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是不是要翻天,还真没人说得准,但这会儿陆夫人那边确实翻了天。
好不容易才把女儿安抚下去,今年才二十六岁的陆夫人歪在榻上,如玉般完美的手抬了抬,小丫头赶紧上前给陆夫人仔细捏着。
旁边坐着的富贵打扮的女子是陆夫人的嫂子,最是嘴甜心眼多的一个人。此时大嫂刘氏酸酸看着,同样是女人,看看人家过的日子:上头有人小心翼翼捏肩膀,下面还跪着一个小丫头仔仔细细捶着腿。光头上那一支玉簪,就赶上自己这满头的金银。
酸归酸,可如今他们全家都得靠着这个小姑子呢,刘氏心道好歹她也是用着两个小丫头的人了,日子还早着呢。刘家就她男人一个根儿,小姑子有跟他们有也没什么区别,都是一家人,陆家稍微匀一匀,他们刘家的日子不就起来了。
陆老爷再是陆老爷,到底也就是个男人,男人还不都是那么回事。刘氏又瞅了一眼花容月貌的小姑子,就这么一身皮肉这么一张脸,她这个小姑子就注定不可能永远卖豆腐。
就听榻上的年轻妇人抱怨着:“姗姗那个丫头可把我缠坏了,二花你是不知道这大的小的都指着我,我恨不得一个身子分成好几个。”
穿金戴银的刘氏笑着的脸一僵,她本名叫刘二花,可如今这个名字也只有小姑子会叫,外头哪个不是叫她刘夫人。小姑子这点最不好,一点不会看人脸色,她自己发达了把名子从招娣改成了清荷,从此谁叫她招娣就跟谁恼,怎么张口闭口还叫她二花呢!
想是这么想,刘氏可不敢真反对,还是笑眯眯奉承道:“可不是,这么大一个家都得你操心,来的时候武儿他爸还说呢‘咱们姑奶奶可不容易,要不是咱姑奶奶能干,这日子哪儿能到今天’。”
这话说得熨帖,陆夫人朝嫂子笑了笑,到底还是娘家人,女人除了靠自家男人,再就是靠娘家了。
刘氏瞧着自己这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子心情终于好些了,往前一凑,压低声音道:“一个没娘的孩子,能折腾出多大动静!顶破天——,顶破,也就是敢在一个花灯上闹一闹!到底是陆老爷疼你,这才是要紧。”刘氏是市井出来的,见多了这样事儿,开始闹当爹的还愧疚心疼,闹久了,都一样完。哪个不是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
男人是贱骨头,又不是真贱,一边是让他糟心的原配留下的儿子,一边是美如玉软如棉的新夫人玉雪可爱的一双儿女,傻子都知道怎么选,肯定是哪儿舒服往哪儿靠。她这个小姑子到了这个份上,陆家就不是她手里攥,至少也是攥住了一半。
“不过到底咱作为娘家人还是得给姑奶奶长脸才行。”刘氏挤开丫头,伸出手轻轻给陆夫人捏着,“有个什么事儿,咱们也能站出来给姑奶奶说话撑腰。就像今天,要是他爹有钱有势,前头的儿子敢欺负咱们姗姗和文举,咱们作为娘家人上去就敢大嘴巴子抽他!”
说得陆夫人从榻上半抬起身子看着嫂子,这话真提劲儿啊!她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女儿,千娇百宠着长大,说给前头留下的儿子欺负就给欺负了?但凡她娘家有靠山,直接一嘴巴子给前头那个抽回去。
关键刘氏还提到了她儿子,陆家的小少爷陆文举,这更让陆夫人胸口起伏不定,想到自己儿子将来也会被这样欺辱,越发难忍。
前头留下的儿子文不成武不就的,她的文举才七岁大的孩子,日日跟着夫子苦读,要是这样还得被前头那个压下去,她这个当娘的可就太心疼了!
嫂子说的这才是正经话,还是得娘家人立起来,到时候看那起子小人谁还敢背后笑她是卖豆腐的!
刘氏见话到了这里,差不多可以说下面的事儿了,她伸手扶正大靠枕,让陆夫人重新靠住,慢慢道:“咱们慢慢来,这种事急不得。”
刘氏越说急不得,陆夫人越着急,越想娘家人赶紧起来,让人再也不能拿她出身说事,再也不必受今天这样的闲气。
“嫂子,你是个有智谋的,你得上心扶持着我哥往上走啊!你有什么想法,你跟我说。”说到这里陆夫人自得的笑了笑:“别的不敢说,在陆家,我还是能做主的。”
这不就要成了!刘氏心喜,握住小姑子的手:“我是想着,眼下咱们那豆腐坊早已扩成了饭庄——”一听豆腐坊,陆夫人就皱了皱眉头,刘氏赶紧趁机道:“可咱们不能老在豆腐堆里打滚,我跟你哥哥倒是轻省了,给人看到一说就是戳姑奶奶的短儿。”
这话可是再次说到刘招娣心里了,她就是想把这豆腐西施的旧事洗掉,她如今可是临城巨富陆家的当家夫人!
“嫂子有什么主意快说呀!”
