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五年的十一月二十三号这天,苍城下了场暴雪,满城的白茫茫,似乎也在向这人间无声的告别。
陆矜北醒过?来的时候,身边的床铺早发了凉。
他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把杂乱的头发,捡起地上的浴袍披在身上,出了卧房。
在客厅和浴室转了一圈,没见到阮胭的身影。
只好给她打了个电话。
等待接通的时间里,他望见沙发上被叠的整整齐齐的衣服,最上面还贴着一张橙色便利贴。
他不?由得低笑了。
多大了,还搞这些小花样。
不?过?很受用。
他吊儿郎当的走过去,整个人从内到外透着股睡醒没多久的惺忪惫懒。
却在看到橙色上面的字条后,表情为之一变。
电话里也随之传来机械的女音——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机械的女音响了一遍又一遍。
他在原地转了两圈,随后揉着自己头发,似是不可思议的笑了笑。
别给开这种玩笑。
又重拨过去,这回不?是关机,直接是空号。
两分钟后,他回卧室找了根烟出来,吸进去的第一口,因为太急,呛的他接连咳嗽。
他一边抽,一边给司机打电话,“备个车。”
再之后,他把揉成一团的纸展开,足足看了两分钟那么久,似乎才看清上面每一个字的含义。
“阮胭,你很好。”
他轻轻的喃了声后,目光一冷,丢进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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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昨晚下了一夜的雪,路上难走,从酒店到那条胡同巷口,开了有一个多小时。
他去了阮胭家里,抬手敲门。
没人应。
出来扫门前雪的邻居看到陆矜北,没认出来他是之前租过?这家房子的人。
“小伙子,你找谁啊?”
陆矜北转身,望着对面的大婶说,“阮胭。”
“哦,找胭胭啊,你找她有什么?急事不?,这丫头现在估计待医院里呢,家里老太太生病了,走不开。”
他笑了笑,似乎不?相信,往前走了几步,耳朵靠过?来。
“您刚说谁住院了?”
大婶扫把往雪堆上一扔,往自己冻得通红掌心哈了口气,白雾从她嘴里冒出来。
“哎呦,怪我没跟你说清,老太太是胭胭她外婆,老人嘛,上了年纪身体禁不?住扛,总会出什么?小毛病。”
高利贷那伙人来家里闹,他们这些街坊邻居得自然都看到了,但大婶不?知道,面前长这么?俊的小伙子和阮胭到底是什么?关系,所?以没说的这么?细。
陆矜北朝大婶说了句谢,按照她给的医院地址,驱车前往。
医生告知,就在刚才七八点钟的时候,医院正好有批药送往上海,阮胭带老太太一起走了,转到上海的医院。
外面天寒地冻,一夜积起的暴雪足足有三四?厘米那么厚,一脚踏上去,盖过?裤管。
出了医院后,陆矜北没上车,搁路边一根儿、接一根儿的抽。
烟蒂落了一地。
他心里是什么?感觉。
说不上来。
当?了别人一年多男朋友,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她一声不吭。
到底是她失败,还是自己失败。
雪花,又开始飘了,落在人的发梢、眉眼。
他的电话响了。
陆矜北夹着半截烟,看也未看屏幕,按了接通。
“喂,什么?事?。”
紧接着,陆林希着急的声音传了过?来,“矜北,你现在在哪儿呢,快回来吧,家里出大事?了。”
陆矜北换了个姿势,一只腿微蜷着,靠在电线杆上,仰了仰头。
“什么?事?。”
“你外公被审查局的人带走了”,陆林希骄傲惯了,从商这么?多年,风雨见了不?少。
但说到这儿,情绪也有些绷不住,“今个一大早,上面的人收到了你外公贪污受贿的证据,我刚听到风声,没来得及赶过来,就接到家里小香的电话,审查局的那个狗腿子局长,亲自来的。”
小香是一直照顾老爷子的佣人。
陆矜北眯了眯眼,神情严肃几分,“证据怎么个回事??”
陆林希在电话那边摇头,也是一头乱麻。
“这哪儿知道,估计是王家那边出动作了。”
“审查局那帮人不敢对老爷子真动手,你现在什么?也别做,等我回去。”
母子俩即使有过?矛盾,但在这种紧要关头,也不?是置气的时候。
陆林希似抓住了主心骨,“行,我在家里等你。”
“嗯。”
挂了电话后,陆矜北接着抽完那支烟,看了眼医院,随后胸腔里溢出一声自嘲的笑。
手机一直不停震动。
全是陆家人发过?来的消息。
他没再停留,驱车赶往机场。
一个月后,帝都出了件惊天动地的新闻。
原本传的沸沸扬扬,以为陆老爷子指定下马的事?儿,有了逆转。
事?后证明为王家蓄意构陷。
王家也一蹶不振,原本打的铁算盘失了空。
江城一把手的位置不仅没捞着,还把自己赔了进去。
被指任勾结什么?外国间谍罪。
这些说来简单,成了论定的事?,但这背后到底需要出多少力、走动多少关系、耗费的人力、财力、心力,数也数不清。
陆家从这摊子事?抽出身的时候,发小们在南麓会所?组了个局,一是庆祝,二是聚一聚,散散晦气。
帝都已是深冬,低调的迈巴赫停在会所?门前的时候,极有眼色的服务生上前为他泊车。
陆矜北把钥匙扔了出来,裹着空气里的寒气,进了旋转门。
经此动荡,他整个人变的更冷。
以前骨子里的冷,是隐在散漫浪荡下的,他会笑着跟你开冷玩笑。
但现在——
他不?会开什么?玩笑,直接不?废一句话,从来哪儿的,送哪儿去。
别搁眼皮子底下碍眼。
人世间的成长总是来的格外快,但大都不是自己主动要求去成长,而是被这糟蛋的生活逼的。
无奈、却又现实。
陆矜北提着外套进包厢时,里面已经喝高了。
傅砚池朝他招手,“矜哥,这儿。”
他今儿特地从家里的地窖取了一瓶珍藏两百年的葡萄酒,给陆矜北倒满。
“你知道我昨个遇上谁了?”
