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贴了满满一墙奖状,蜡黄的纸张和字迹彰显着些许的年代感,风一吹,掀起蜡黄边角,呲啦呲啦的响。
不一会儿,外婆将菜端上桌,煮了一锅饺子汤,招呼他们吃饭。
陆矜北很有礼貌的说已经吃过了不劳老太太费心,但老太太是什么人,倔起来一条胡同能走到黑。
“吃过了也能再吃点儿啊,你们不吃,就是不给我老婆子面子,看不上我做的饭,房子我可不能租给你们了。”
阮胭看了眼热气腾腾的饺子汤,外婆临时加的,她喜欢热闹。
“外面挺冷的,你们骑了这么久的车,坐下来喝碗汤暖暖胃吧。”
外婆也推着他俩入座,“快坐快坐,做了这么多,吃不完也浪费。”
再推辞倒显的矫情,陆矜北大大方方,与傅砚池一起坐下。
外婆夹了一筷子糖醋里脊到陆矜北碗里,“尝尝,这是老婆子的拿手好菜,胭胭从小就好这口。”
他看了阮胭一眼,“喜欢吃甜的啊。”
阮胭低头嚼米粒,不说话,有哪个女孩子不喜欢吃甜的么。
倒是外婆笑眯眯的说,“那可不是,这丫头从小还挑食,不吃蔬菜光吃零食,瘦的跟个柴火一样,娇气的可难养了。”
阮胭不乐意外婆提她小时候的事,“老太太,我现在都比你高了,多少年的事了,还天天拿出来讲,不怕别人笑话你。”
“你就是再比外婆高,在我眼里,也一直是孩子。”
老太太说完,又催他们多吃菜。
这顿饭没有阮胭臆想当中的尴尬,反而其乐融融。
傅砚池很会哄老人家开心,哄的老太太开心的不得了,陆矜北话不多,但每次都说在点子上。
自从舅舅舅妈离了婚,阮胭已经很少见老太太这么高兴过。
而且,她以为陆矜北不会动碗里的糖醋里脊,上次在串串店,蒋西柚用公筷夹过去的羊肉,他就一口未动。
出乎意料,他吃了,然后,阮胭就看到他的眉头皱了皱。
似乎味道不合他的意,但是他还是将碗里的糖醋里脊全部吞下,估计是怕老太太看到伤心吧。
快吃完的时候,傅砚池被一通电话叫了出去。
外婆体力不撑,早回房间休息了。
阮胭慢吞吞的咽下最后一口饭,站起来收拾碗筷,外面飘着雨,犹豫几秒后,没去取屋里的伞,沿着白墙边快速冲进厨房。
厨房上的青色瓦片长满苔藓,雨水流经原绿,滴答的清脆,没入石头铺成的地砖缝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隔着雨幕,白色玻璃窗,他望见阮胭。
女人低头在洗碗,细细的水流冲刷着葱白的指尖,弯腰的缘故,再加上她太瘦,背后的蝴蝶谷向上凸起两个弧来。
再往下,腰身纤细,裙子下露出一截小腿,刺眼的莹白。
落下来的头发似乎挡住了视线,她停下来,撩起碎发放到耳后,却在转头的时候,不经意望见窗外的人。
似是惊讶,她无声的呀了下,极其清纯的长相,无端的给人摧毁的冲动。
陆矜北低头不知咒骂了句什么,随后转身背对着人,任由冰凉的雨水落到脸上。
那股子燥热,得已慢慢缓解。
阮胭不明所以,擦干净碗之后,又把厨具洗了一遍,回了自己房间。
这样的下雨天,最适合睡午觉。
但不能睡的太久,否则晚上要失眠,阮胭订了两点的闹钟,醒来后躺在床上玩了一会儿消消乐,又和江橙聊了会天。
外婆推门进来的时候,她正在放英语听力。
屋里拉着厚厚的窗帘,没开灯,只有屏幕的一丝丝光亮,折射在阮胭的小脸上,乍的一看,跟躲在暗中的吸血鬼一个样。
吓了外婆一跳,“大白天的怎么拉着窗帘?”
