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面对这样一双眼睛,普通人很难不会产生恐惧一类的情绪。

就算只是待在这个小小的地方,太宰治的事情我多多少少也有所听闻,不光敌人对他闻风丧胆,就连港口黑手党内部的人员对他也是畏惧多于尊敬。之前有一个部下偶然看见了太宰治拷问敌对情报人员的手段,结果陷入了精神崩溃、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恢复过来。

再加上喜欢自杀的恶劣性格和诡异行径,内部人员私底下对他的议论就更多了。连本部大楼里的扫地大爷大妈们都会用“太宰治 is watg you”的表情包来吓唬不听话的孙子孙女。

“如果你一边哭一边跪下来求我的话,我说不定可以考虑考虑。”我抬起手轻轻地扶住下巴,思考着说道。

“抖——S——”太宰治张开嘴,毫无情绪起伏地拖长尾音,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不好,光是听着我就开始兴奋起来了。”

我面无表情:“变态么。”

太宰治百无聊赖地耸了耸肩膀,对这样的评价并没有感到生气。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通常时间摆出一副随和、漫不经心又不着调的态度,却总是在不经意间展现出足以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普通人一旦了解到他的秉性,就会不自觉地认为他的每一个眼神、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潜伏着如影随形的恶鬼——只要陷入这样的畏惧中,就会彻底被他所掌控。

太宰治看起来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啊,想要一个部下。现在能使唤的人全都是一群蠢货,除了听话以外没有丝毫优点。如果只有听话而已,为什么我不去养几条狗呢?”

我想了一下,发自内心地感叹道:“养狗很麻烦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太宰治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像是在确定着什么。片刻后,他忽然从椅子里直起身体,然后朝我的方向稍微凑过来了一点,紧接着换上了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用像是在怂恿我做什么坏事一样的语气说:“琴,你要不要来我这边?”

“一天到晚待在这种小地方,你肯定很无聊吧?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太宰治说。

坂口安吾吐槽:“这地方这么小还真是对不起啊。”

“不,一点都不无聊,”我一本正经地回答道,“《雄英学院和未来的100英雄》最近开启了夏日活动,说实话,我都快忙死了。”

坂口安吾狠狠地捏住钢笔:“你倒是给我工作啊!!”

我继续说:“而且工作的话,我还是在做的。”

太宰治盯着我,明明一点都不好奇却还是在问:“什么工作?”

“是这个。”我一边说着,一边将抽屉里的文件递到太宰治的面前。对方望了过去,目光快速地掠过两行,我紧跟着补充道:“专门编写殉职人员的生前经历的工作。”

这是安吾前辈专门向首领申请批准的工作,为死去的组织人员编写生前经历、制成履历,然后存放在这个地方。森先生一开始并不同意,后来却觉得这是一个掌控组织内部情报的好办法而批准了下来。

这种工作既量大又辛苦,制成的所谓“存在的证明”即便放在这里也没有人会去看。会加入港口黑手党的都是一些亡命之徒,没有亲人、爱人或者朋友,死了之后会偶尔缅怀他们的就只有同在组织工作的同事,但很快,这些人也死了。

“为死去的人记录活着的事情么,”太宰治的目光从上扫到尾,随后迟迟没有动弹,他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声音也十分冷淡,“唔……还真是充满意义的工作。”

“是么?可我却觉得没什么特别的意思,”我看了他一眼,转过头继续说,“说到底,这种工作只会感动到认为‘即便死去了生命的存在也应该拥有意义’的人而已。是自我感动呢。”

觉得自己膝盖好疼的坂口安吾:“…………”

我将手中的文件放在桌面上,那上面记录的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走在大街上也没人会多去看一眼的年轻人,因为人缘还不错,所以死了之后有很多同职人员特地过来告诉我关于他的事情——总而言之是一个哪里都不出彩的普通人,加入港口黑手党也只是因为要豢养沉迷奢侈生活的情人而已。

我看上那上面自己亲手写上的文字,用很轻的声音自言自语道:“死亡证明不了生命和存在的意义。死亡应该是一切意义的终结才对。”

在话音落下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太宰治都没有开口说话,他只是沉默着,用死气沉沉的眼睛无声无息地望着我,像是一个不说话的黑色幽灵。过了半天,他才半趴在桌面上,发出简短的声音:“啊——”

我转过头,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怎么了?”

太宰治单手支着侧脸,由于角度问题和缠在他脸上的绷带,我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但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如果他的眼中真的潜伏着如影随形的恶鬼的话,那么那只恶鬼一定悄无声息地朝我探了过来。

“我越来越想要你了,”太宰治说,“如果是你,一定会比狗好用得多。”

坂口安吾皱起眉头,特地出声提醒道:“太宰。”

太宰治面不改色,古井无波地开口说:“嗯?是我说错了么?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会道歉的。”

见我无动于衷、丝毫没有想要开口说话的意思,太宰治像是感到无趣了那样耸了耸肩,自顾自地岔开了话题:“说起来,如果我死了的话这上面也会写我么?会写些什么呢?好想看啊,可是死了的话就看不了了吧,真遗憾。琴,你能想个办法让我死了之后也能看见么?”