陆矜北喝了口酒,“谁。”
傅砚池一敲桌子,“王家的小舅子,昨天在饭局见到我,一口一个傅爷,叫的敞亮,还求我能不能给他们融个资。”
“老子给他融个屁的资,当?初往死里整我们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有今天,当?我是个傻缺,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算盘,动了你们家,我们家还远吗。”
“嗯。”陆矜北仰头,一杯冷酒下肚。
傅砚池觉得稀奇,“呦,谁惹你这尊佛了。”
但他想想最近也没什么?烦心事?,王家一倒台,上来巴结陆家的人指不?定有多少。
光是他奶奶粘连着,最近都见了不?少访客。
所?以傅砚池自然而言想到苍城的阮胭,“该不会是,阮妹妹和你闹脾气了吧。”
陆矜北沉默,不?发一言。
只是在听到某个名字后,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傅砚池呵呵的笑,“你还不?了解女人吗,肯定是你这么?多天不搭理她,跟你闹小脾气呢,买个礼物哄一哄,说两句软话,这事?就过去了。”
“听我的,准没错。”
陆矜北转了下高脚杯,目光看着杯里紫红色的透明液体?,打?断了他。
“已经分了。”
“分…了”,傅砚池大叫了一声,引得在里面打牌的其他人频频往这儿看,他朝那边笑了笑,说没什么?事?继续玩儿,才又看向陆矜北,一脸淡漠。
傅砚池说,“你不?会跟我开玩笑吧。”
陆矜北睨他一眼,似乎在嫌弃他的聒噪。
“不?是,你俩谁提的分手?”眼下,他也猜不?出来。
陆矜北指骨覆在眼睛上面,挡住头顶的刺眼灯光,似是不舒服的抽出来领带,语气很轻的回了句。
“她。”
“卧槽”,傅砚池心里叫了声绝,不?过?可没敢在面上表现出来。
这些交往过?的姑娘,从来都是这位说分就分,不?留一丝余地。
她们哭着、后面跑着求不?要分开。
也有几个,认清这位主的凉薄,见好就收,现在也搁影视圈混的风生水起。
但这是唯一一次,别人甩了他。
傅砚池没忍住笑了出来,“因为你订婚的事?,跟你分呗。”
“不?对啊”,他又摇头,“你不?是准备把伍家的钱挪出来,这下一步,打?的不?是作废婚约的主意?”
陆矜北闭着眼,似乎想起什么?,兀自笑了下。
“伍家的钱搁那儿吧,不?用动了。”
傅砚池还懵着,反应了半晌,才懂话里的意思。
而陆矜北拾起沙发上的外套,抬步往外走。
她压根一点不信他。
忙个劳什。
二零一五年末尾,也就是元旦那几天,陆矜北专程去了趟上海。
从苍城回京的时候,他托上海的朋友安排个信得过?的医生,照看下老太太。
这次过去的时候,朋友说,老太太的病情有了好转。
还说上个星期,陪在老太太身边的外甥女,申请了国外的全奖,一年制,出国读书了。
那会儿,陆矜北一边听朋友说,一边从裤袋里取出烟盒,给自己点了根烟。
后来和朋友吃完饭,返回住处,停车的时候,佣人过?来问他后备箱放着的礼物怎么处理。
全是一些进口的补品、以及一个精巧的首饰礼盒。
他停在原地,背影沉寂在如水夜色里,面色僵一秒后恢复镇定,话音随之而来。
“您自个拿去用吧,如?果用不上,找个地儿扔了也行。”
时光不?会因为某个人的消失停滞不?前。
生活也在继续,转眼就到二零一六年。
江橙误打误撞考上一北京学校,准备过?去读研。
傅砚池经此一事?,被家里人强制要求进了公司锻炼。
他们之前做的软件公司,赶上了互联网最后的一波热潮,那一年的冬天于香港挂牌上市。
自此,华策背靠陆氏的大树,成为互联网大头,开始进军影视、医药。
二零一七年,随着陆矜北在一场商业会谈的视频曝光,公众开始对这位年纪轻轻的华策董事感兴趣。
也是那一年,但凡他身边有一点风吹草动,也会上娱乐报纸。
据不少人统计过,光是他的绯闻女友,一七年就有五六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