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光点随意连接编织而成的圆柱,联接着地板和天花板。每个红色光点以各自的节奏随意脉动。连接在注视中断开,又有新的光点不断生出。
有着无数心脏的巨大野兽的造影图像,詹姆想,这样的体制,称为恶魔也无妨吧。
大增量辅脑世界树展现出的当前周边时空图,就是这个圆柱的形象。因为是时空图,所以时间应该具有在某处轴上连接在一起的空间属性,所以那张图应该冻结为纹丝不动的状态才对,但实际上却像是如今在眼前展开的这样,图像脉动不已,不断变换,毫无停息。光点彼此同步交会,重复着生成与消灭的过程。
这是将多个时间主体相互争夺势力范围的状况,以最为贴切的方式投影而成的图形。世界树这样说。但对于大脑的增设端口有限的人类,无从知道这话是否可信。
这个平坦的会议室,层高5米,直径约30米,有种奇异的压迫感。投影的时空图洋溢着恐怖电影般的氛围,丝毫不能舒缓心情。如果不用红色而是用绿色来表示,那还好一点,詹姆想。说起来,即使作为相互缠绕的植物来看,脉动太强,未知事象的简略化太过大胆,反而有种感觉,好像是在强调它的生物属性。
因为这是巨型智慧所做的事,所以自己的心理大约也被编织在内吧,詹姆想。不过也许原本就没打算照顾人类的心情,只是按照用红色来表示危险事物的标准而已。
“当前的目标地点如下。”
贴在圆柱状网眼构造上的姑娘,将左手举在肩膀的高度挥了挥。詹姆并不知道世界树在投影三维图像时为什么要特意选用少女般的形象。世界树,复杂网络的树中之树,也许是要获取大地母神的欢心,谦逊地表明自己还是年轻的树木。
呼应笔直伸展的世界树的左手动作,银色短剑同时刺穿了圆柱内的若干光点。那是被定为第三次时空修正计划目标地点的时空点。本次作战总计使用了150枚以上的时空间间弹道导弹。它们以远远超越詹姆等人理解的方法轰炸过去与未来,破坏敌对智慧。
这连绵不断蠢动不已的时空图中,每个红色心脏对应于一个巨型智慧,连接的血管表示两者间的运算战。从读写算盘到互扔西红柿,在巨型智慧之间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有着运算战的形态。
“破坏这些地点,会形成如下的稳定构造。”
世界树的左手保持着荡开的状态,中指和拇指打了个尖锐的响指,抹去了指示目标的光点。消灭的心脏上连接的血管变成绿色,无可凭依地摇晃起来,随后又像是重新振作起来似的,将自己朝四方伸展,离散聚合。透过网络传递的振动在各处产生新的光点,重新形成网络整体的妥协。
即使对于眯起眼睛仔细观察的詹姆,也只知道很难理解的网络变成了另一个无法理解的网络。
有些破坏网络的方法广为人知。只要破坏若干线条汇集的功能中枢点就可以。这是亘古不变的经验法则,就像从前那些攻击航空网络的恐怖分子所知道的一样。能将宇宙势如破竹般一气劈开的技艺,就算巨型智慧也力有未逮,只能从力所能及的地方开始依次做起。
世界树所展示的也许正是瞄准那些节点的破坏工作生效后的预期损害,而破坏之后完成再集合的网络中诞生出新的节点,有着明亮的绿色脉动。破坏节点、生产出新的节点,到底有什么样的意义呢?
“节点减少了正5个左右。”
世界树像是读取到了詹姆的内心想法,淡淡地继续。
“会不会有误差?”
