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苏夜道。
小惜朝便怀着有些忐忑的心情走了进去。
他进来的时候,苏夜已经放下了手中读完的书卷,他将之放到了案桌的笔架的另一侧,烛光在他的身边燃起,小惜朝推开门来的时候,视线有些紧张地从他的面上掠过,很快又重新低下了头去。他始终不能从苏夜的神情中判断出他最具体的心情。
“义父。”他又一次开口道。
苏夜的目光落到他的面上。“那些人……”小惜朝有些紧张道:“我是说,我在从学堂回来的路上,看到了那些骑马的人,他们……他们好像是冲着县衙这边而来的,他们应该是过来找义父你的,我……”
我有些担心。小惜朝想。
他之前从来就没有过问过有关苏夜官事上面的事情,他的这位义父,也并不曾与他常常相见,而这样的态度,还有比起他从前在春风阁中的冷饿要来得不知道到好上了多少倍的生活,也令得他最初之时的担忧渐渐远去,并也让他将有关自己 “身份” 的问题压在了心底里的最深处……可那些突然闯入了甘南县的来历不明的骑马人,就像是一片忽然降下来的落叶,打乱了平静一片的湖泊。
而在他的心中,一点点的涟漪也足以生出诸多的繁绪。
他不想回去,回到自己那个最初的地方。
“不必担忧,”苏夜道:“他们目的只是去往关外,到此只是路过。”
得到了回答的小惜朝也稍稍松了口气,他当然不会以为那些人只是冲着自己而来,虽然他的问题很有可能攸关他的自己的安全,可是他也知道,那其实根本不足以令得那些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不凡的人专程而来,他担心的……只是面前的这个男人。
他又偷偷地往上看了一眼。
毕竟,他现在和他之间的关系,当是无比的“亲密”。
“我、我还有个问题。”小惜朝道。
苏夜看着他。
“我想习武。”他鼓起了勇气,道。
“哦?”苏夜饶有兴致地发出疑问。
“先生教导的课文我都已经全部背诵熟练了,”小惜朝一股脑儿说出来了许多话:“还有他所提出的道理我也已经全部都能够理解,学堂里所有其他的同学都不比我懂得多,我觉得,我已经……”
“你觉得你已经不必再过去了。”苏夜平静道。
“不、不是,我、我……”小惜朝又开始张口结舌起来。
“那也并不奇怪。”苏夜淡淡道:“我记得,你似乎从一开始就想要参加朝廷中的考试。”
“……嗯。”小惜朝注视着自己的脚尖,低声道。
这也是当初那位老鸨威胁他之时最重要的凭借。
有些时候,愈是地位低微之人,出人头地的欲望就愈是强烈,他们既想要获得别人的认同,也想要借此证明自己。因为自卑,所以自傲。
一片沉默。顾惜朝有些茫然地在等待,而后,他听到了苏夜语带笑意的回答:“也是,教导你的廖先生,只是一位屡试不第的老秀才。”
这一点,没有人能够比看遍了县衙文书的顾惜朝更为清楚了。但他更不想给苏夜留下来一丁点不尊师重道的坏印象,所以对于苏夜道出自己根本就没打算说出来的话语十分慌张。
“可是,”苏夜轻叹道:“在这甘南县城里,也就只有这样一位有着学问的老师了。”
不。顾惜朝在心底里默默的反驳道。
还有你。
一县之长,真的要道起来,其实要比那位廖先生,不知道要厉害多少倍。
但他没有说出口。他不敢。
苏夜的视线落到了案桌上,在另外的几册的文书上,是一封暗黄色封纸的书信,是那位一直没有断掉和他之间联系的京城中的友人所写。哪怕是这“庄逸”被派遣到这样孤僻毫无前途的边远的小镇之中,他的字里行间里,也依旧是一片温和的关怀,他的措辞与遣句中,也不曾流露出一丝的傲然与同情。
是一位有着绝佳君子风度的人物。
苏夜笑了起来:“既如此,我就只能让你离开这个地方了。”
顾惜朝蓦然抬起头来,他的呼吸骤停,太过强烈的惊讶让他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但猝然苍白起来的神色还是暴露出了他自己难以置信的心情,恐慌与悔恨一瞬间突袭而来。
“我有个朋友,”苏夜仿若未见一般静静道来:“他在京城里新建了一处楼阁,因为也算是一方小势力,所以周围也聚起来了一些人物。他还有一个孩子,比你大上了几岁,虽然因为某些原因,身体一直都很不好,但断断续续也还是在学习的过程中。”
“我可以为你写上一封信,”苏夜道:“你可以借此去获得更多的求学的机会,不论是在文章还是在武学之上,而我希望,等到我再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你能够有了令我耳目一新的改变。”
结束了谈话的苏夜让小惜朝退了出去。而红衣的花云溪则是又一次地出现在原地之中,他并无波澜地看了眼顾惜朝离去的方向,虽然他也能够看得出那孩子似乎有什么话想要说出来,但是他更加知道,既然是大人做出的决定,那么就不会再有更改的可能。他十分恭敬地询问道:“需要让我们在京城中的人手去保护少爷么?”
“不,不用,”苏夜并不在意道:“他在红楼之中并不会有什么不一样的身份,也不用对他有任何的特殊相待。”
“我一直相信,”苏夜沉思道:“获取知识,是一种最为有用的改变自身格局与思想的方式,我并不会将我的时间浪费在某一个人物的身上,不论他会是谁。但既然我将他带了出来,那么也可以再给他一个微不足道的机会,反正也只是随手之劳,而他这两年来的表现也确实值得这一点。可若是他之后还是不能改掉由于出生而带来的菲薄和郁气,那么,他也不值得我再给予任何的关注。”
“是。”花云溪已经知道了,那位小少爷在大人心中最具体的定位。
“倒是‘我’的那位朋友苏遮幕,”苏夜平静道:“如果我没有记错,他所建的楼阁,应当是叫做金风细雨楼。”
“而他的孩子,”苏夜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波动:“是叫做苏梦枕?”
“是的。”花云溪应声道。
“我觉得,”苏夜回过头来,吩咐道:“他们倒是更值得你们重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