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夜当然能够看出老鸨在那一刹那之间的转变,而她话语之中的含义,也让他想起了在上一个世界中的最初,就像是管家特里一般,为他带来了那个世界中他所见到的第一位的剧情人物。
而后,他也终于见到了那位在老鸨口中所叙说的“小崽子”,一位低着头,穿着单薄的粗衣,手指冻得青白,正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脚面的小孩子。
“还不快叫人!”老鸨在他身后推了他一下。
他踉跄了一下,脸色涨得通红,一时之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既然准备趁此机会挣上一笔,又能够摆脱这被不听话的“闺女”留下来的累赘,那么这老鸨也当然要事先“好好”教训一下那脾气古怪的小东西……趁着让客人稍待的片刻,她就已经将这其中的“好处”尽都道了过去。而现如今,看到这放不下脸皮的小家伙,她生怕他一时犯倔,毁了这笔无本的买卖,便捻起了手指,在这蠢物的脖颈后面,挑着最细嫩的皮肤拧掐。
当然,从对面看过去,她就像是不舍一般,将手搭在了孩子的背上。
一边拧掐她还一边惋惜道:“若不是因为他的母亲……唉唉……”
她的语气里也染上了“伤感”:“也是因为我那孩儿临去之前的嘱托,所以我才生生将他养了这么大,就连当初对面不远的南风院里要来买他,我也还是顾念了这份旧情,将之拒绝了……”
不对,你只是认为你这么多年“付出”,卖出了十两的碎银,有些亏了。
那孩子在心里想到。
“那翠珠也是对他寄托了很大的念想,”老鸨一甩香帕,夸赞道:“不仅教了他识字,也还教了他读书,那可真是对官人你殷殷期盼着呢!”
“就冲着这份情,难道您就忍心,”老鸨故作诧异道:“让他在我等这样的脂粉堆里打滚,瞧这聪明伶俐的劲儿,要真是为了他的前途着想,我们这样的出身,可是连入日后科举考场的资格也没有呢。”
最后的一句话是她弯下腰来,在孩子的耳边轻轻说了出来,在感受到掌下的身子微微一震之后,她满意地站起了身来,满脸笑意地看向了苏夜。
这一番的表演下来,真可谓是“唱念俱作”,把握住了双方立场上所有人的心理变化,不愧是在这风尘之中混得风生水起的狠角色,而看她这样子,接下来的事情也应该是早有准备……
老鸨在后面又推了一把,那孩子便踟蹰着走上前来,紧握着的右手里,是一枚青白色的双鲤玉佩,这是当初书生赠予那翠珠的定情信物,也是当时他身上最为珍贵的物品,看样子这“庄逸”对于那女子也还算是动了些许的真情的……可惜,这都是她在嫁人之后的遗弃物。
“这……这是我、我娘……”他结结巴巴地说道:“临死……之前给、给我的……”
说完这一句,他便怎么也不肯再说,苏夜能够从他的这句话中听出他的不情愿,也还有更深之处或许连他自己也不懂的屈辱,看来这一位,在这样小小的年纪,也就有了不低的心气。
可惜,年纪太小,被老鸨拿捏住了命脉。
苏夜从头至尾,就这样看着这贪婪的老女人的一番“上蹿下跳”,他感觉自己实在是对这幻境之中的人物有了更多的容忍度,就连这等拙劣不堪的手段,他也能够让它在自己眼前上演完毕。
也许老鸨的所作所为,能够糊弄住任何一位上门前来的客人,但这并不包括从一开始就完全不曾相信过她的苏夜。
看了那始终不肯抬起头来的小子一眼,苏夜在沉默了一会之中,终于缓缓地笑了起来:“那么,你认为,我又该如何将他带走呢?”
老鸨的面色僵了僵,在苏夜的注视之下,她竟有种全然被看穿的慌乱感,笑容也逐渐不自在起来,她咬了咬牙:“好歹我也养了他这么大,您给个七八十两的银子,也算抵了他这些年来的吃食……”
看走了眼,这家伙好像没那么好骗……算了,要是没成功,那就下一个继续!不肯放弃这次突然想到的好点子的老鸨这般想到。
“要不,五六十两也行。”她又放低了价格。
苏夜并没有第一时间作出回答。
“四十两。”老鸨敲定了最后的底线。
握紧了双手,指甲扣进了手心里,没有人看得到,那个小小的身影下,他的面上涨红了的眼眶。
因为上一个世界中带过来的某种熟悉的感觉,苏夜没有拒绝这被幻境送上门来的“附属品”,或者说,他现在对于真实世界的创造还是属于一种完全摸索的阶段,这让他对于幻境之中的发展,有了更多的愿意尝试的耐心。
他带走了这个孩子。
一辆马车驶出了这个小镇,碾碎了一地冬日里的冰雪。苏夜并不曾有继续徒步走入这旷野雪地的打算,为了自己接下来的旅途中有更好的环境,他也并不吝啬于付出银钱,为这辆租赁而来的马车布置了挡风的布料和温暖的碳炉。
而在这小小的车厢内,除开来那两位为他护卫的捕快,也就是那个一直直挺挺地端正而坐的小孩子了。
“这位是……”逛了一趟妓院,就逛出来一个这么大孩子,这不由得那捕快们心生好奇。
苏夜摇了摇头,将原身的故事极简略地道来,倒也博得了那两位汉子的敬重,不论如何,信守承诺之人,总是会令人更为容易接受一些。
“不过,说起来,”苏夜像是想起了什么,对着那个孩子问了道:“我倒是一直忘了,我应该如何称呼你呢?”
身体蓦然紧绷,或许是心虚之人总是会更加容易紧张的缘故,那小孩子十分小声地说道:“我姓顾……”
“叫‘惜朝’。”他低声道,但很快,他又加上了一句:“……是随我娘亲的姓。”
没有就这个熟悉的名字而产生什么反应,“顾惜朝啊……”苏夜似笑非笑道:“你好像……很害怕我?”
所有的说谎者都要承受谎言拆穿所带来的压力,而若是后果并非是他能够承担起的,那就更是会令人心生惊惶。而现在的顾惜朝还太小了,他还不能做到,面不改色地欺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