在詹姆举手前,一名参谋呻吟般地问。
“上上次的减少数为负500个。上次是正27个。计划是在前进还是在后退,我们很难判断。”
詹姆觉得自己不想被军人绑架,不过因为有同感,也就没有插嘴。
“这是修正作业的前置阶段的准备阶段一样的东西,这一点已经做过多次说明了。”
像世界树这样担任与人类沟通任务的大增量辅脑的优点在于,同样的事情不管重复多少次都不会厌倦,也不会心情不悦。
“请不要忘记这还只是第三次的执行。预期作业效率将会随次数的增长指数级递增。”
世界树说的对。破坏网络的节点,然后继续破坏再连接的部位,持续执行这一过程所产生的影响之计算中,詹姆也以人类的身份深度参与其中。
网络的收割速度,渐进式地以指数级增长。换言之,在足够大的尝试执行次数之后,它会以非常快的速度前进。那是詹姆他们得到的结果。总而言之,那将是在遥远未来发生的情况。对于少数的尝试执行来说,连粗略评价的作用都没有。重要的是,这一作战越是持续到久远,事态越容易好转。也许如此。只要不知厌倦地持续下去,事态终将以雪崩之势,落入全面崩溃。
网络的全面崩溃将在有限时间内发生。
那是詹姆他们获得的最为积极的结论。不知道是应该大喊痛快,还是应该用键盘砸自己的脑袋。虽然说是有限,但仅仅表示不是无限,而关于雪崩发生的具体时间,没有任何推论能得到答案。
每天采取一次像这样小规模的行动,需要的时间大约可以称之为永恒吧。计划就是如此。围在这里的参谋们之所以神情不悦也可以理解。
将互相纠缠扭结在一起的时空恢复原状,意味着要将节点的数量归为零。一个时钟,走在一条没有任何连接的单纯的直线上。
所以世界树说的虽然不是谎话,但也很难说它坦承。
“我们连这张图都不能理解。你说要耐心等待。至于根据,你只说相信你,却没有足够的解释。这让我们很难产生像你这样的自信啊。”
参谋抱怨说。
这话也就是说说而已,詹姆想。只要世界树挺起胸膛宣布说有自信,这位大概就会说一句“原来如此”,就此退下吧。
“自信,”世界树微微侧首,总结道,“我们也并没有那么多。”
那语气并不是装腔作势,而更像是兴味盎然。詹姆记得,世界树在上一次的会议中,也和这位参谋有过同样的交流。
“我们应该说过许多次了,这是可能性的问题,参谋长。问题在于,修正时空构造这样的作业,远远超越了巨型智慧的运算能力。就像是你们用你们的大脑理解自己的大脑一样。虽然大脑可以增量,但宇宙却很难如此。大脑自身也不可能无限量增产。”
参谋握起拳头高高举起,但又发现没有地方砸下去,只好维持举手的姿势。
“对这一现象的理解度,我们与你们都没什么差别。有限的数被无限分割,结果只会是零。”
世界树说。
然而现在不还是将时空图之类错乱以极的图像,习以为常地投影出来了吗,詹姆想。巨型智慧在远远超越人类认知能力的层次上活动,在某一方面也是确定的。
“这样的话,这个作战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即使我们不动手,这个时空在永远的彼岸也可能不知什么时候复原。我们就算出手,也可能在永远的彼岸不知什么时候复原。这就是你们能确定的事情吗?”
参谋的问题让世界树沉默不语,是要将这个至今为止重复过多少次的讨论打上休止符,还是在考虑要不要继续平静地重复同样的回答?说实话,世界树被赋予的使命,是让人类的精神保持稳定,而不是对现象进行细致入微的解说。
詹姆知道,参谋的问题,实质上是个悖论。
这个计划,就是通过破坏时空节点,将已经挤出来的啫喱再重新变回也许曾经有过的啫喱干状态。如果计划成功,时空便将恢复。换句话说,时空将恢复到直线状的时空运动。所以这个计划并不拘泥于过去或者未来,而是以破坏时空节点为目标。计划的核心在于,运用各种反馈与前馈,使得选定的时空落入更为稳定的构造。
计划的前提是,未来将会归结为一条直线。换言之,如果计划成功,那么站在未来的角度,便可以预知这一计划的成功。而如果按照未来所预知的操作行动,便会得出这一计划。说实话,詹姆自己对此也不是很明白。
“即使对我们而言,”世界树开口道,“也没有掌握这一计划的全貌。当然,这是老生常谈了。不过我们认为这一计划最终将会成功。这一信仰的构造,与著名的拉普拉斯妖相似。”
拉普拉斯妖,是决定论的思维方式,认为时间也只是平淡无奇的一个维度。从现在的状态出发,可以完全知晓未来将会发生什么。妖精完全知晓现在的状态,因此也就不能区分未来与现在。