“武儿爹就想着打拼别的事业,姑奶奶不是最喜欢首饰衣服,武儿爹就想那咱就从衣料铺子入手,十字街上庆福祥——”
“那可不行。”陆夫人赶紧道,陆老爷最喜欢的就是她懂事,这要是张口就要陆家临城最好的几间铺子之一,虽说是给自家兄弟,不是外人,可陆老爷再是疼她只怕也会不高兴。
“哎呦呦姑奶奶想哪儿去了!咱们是要给姑奶奶争脸的,怎么能——”刘氏一叠声哎呦,陆夫人才知道自己错会了嫂子的意思,刘氏接着道:“咱们是想着咱们这边不是好几个人都在那间铺子里当学徒,索性让武儿爹也去那间铺子,好好跟人家学一学——”
“那哪儿成,让我亲哥也当学徒啊!”陆夫人果断拒绝,给人知道还不得笑话死她。
刘氏一噎,她也没想让自己男人当学徒啊.....得亏小姑子有张千娇百媚的脸,不然就这么个脑子,还陆夫人呢——,就是前头那个半年就死了的男人只怕都不要她.....
刘二花赶紧道:“瞧瞧我这脑子,姑奶奶还夸,有时候我就跟榆木疙瘩一样,我就是一门心思想着赶紧让你哥学出来拼了命也得立起来给姑奶奶争气,倒没想到这么着岂不是倒给姑奶奶丢人了。可这真要学本事,还真得去这种大铺子,你说说这——”一边说一边拿眼睛瞧着陆夫人,话都点到这了,总得开窍了吧。
果然,陆夫人一思量,“铺子里也不是只有伙计学徒啊!”
刘氏一拍手:“姑奶奶才是有智谋!我看这样,要不让武儿爹担个虚名,就说是帮着主家盯着店里的账目——”
陆夫人觉得这个主意好,还能把她亲哥送进庆福祥,还能显出她娘家人的地位,不落自个儿的面子。
两人一对眼,脸上的笑还没绽开,就听外头有人慌慌张张进来了。
“不好啦不好啦!”
“大呼小叫就该打嘴!”陆夫人很是注意拿捏气度,官府中的太太她也是见过的,当年就听到官太太说了这句,当时就让陆夫人很为那种气势所震,她当了陆夫人每次说出这句,她都觉得自己再也不是那个卖豆腐的女儿,是真正的贵妇人,上档次的那种。
果然满屋子下人喘气声都不敢大了,进来的丫头也是扑通一跪,安静了。
这气派,刘氏看着都觉得提劲儿,要不怎么说人就得往高处走呢,看看她这个大姑子才当了几年陆夫人,如今就是跟当年在家的时候是天差地别了。
“说吧。”陆夫人带着几分矜贵开了口,一边接过刘氏递上来的茶,缓缓喝了一口。
“老爷把庆福祥给大少爷了!大少爷转头就把里面的人换了,把夫人娘家那边的人都撵走了,如今夫人娘家那边好些人都找老太太闹呢!”这老太太说的就是陆夫人的娘——刘老太太,都是一个村儿出来的,奔着刘家来的,如今饭碗说没就没了,可不得找刘老太太讨个说法。
顿时屋子就乱了,先是陆夫人一口茶喷了出来,再是刘氏错手没接住茶盏摔了,然后就是陆夫人娇嫩的嗓子大声地错愕:“你说什么!不可能!”
接着就是刘氏喋喋不休地询问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一转眼那么大一间铺子就给了前头那个的儿子了,怎么就把他们的人都给撵了.....
那里面可还有她娘家亲戚的人呢,回头那些人是不是还得堵到她娘家兄弟门口!这可丢人丢大了!
陆夫人院子再次乱了起来,直到最后陆夫人扶着刘氏:“我这头,晕得很!”到处都是事儿,听得她头晕,可还没等她坐下,就又有人来报她娘来了。
“头晕!”陆夫人娇弱道,真晕。
刘氏架住小姑子,这可不是她晕的时候。
陆府里怎么乱,已经出去跟人谈诗论画的陆老爷是不知道,带着音音在临城最好的酒楼里吃饭的陆子期更不知道,但他不知道,却想得到。
他一边照顾着孩子吃饭,一边听着旁边钱多绘声绘色的描述,“那些人都说要去找夫人,先还不肯走呢!好在公子想到了,钟伯带着人去的,能是他们说不走就不走的!”
钱多可高兴了,他娘这下子可算消停了,能让他安心跟着大少爷了,说不定这次回去还得嘱咐他跟着大少爷好好干呢。
还有庄子上那些婆子,一会儿回去搬东西,他可要好好看看她们的嘴脸。他倒要看看,那些笑话他的婆子,到底能吃成谁家的饭。这些老油子到处找高枝,钱多心道,他家大公子才是真正的高枝呢。
陆子期始终没说话,只安静听着,仔仔细细把一块清蒸鱼肉剃干净刺儿放到音音面前,这才抬头看向钱多,开口第一句就是:“你娘——”
钱多一哆嗦,当即跪下了,正要张嘴替他娘讨饶,就听大公子道:“是陆府的老人,陆府下人就没有她不认识的,正好我这里就缺个能打听事儿的,以后陆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儿你这边都留心着些。”
钱多提着地心一下子落了地。
他才以为公子也许不知道他娘办的糊涂事儿,就听公子漫不经心道:“就是牵马,你也是给我牵马,别人也配。”
钱多膝盖一软,也不说别的只砰砰磕头。
饭桌旁音音突然开口:“要糕。”
小姑娘一开口气氛就完全不一样了,钱多忙退到门边,这才觉得冷汗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