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城最好的酒楼里,钱多在门口守着。
这会儿陆家大公子正拿着汤羹喂小音音吃这家酒楼有名的八宝糕,音音咽下去香甜的糕才道:“我能自己吃,不掉渣渣,一点都不掉。”
嘴角还带着糯米粒就一本正经宣称自己一点都不掉,陆子期拿起茶水打湿帕子,一边轻轻给小姑娘擦着,一边道:“哥哥知道音音最厉害,哥哥想趁着音音还没长大的时候多照顾音音。”
照顾她,让陆子期觉得安静,让他那颗被厌恶和恨意啃咬的心能平静下来。
门边钱多从未见过这样温柔的公子,只觉得照顾音音的时候,他们大公子身上寒气散了,脾气也好了,连话都多了一些。
就听小姑娘软软糯糯的声音:“那好吧,我准了。”
音音看向另一盘:“要肉肉。”
陆子期看着可可爱爱的娃娃,忍不住想笑,却偏偏说:“好好说话,不要装可爱。”怎么有人连装可爱都这么可爱。
音音果断不说肉肉了,改成:“肉来。”
这次陆子期真的笑了,反而学着她装可爱的语气:“来,肉肉。”
音音:.....
门边的钱多:.....
眼看吃得差不多了,陆子期就停了筷子,可音音还觉得没吃够呢,好久没吃到这么多好吃的了。
逃跑的那段日子,让她格外珍惜每个出现在她眼前的食物,总觉得只有吃掉才对得起那个饿肚子的自己。
陆子期已经放下了汤匙,钟大娘说过,宁可缺一点也不能真撑着孩子。他上次就把音音撑着了,小小孩子捂着溜圆的小肚子在床上滚,偏偏坚决不承认自己吃多了,疼得皱着眉头说自己受了风,哭会儿就好了.....从那天后陆子期再也不敢让孩子吃多了。
他这边正要吩咐钱多接下来的事情,就注意到音音小手又抓了汤匙。陆子期伸手按住了音音蠢蠢欲动的小手,这边把事情交待给钱多。
吩咐完了,才回头看着音音道:“忘了上次了?”
音音乌溜溜的眼睛眨了眨:“哥哥是说我受风那次?”
陆子期:.....
“受风,难受,还记得吗?”
音音小声:“窗都关好了,这次肯定不会了。”
陆子期不说话,看着她。
音音委屈道:“可我只是想吃点好吃的。”
陆子期差点松了手,毕竟小姑娘只是想吃点好吃的呀。可他到底还是捏了捏音音软乎乎的小手,“音音听话。”
“我听话!可是它不听话!”音音另一只小手指着藕粉糕。
就听音音道:“它老看着我!让我忍不住!”
扑哧,陆子期笑出了声。
同样没忍住笑的钱多一愣,这些年了,终于又见到公子这样笑了。
音音嘴甜道:“哥哥笑得真好看。”
陆子期瞥了小姑娘一眼:“是哥哥好看还是藕粉糕好看?”
音音一秒都不带迟疑的:“当然是哥哥好看,哥哥天下第一好看!”谁知接着一句就是:“它也配跟哥哥比?它只配给我吃掉!”
陆子期看着这个鬼精灵再次撑不住笑了。
“好了,再吃一勺?最后一勺。”
“五勺?”音音讲价,狮子大开口。
陆子期挑眉。
音音立即:“四勺?”
陆子期含笑看她。
音音讨好地笑了:“好了,这位哥哥真是会讲价,三勺就三勺!拗不过哥哥!”
陆子期好笑,这就在街上听了一耳朵,她学得倒快。等等,这小丫头片子是不是套路他,怎么就三勺了?可看着孩子巴巴望着他,不闹不哭,只是乖乖等着,陆子期这个铁石心肠也要让步。
“就三勺。”
音音立即笑得更开了:“哥哥放心,咱们店,童叟无欺。”
学得乱七八糟,陆子期含笑看着孩子。
陆子期含笑的嘴角一抽,就见音音一勺子下去挖走好些,还抬头冲他笑了笑,然后慢吞吞对着勺子一点点吃着......
还望着他说:“哥哥真好,哥哥说话算数,天下第一好!”说完继续吃得美滋滋。
陆子期:.....
这次生怕吃饱的孩子真的受了风,离开前,陆子期把殷殷裹得只露出两只眼睛,直接抱进了他们的新马车。
到了庄子,钟伯钟大娘早已带着人把东西收拾好了,庄子上除了留下一户常年守庄子的庄户人家,其他都兴奋地站在一旁,只等着跟着大少爷回陆家大宅。
陆子期连马车都没下,掀开车帘,扫视了一圈跟着他的这些人。
第一句就是赏,所有跟着他在庄子上熬过三年的,没有功劳的也有苦劳,都赏。早有人把赏钱抬了过来,钟伯掀开筐子,院中男女眼睛都不觉睁大了,心跟着噗噗跳,只见大竹编大筐里是一串串铜钱,装得满满当当。一动,就是嚯啷嚯啷地响。
此时人群后,挨着王大娘的几个婆子看着旁人都挨个上前领钱了,就连大门前扫地的老汉,聋了一只耳朵眼睛也是半瞎,这样的都得了整整一吊赏钱。老汉拿到这么多赏钱,自己都惊了,手哆嗦得差点捧不住。
几个婆子本打定主意不上前,先躲在人后跟着回到大宅再说。可看到这一幕,她们哪里还忍得,她们再怎么着,都比这瞎眼半聋的老汉强吧。旁边到处都是哗哗的铜钱声,让人听着就忍不住咽口水。
人人都有,她们更是能干的,凭什么不能有呢。再说,她们也没真干什么对不起少爷的,读书人还说好鸟都挑粗树枝落呢,她们不过就是挑了挑树枝子,有错吗.....