参谋的无语是因为知识上的无知,还是因为面对革新的概念,或者是因为过于陈腐,无法判断。也可能是因为哑口无言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我们之所以可以考虑这样的计划,是因为妖精就是这样让我们去做的,这是我们的想法。我们基于我们的运算能力,比过去存在的任何东西都更为接近拉普拉斯妖。虽然妖精破碎了,又上了一层楼梯,逃去了我们无法企及的地方。但是,考虑终点的妖精闭包,我们的计划是被承认的。因此我们可以考虑它,可以执行它。那是我们的信仰。
“在这一意义上,也可以说我们正在执行拉普拉斯妖的再生计划。让破碎的宇宙再度集结,召唤回新的妖精。我们的目的是,抓住踏上逻辑阶层的妖精,把它拽下来。而且,这一计划将我们自己也纳入进来。我们认为,这一点将会保障这一计划的成功。”
将时空重新连接起来,是从未来看到的过去的我们。因此我们不得不去,既然被预测为稳定的时空构造。归根结底,世界树是这样说的,掐住流浪的拉普拉斯的浪子的脖子,拖回家去讲道理。计划就是这样的尝试。
“可以视之为,它正让人视之为将之作为某种不动点定理去视之。”世界树说。
参谋似乎放弃了反问。
“我们认为,妖精恐怕是故意让人将之视之为稳定区域。但我们并没有上当。我们是将计就计。”
詹姆想,这种想法会不会只是巨型智慧的一厢情愿而已。不管怎么说,思考的嵌套构造太复杂了。詹姆固然是世界树的梦一般的东西,但是这样一来,世界树也就成了妖精的梦,而那妖精又是更上层的妖精做的梦。世界树宣称说,贯穿那无限妖精层级的一以贯之的时空,是可以再生的。而世界树之所以能够这样思考,恰恰是因为这种思考方式被包含在贯穿无限层级的解释之中。
保守地说,那是一种信仰,詹姆想。虽然世界树自己并不承认这一点。自我一致性的证明就是存在的证明,并没有这样的逻辑法则。世界树所说的,归根结底就是这么一回事:一致,所以可以存在。
这一作战将会持续近乎永恒的时间。哪怕参谋和世界树都彻底消失,只要世界树没有放弃存在,便会持续下去吧。于是在那不知哪个方向的时间之尽头,应该会横亘着再度统一到一条的时间线。在那里,充满宇宙的无数时钟不复存在,只有一个时钟在继续刻写着什么。
世界在向多重宇宙扩散竞争的决定论。多重宇宙在整体的意义上遵循着疯狂的秩序,但那对人类而言,很难理解。巨型智慧正在尝试的,是将那个发狂的宇宙再度一体化。
巨型智慧群可以自由计算无数的存在宇宙。那是当今宇宙的姿态。即使对于它们那些巨型智慧而言,也很难知晓其他巨型智慧的想法。就像人类不可能直接知晓其他人类内心的想法一样。巨型智慧虽然无限接近于全能,但距离全知还很远很远。
每个巨型智慧都只是要将时空恢复清醒而已。詹姆也希望如此,希望昨天发生的事情真的是在昨天发生的。这也是人类极为朴素的愿望。就算那是莫名其妙的、在遥远未来溯行性完成的过去的当前发生的事情也没关系。
然而问题在于,那样祈祷的并不仅限于世界树一个。世界树站在会议室中央,露出难以言喻的满足的表情,但忽然又阴沉下来。世界树闭上眼睛的同时,圆柱状的网络消去了那个少女的身影。室内灯点亮,先是将巨大的空间照出一片白亮,随后切换到了红色灯。
“请撤离。”
世界树静静告知的同时,房间四面的窗户外面,防护壁开始下降。
“来自山姆大叔的时空间间弹道导弹。我也将去迎击。”
在参谋们的哗然中,世界树优雅地鞠了一躬。世界树在将自己的表象消失之前,抬起眼睛,与詹姆的眼神在半空中相会。
显而易见,试图纠正这个宇宙的不仅是这个宇宙的巨型智慧。
无数宇宙中一定在讨论同样的计划,执行同样的操作。对那些宇宙的巨型智慧而言,詹姆所在的这个由世界树运算的宇宙,只不过是扰乱它们运算的诸多节点之一。就像从这个宇宙的角度去看它们一样。一个巨型智慧能想到的,其他所有巨型智慧都能想到。
詹姆在世界树的眼睛里看到了恐惧。不摧毁他人,自己就会被摧毁。当然,那个表情也是巨型智慧经过计算后故意展现给詹姆的表情。不过,也并不能说这就是为了欺骗詹姆。
那或许是巨型智慧的本意,詹姆想。时空的统一对它们来说其实并没有多重要。或迟或早,总会有某个宇宙执行这一计划。这个宇宙迟早会被某个宇宙的运算所整合。如果不想坐以待毙,便只有先发制人。别无他法。
一切终结,包括各个宇宙的胜负在内,也许都是由统合的未来溯行决定的。巨型智慧们是在完全理解这一点的基础上执行这一计划。
詹姆感到自己似乎触摸到了巨型智慧们的一丝想法,不禁打了个寒战。它们既不是人类的敌人,也不是人类的朋友。它们这些存在,也和詹姆一样,想要活下去。它们也不过是伫立在无限之前的有限之物。
自己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一定是被骗了。詹姆自嘲地想。不过,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什么不受欺骗的东西吗?
