灵谷的大巫祝会有一个叫做韩云溪的继承人,那么,那本书中的所有,又何尝不是另外的一种真实呢?
那是他做出的选择,那是他即将到来的未来,也是他的终末。
这才是那个幻境最为厉害的地方。只要仍然还在这个红尘中颠簸,只要还会为爱恨情仇所心动,只要你有想要,你有所望,那么,你就不可能从中脱出,因为那本来就是你选择走下去的一段人生,一种可能。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在那一个山林之中渡魂了“沈元”,那段幻境,就是他的结局。
他来此追寻那位,未尝不是为了应证自己的这个猜测。
有些时候,有些人所带来的影响,本来就是巨大而深远的,就像是苏夜和“伏羲”之于这个世界,而若是一个人足够强大,哪怕他什么也没有做,种种因他而来的变化,也会对他身边的人带来其他更多的可能。
太子长琴不得不说,那人为他带来的变化,于他来说,就是一种脱得了过去藩篱的契机,或许“伏羲”也没有想到,他的讽刺嘲讽,给太子长琴带来的,会是一种和原着截然不同的改易,但就算他知道了,他也根本不会在乎这一点。所谓的剧情,对于他们这种已经凌驾一切的伟力之上的存在,也不过是动念之间就能改变的东西,太子长琴也一样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也不会将这种感谢的情感寄托在那样一个可以说是他敌人的人的身上。
而究其源头,就是苏夜了。
太子长琴现在也已经读懂了当初那位许筠为何对于那人念念不忘,哪怕十年已过,在那个村子里的陈家的厅堂之中,她也依旧对于曾经教导过她仅仅三月之人如此尊崇敬重,有些人,他们真的能够给另一人,带来影响一生的改变。
他抬起头,目光眺望,像是看见了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没有看见。如果可以,他也愿意如同那日里许筠曾经所做的一样,在飒飒之风里,躬身行礼,道一声感谢:“先生之恩,长琴永不敢忘。”
可惜,他终究不是那人的学生,因为“沈元”带来的那一点的纠葛,也没有在相差过大的情况下,让他走得更近一些。
这样的遗憾,在这次的最后一面也未能见到之下,更为深切了许多。
他走得太过洒脱干脆。不有一丝的留念。
“如今天界百废待兴,作为曾经的乐神,在这次的灾劫之中,你也算是做出了自己的贡献,如此,你可愿意留下来?”雨师商羊的声音在太子长琴的身后响了起来。
太子长琴的身形震动了一下。这种在他渡魂之间如此期盼的邀请也在不可能中化为了可能,可他终究已经不是从前的自己。他没有没回话,只是不曾回头地离开了这座天宫。
他抱着自己新近制作的古琴,长长的衣袖在飞行之中被天风吹得猎猎作响,他飞过了山川与河流,飞过了葱绿的树林与无风的荒漠,他一路不曾停留,哪怕是在路过了从前恋恋不去的瑶山之侧,也未曾稍稍停下他的脚步,他不会是以后的欧阳少恭,但也不再是从前的太子长琴,他现在,就只是自己而已。
他的身影消失在遥远的天际。
…………
这里是一间古色古香的房间,燃放着檀香的香炉,挂有优美字体的书画,一侧的帘幕之下,床上明黄色的被褥流露出些许的颜色,忽然之间,床上的身影倏然挺身而起,像是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他猛然睁开双眼,铺在那人身上的柔软的绸缎薄被掉落下来,他转过头来,锐利的眼中像是藏着两把锋利的刀子,将等候在一边躬身之人给吓了一跳。
哪怕隔了一层薄薄的帘幕,等候之人也仿佛感受到了这种格外犀利的眼神。
“陛下,”那人兢兢战战的开口询问道:“可是有什么吩咐?”
那人静默了许久,在等候之人愈发提起的心脏之中终于开了口:“几时了?”
“子时,陛下,”那人小心翼翼回答道:“钟楼刚刚敲响不久,您可还要继续入睡?”
又是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默,最后那人还是听见了内里之人清晰的应答:“不了,服侍我起身吧。”
“是。”候着的人纷纷动身起来,有侍女纷纷而入,她们端来了照明宫室的烛火,带来了刚刚加热不久的铜盆和毛巾,还有洗漱的青盐和柳枝,在一系列繁琐的服侍以后,醒来之人终于将自己收拾妥帖了,他的身形一般,面貌颇为文雅,眼窝有些深,身上有着淡淡的贵气。
“起驾,去书房。”他言简意赅道。
恭候之人连忙在头前为其引路。外面的天气有些冷了,刚刚下完了一场大雪,有门外的侍女在他出门的前一刻为其披上厚重的大氅,塞进来一个红色的暖手炉,踩着吱呀作响的白雪,坐上了车辇。
书房之中的书籍众多,来人本来想要找出几本记载有此世历史的书籍,这也是他在一次次的“穿越”之中醒过来惯做的一件事,他知道自己是一个皇帝,但是名姓与朝代一概不知,虽然作为一个皇帝没有人敢于就他的异常与错误进行质询,但是他也从来不会看轻他人的智慧,这是他在一次次的经历之中所吸取的教训。更何况,他可没有忘记,他这一次可不是自主穿越到大书之中的世界里的,刚刚在上一个世界里从蒙蔽中想来,虽然想要重新夺回大书的归属权,可惜却在对方高明的手段中匆匆失败,就连他本来要为自己选取的克苏鲁一系的世界被自己的敌人调换。
也就是说,他完全不知道现在自己所身处的世界,是一个怎样性质的世界。
更何况,他本来就是处在争斗下风中的一个,来到一个敌人特意为他挑选的世界,难道不应该警惕万分,用最快的速度做出自己最大的应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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