“我懒得动嘛。”阮胭撒娇。
“阿池和矜北都上去工作了,你还在下面睡懒觉”,外婆过去掀被子,“快起来,我泡了壶菊花茶,你给他们两个送上去。”
“我这老寒腿,爬不上去呦。”
没等老太太的手伸到被子里,阮胭跟泥鳅滑不溜秋的爬下床。
“老太太,到底他们是你的外甥女,还是我是啊,我怎么觉着,你刚认识人家,心就偏了呢。”
外婆点了下阮胭的额头,乐呵呵的笑,“那也没办法,谁让人家两孩子不仅长的好,还会说话。”
又把茶壶塞过来,“快上去吧,一会儿别凉了。”
“嗯。”
阮胭端着一壶茶上去时,陆矜北正在替傅砚池检查错误程序。
傅砚池瞪着一堆乱码,烦躁的揉了把头发,忍不住哀嚎:
“卧槽,怎么这么难,我码了这么久,不会得重新来吧,千万别那样。”
“你坐着歇会儿,我看看。”
陆矜北一只手夹根烟,一只手放在鼠标上,盯紧电脑屏幕。
上面那一串的黑色代码,阮胭看不懂,只是轻声开口,“外婆让我给你们送壶茶,泡的自己家种着的菊花,你们尝尝。”
“谢谢谢谢”,傅砚池正急的口干舌燥,仰头灌了自己一杯,清清凉凉入肺,削减了不耐,“不错呵,挺有菊花味。”
阮胭没打扰他们,放下菊花茶就离开了。
临下楼时,她听见桌上的手机一直响,足足响了两分钟,陆矜北才不紧不慢的接通。
不知道电话那边说了些什么,他最后有些不耐,转头问了傅砚池一句这边地址,收了线。
一束光倏然冲破天际,下起太阳雨,刺眼的光芒穿过阮胭眼前,她嫌亮,偏头躲了躲,正好望见陆矜北侧脸上的那道光,还有他低头专注的神情。
这时候的他,脱去了骨子里的散漫不羁,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下来后,外婆又开始在缝纫机前咣当唠咚。
“送上去了?”
阮胭点头,搬了张凳子看外婆绣花样。
外婆问,“阿池和矜北他们是本地人吗,看着口味不太像。”
阮胭想起江橙之前提起过,说陆矜北来的时候,学校领导都亲自出来接了。
她下意识的去抠指甲,“不是,北京来的。”
“呀,北京那么好的一地方,跑苍城来上学啊?”
阮胭摇头,与外婆解释,“他们是交换生,大三交换一年,明年就走了。”
“这样啊,怪不得阿池只租了一年。”
***
晚饭的时候,外婆一直朝阮胭使眼色,喊他们下来吃饭,只不过阮胭拿了本小王子读,一页一页的翻,当没看见。
外婆拿她没法子,站楼下叉着腰大喊,“你俩快下来吃饭。”
傅砚池从窗户里探出头,“奶奶,我们订外卖了,你们吃吧,不用管我俩了。”
老太太不乐意,“你俩这孩子,守着家里呢,订什么外卖,既浪费钱还不健康,下次不许了啊。”
傅砚池大笑,比了个OK的手势,老太太这才放过他。
……
见他们不下来吃饭,阮胭看书看的突然困了,伸了个惬意的懒腰,也没往楼上瞅,自己去厨房端了饭菜,招呼老太太吃。
中途他们一起下楼去取外卖,回来的时候,却只有傅砚池一个人。
老太太嫌弃外卖盒子不健康,去厨房拿了碗筷,又问他,“矜北这孩子人呢。”
傅砚池明显顿了下,随后吊儿郎当的笑,“没事,搁外面呢,有人找他,一会儿就回来了。”
”这样啊……”
阮胭埋头吃饭,一不小心吃撑了,溜达了好几圈,也无济于事。
外婆笑话她,“你说说你,这么大个人了,还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自己找的,你怪谁?”
阮胭捂着肚子笑,“还不怪你啊,老太太,谁让你做的煎饺那么好吃。”
“呦,还怪上我了”,外婆笑着,把厨房垃圾递过来,“去外面转两圈,消消食,没准好受点儿。”
“您就是想让我去扔垃圾吧。”
没等老太太出口骂她,早一溜烟儿跑出去了。
阮胭丢了垃圾后,沿着胡同胡乱的走,她从小在这里长大,往哪个方向走,路的尽头通到哪里,再从哪条路穿回去,都熟的不能再熟。
天色渐暗,雨却停了,青色屋檐在往下滴水,湿透鞋面。
阮胭的脚步顿了一下。
胡同口的路灯旁,停着一辆黑色宾利,他们在说话。
陆矜北旁边站着一个保养极好的女人,短发,中山装,两人有着极其肖似的眉眼。
只一眼,阮胭做出判断,应该是他的母亲。
一个言辞犀利,一个漫不经心。
她母亲似乎对他很生气,有教养的忍住了破口大骂。
他支着双臂,神情要多散漫多散漫,“陆女士,你消消气,骂我有什么用呢,你自个不也知道,我根本不会听你的,不是么。”
陆林希突然电话来访,要谈公事,来不及与陆矜北说教,启车离去。
黑色宾利呼啸而过,溅起泥点子。
陆矜北望着一个方向,眯了眯眼,“出来吧,别跟那儿躲了。”
阮胭愣了愣,从电线杆后出来。
她没有要窥伺什么,也没有好奇,装不出来的平静,出乎陆矜北的意料。
就像他也没有问过阮胭,为什么与外婆住在一起。
两人沿着胡同往里走,一路无话。
没有风,没有灯,前前后后这条路,只有两人的脚步声,一重一轻。
到门口时,陆矜北让阮胭先进去,他要抽支烟。
厨房搁着的外卖早就凉了,面都陀成了一团,不能吃了。
阮胭倒掉后,又去冰箱里翻出来冻着的青椒肉饺子,开火下锅,煮熟后盛到盘子里,又往小碟子里加了醋,一并放到餐桌上。
她告诉自己,只是人道主义的关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