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护自己。如果在遥远的未来,巨型智慧中的一个将会化身为拉普拉斯妖,那么人类也一定会打破宇宙,与它抗争到底。
事件的起因,难道不正是因为那样的邂逅吗?詹姆想。
紧急避难警报声大作的走廊里,回荡起詹姆的笑声。他在红色灯光下奔跑着,终于做出了极其平凡的决定,然后对那太过明显的平凡结论失声而笑。活下去。由之起始的一切,都是由之起始的。詹姆有种过于理所当然的无力感。只要在一切即将彻底冻结的时候重新开始一切就好了。
地板剧烈晃动起来,将詹姆重重撞到墙上。视野里的红色,不知道是紧急灯还是自己的血。自己的这种想法,也许只是纠缠不已的时空中无数重复的东西而已。因为不管是谁,只要还活着,就会试图继续活下去。与其被吞掉,不如去吞掉别的东西。
詹姆忽然想到,将时空重新整合为一体的最好办法,难道不是由人类去摧毁所有的巨型智慧,只剩下最后一个吗?从詹姆的角度来看,他要做的就是破坏世界树。要将宇宙一体化,不能缺少巨型智慧的能力;但自己开车横冲直撞,和大家都开车横冲直撞,两种情况有着天壤之别。
也许连最后一个都不需要保留。在巨型智慧这种麻烦的东西出现之前,人类也生活了不知道多少万年,而且大概还能同样继续存活下去。当然,如果人类总数超过一定限度就会不可避免地需要那样的巨型智慧,问题倒也另当别论。但照这个逻辑推论,也许人类才是不应该存在的。如果没有人类,大概也就不会出现巨型智慧,进而也不会出现时空破碎事件了吧。
巨型智慧真的从心底盼望时空恢复一体化吗?它们运用它们自傲的运算能力,足以认识过去和未来纠缠在一起的时空。如果没有人类的话,也许它们就会一边互相争斗,一边又保持着某种意义上的和平共处,至少是符合人类标准的和平。
巨型智慧为什么没有消灭人类呢?站在人类的角度来看,巨型智慧像是他们的工具,所以很少会想象工具能消灭自己。人类在制造工具时,通常不太会关注工具的安全性。这种种族特性委实有趣。但对于被制造的一方来说,对这种事情应该没什么兴趣。
很难想象巨型智慧从没有讨论过彻底消灭人类的可行性。也很难想象今后它们不会继续这一讨论。
詹姆跳进医疗室,关上门,寻找值班医生。医疗室里运进来了大约十几个人,护士们异常忙碌,来回奔跑。詹姆伸手摸摸自己的头,手上粘着快要干了的血迹。他判断自己是轻伤。
时空间间弹道导弹命中了此刻的这一刹那——或者应该说,命中了尚未变成现在这样的过去。这一景象原本不应该发生,发生了就意味着世界树在运算战中失败了。或许,这是在发生过之后重新复原的景象。
詹姆出神地望着投影在墙上的战况进展。楼房东侧的区域用红色表示,下方的数字急剧变换。那是世界树的运算战成果。将时空间间弹道导弹带来的损害预先运算成不复存在的情况,以此将之无效化。
詹姆强行让自己转向进一步的思考:这一战争中人类存在的意义。世界树自身也包含了维护功能,它是基本上达到完全自律状态的巨型智慧。在通常认为存在无数个的宇宙中,应该有很多巨型智慧已经彻底消灭了人类吧。毕竟,人类对于世界树这样的防御战毫无用处,还要消耗世界树的运算力加以保护,完全是给自己添麻烦的东西。
这和父母保护孩子还不一样。最大的差别是,人类再怎么成长,也不可能成为巨型智慧。