终于几人跟着王大娘往马车前装着铜钱的筐子去了,一直到铜钱都落在她们每个人手上了,也没人站出来拦着她们,只有钱多这样的敢拿眼瞪她们.....几个婆子才不在意,拿着沉甸甸的铜钱,这才是实在的东西,有钱不领才是王八蛋呢。
就在几人领了钱转身的时候,马车上的大公子出声叫住了她们。
少年的声音不高不低,却让几个婆子腿肚子打颤。王大娘强撑着回了身,面上还能带出笑来:“大少爷有什么吩咐,只管说,老奴听着。”
一句老奴,提醒眼前这个少年,她是陆家的老人。
陆子期打量着这几人,慢慢道:“几位都是能干的,是陆家信得过的老人了,就留在这庄子上替我好好守着这儿。”
一句话让几人通通白了脸,身子乱晃,险些站不稳。
“大娘,愿意的?”陆子期问得恭敬,声音里却仿佛带着刀子,更不要说他此时看过来的眼神。
王大娘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她本打算最坏就是撒泼大闹一场,可此时被陆子期静静看着,她只觉得寒意从脚底起,好像被冬日深山里出来觅食的狼给盯上。
“愿意就好,你们且耐着,能耐住自然有你们的好处。耐不住的——”玉面少年嗤一声笑,张狂轻慢。
陆子期一抬手,落了车帘。
钱多忙上前,马车动了,后面拉着箱笼的车子也跟着一辆辆都动了起来。钟城钱多最后看了一眼庄子上留下的这几家,此时都木头一样站在空荡荡的庄子里。
经过这些日子,无论是钱多还是钟城,好像都长大了一些。放在平时,他们俩多少都会啐一口,可如今他们也不过是转了身,跟上前头大公子和音音小姐的车,朝着陆家大宅去了。
到了陆家大宅前,陆子期带着音音下了车。陆子期牵着音音,音音提着她的小花灯。
旁边跟着的钱多忍不住道:“小姐,过完节不兴提花灯了。”尤其还是白天,“其他人都瞧你呢。”
音音终于把目光从自己手中小花灯抬起来,这才注意到果然有好些人都打量她和哥哥。别人打量他们,音音也睁着大眼睛打量别人,看得人家都不好意思盯着看了。
打量了一会儿音音得出了结论:“他们肯定也喜欢我的花灯,我的花灯可太好看了。”还低头跟自己花灯上的小女孩说话:“别怕别怕,他们看你,是喜欢你。”
听得陆子期觉得好笑,哪知音音突然抬头问他:“哥哥,我一直对小月儿好,你说有一天她会不会从花灯上下来找我玩。”
她还给她花灯上的小姑娘取了名字。
想到要是真有这样的事儿,陆子期嘴角小小一抽,转开话题:“他们先收拾着院子,哥哥带你挑新衣裳去。”
就见音音眼睛一亮点头说好,又想到什么,突然抬头问了一句:“哥哥,咱们银子是不是该省着花?”刚才发了那些钱,又给她吃又给她穿的,会不会把哥哥这些年攒的月钱一次都花光了。
陆子期看着女娃担心的样子,当即抱起她,肯定道:“咱们有很多很多银子。”说着在音音耳边道:“以后哥哥还会有很多很多铺子,音音想要什么,咱们都有最好的。”
音音点了点头,心道,原来哥哥想要很多很多铺子。这叫“抱负”,她懂的,就好像小舅舅的抱负是打垮北边的蛮人,让他们再也不敢南侵。
钟大娘要带人收拾院子,串儿又不是多会挑东西的,钱多让他娘给挑了一个眼光好的媳妇,跟着给音音挑东西。
钱多娘如今正后悔当时糊涂,看到连王大娘这样体面的,大公子说不给脸就不给了,更别说她这样的,要不是看在儿子份上,还不知怎样呢。
如今听到有用自己的地方,哪有不尽心的,把陆家丫头媳妇里品性好能用得上的都赶紧报了上来。
从衣服鞋袜到小孩子戴的金锁玉片,钱多嘱咐陪同的媳妇大娘:“公子说了,捡最好的买,不是最好的不许出现在音音姑娘身上。”
说着钱多还不忘自己补充了句:“你们瞧见陆家小姐脖子上戴的金项圈了吗,锃亮!上面挂着金锁还镶着白玉片子,给咱们小姐整上更大更好的,能亮瞎人眼的那种!”
听得要跟去的媳妇子捂着嘴笑,他娘笑嗔了一句:“就你猴精似的什么都知道。”
于是等头晕的陆夫人终于能起身的时候,就在花园里见到了焕然一新的谢念音。
小女孩身上是庆福祥最好的料子,南边来的,海棠红的料子在阳光下微微闪着光,衬得本就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越发夺目惹人眼。
尤其是小姑娘脖子上那个金锁,倒也没有大得夸张,可那上头嵌的羊脂玉,在阳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再不识货的都知道这绝对是品质极好的玉。别说,虽不说亮瞎别人的眼,确实看得陆夫人和她身边的刘氏眼睛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