我答应了下来:“请放心,我会烧给你的。”

“不要,”太宰治露出了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干脆拿着它一起来找我吧。”

“去地狱的最底层也未免太麻烦了。”

“爱会超越一切的。”太宰治捧着脸,动了动嘴唇,说道。

“抱歉,没有那种东西。”

“你真是一个冷淡的女人,这样是不会招人喜欢的。”太宰治又重新将目光放在桌面的那份文件上,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它,紧接着冷不丁地问我:“如果我现在死去,你会立刻开始写么?写我的事情。”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默不作声地打开抽屉,拿出一份压在最底下的文件。将它放置在桌面上后,我就把手掌压在文件的扉页上,以挡住太宰治投来的探寻的目光。

“事实上,我已经开始准备了,”我说道,“因为我也很好奇。”

太宰治瞥了我一眼,用随意的口吻说中了我的意图:“你是在好奇我死了之后会有人想翻开它吧?没有哦,没有那种人。”

“……虽然我猜大概也是如此。”我低低地垂下眼睛,将目光收了回来,放在自己那只压在文件扉页的手背上。我的手背算不上光滑细腻,上面有些小小的伤口痕迹,或许是因为时间太久了所以不太能看出来。做过同样事情的人看一眼就知道了,这是一只惯于杀人的手。

“不过到时候我会可怜可怜你的,太宰先生。”我继续说道。

太宰治用一种让人一头雾水、完全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的眼神注视着我。尽管不知道他那颗可谓价值连城的脑袋里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但很快,他就做出了行动。

太宰治像是变魔术一样不知道从哪个地方拿出一个眼熟的文件袋,随意拿在手里丢来丢去。他转过头,盯着我,忽然露出了一个有点危险的笑容。

“这个是……”我看着他手中的文件袋,立刻回忆了起来——这是森鸥外得到的、关于我幼年经历的全部资料。

太宰治直言不讳:“没错,这是给好孩子的奖励。虽然是特地给你准备的,但现在已经被我拿到手了。”

“啊,露出了一副想要把我摁在地上暴打一顿然后把东西抢走的表情了!真是粗暴啊,不过我只是拿给你看看而已,真正的资料现在又不在这里面。”

“不过别担心,我是不会用这种东西来威胁你的,”太宰治意味深长地说,“毕竟我也不是什么恶魔嘛。”

我面无表情:“……”

我心中隐隐约约地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正如我所料,接下来太宰治便用一副抱怨的语气说道:“最近首领为了他那可怕的野心让我做了很多无聊的事情,现在又安排了外地出差的工作。没有迷人可爱的小姐,只有死板严肃的老头子,那种地方我可不想去。”

“所以,”太宰治把他口中无聊又麻烦的工作轻轻地抛给了我,“你替我去吧。应付老头子的事情就拜托给你了。”

我没有立刻做出回答,而是经过一番短暂的思考后,谨慎地问道:“那是谁?”

“一个在正义的力量下苟延残喘、又企图借助邪恶的力量来抵抗邪恶还自以为忍辱负重的老头子而已。”太宰治保持着脸上一贯的神色,声音也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说出了多么恶劣又讥讽的语言一样。

“听起来似乎很难相处。”

“是吧?然而却是我们首领想要结盟的对象。”

闻言,我微微一愣,冷静地开口道:“那让我去做这么重要的工作,真的没关系么?说不定我会搞砸的。”

“用首领养女的身份来做这种规格的工作再合适不过,搞砸了无所谓,对方也并非真情实意。”太宰治漫不经心地说。

“不过如果成功了,”在漫不经心地言语间,太宰治又如同刀光一闪般展现出那股令人头皮发麻的压迫感,“你最近一直在去医院寻找治疗方法的事情,我会替你保密的。”

在他说完之后,我保持着表面上的冷静,脑子却里只剩下一个想法:他是怎么知道的?

他是怎么知道的?有人在跟踪我么?不可能,如果又被跟踪和监视的迹象我不可能不知道。所以太宰治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

然而,还没有等我察觉到半分思绪,我就听见太宰治又说了一句:“你最近一直在去医院寻找治疗方法的事情,我会替你保密的。”

我:“……?”

我露出了有点茫然的表情,盯着太宰治看了一会儿,对方似乎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片刻后,我忍不住说:“同样的话没有必要说两次。”

闻言,太宰治少见地愣了一下,但很快,这样的反应在他的脸上迅速又彻底地消失了。

他那张俊秀的脸上浮现出了思考的神色。

“嗯,我明白了。”

不过数秒的时间,太宰治就点了点头,语气忽然之间轻快了起来。他似乎意识到了一件十分隐蔽的、世界上除自己以外不会有第二个人察觉到的事情,并由衷地认为这件事情很有趣。

我更加茫然了,不知道他在思考什么,也不知道他明白了什么。

但我直觉地意识到,或许我应该更加警惕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