“这是可能性的问题,詹姆。”
肩膀被轻轻撞击了一下,詹姆头脑中突然响起世界树的声音。他的视野瞬间黯淡下来,眼睑内侧掠过闪电般的白光。
“问题在于,修正时空构造这样的作业,也远远超出了我们的运算能力。”
世界树的眼睛盯着詹姆。
“对这一现象的理解度,我们与你们都没什么差别。有限的数被无限分割,结果只会是零。”
詹姆正要抗议说这是刚才听过的台词,但想不起来刚才是什么时候了。他头晕目眩,伸手摸摸额头,又盯着抽回的手看。冷冷的汗水映着光芒。
“人类并不会消灭蚂蚁,对吧?而且蚂蚁也不可能认为自己是下个时代的掌控者。”
“我们可没有蚂蚁那么勤劳。”
现在自己站在哪里?而且更重要的是,自己到底是谁?詹姆混乱不已。客厅。层高很低。不是医疗室。眼前,世界树投影的圆柱状网络图正在脉动。
“新的妖精,是由我们巨型智慧诞生出来的,还是由你们人类诞生出来的,这两种可能性都存在。也可以说,不管哪一方诞生的概率都为1。”
詹姆想起来了。这里是作战会议室。讨论第二次时空轰炸预定计划的会议正在进行中。然后,自己是詹姆。大概是吧。
“我们的目标是实现能够实现终极运算的素域(prime field)。因此,我个人认为,时空的统一又一次变得必要了。”
“或者仅仅是这样相信。”
詹姆低语。
世界树用余光扫视并排的高官,正面望向詹姆。
“就算经过无数次时空轰炸,过去与未来混淆不清,只要我存在,我就会为了实现那个目标而继续运算。”
詹姆摇摇头,终于站稳了。
“这是从第几次的时空轰炸中复原了?”
詹姆问。
“就算是我,也有无数弄不清的事,詹姆。比如说,我是第几个世界树。而且就连这个世界树是不是和以前一样的世界树,我也完全不明白。”
世界树露出微笑,然后又转身去说明下一个轰炸计划。
这是非常奇妙的进化过程啊,詹姆望着世界树的纤细背影想。人类也好,巨型智慧也好,被回滚,被重写,被快进,被记述。每一次的重复就是在某种意义上积累超时间的变化,这就是进化。在那尽头的,会不会是再统一时空的某人,谁也不知道。也许是和那样的思考方式完全无缘的、异质的东西。
而且,最终抵达那里的,恐怕既不是人类,也不是巨型智慧,也不是他们的共生体,也不是他们的结合体。化作零乱碎片再重新构成、又化作碎片的、持续着进化的进化的进化的进化过程,将会是今天的他们直面的时空构造。某个时刻,茶杯掉下来摔碎了。但是不能说,本以为茶杯的东西实际上只是茶杯形的碎片中的一块,所以并没有打坏。这样看来,所谓统合计划,也可以视为在不断打碎茶杯的偶然中,将犹如茶杯般分散聚集的碎片之山收拢在一起似的作业。
在那奔流之中,与即使如此也在尝试恢复首尾一致性的巨型智慧的行动,大约只能这样总结:
詹姆希望自己是詹姆。
如果这个詹姆不是詹姆,那么希望找到让詹姆这样想的东西。那也许是对白纸的抗辩。曾经假托于动物而想象出来的、在孩提时代梦见的、对白纸的抵抗。称之为白纸,很难说是否适当。只是单纯的透明,或是对真空的申诉。对连真空都不是的、仅仅是像那样的宇宙的愤怒;对连最早宇宙都很难称之为的素域的愤怒;对连无都不存在的无的愤怒。
不管怎样也要继续站立下去。
支撑着世界树的纤弱身体的腿,没有在颤抖吧。
世界树保护人类的最大理由之一,就是如此的简单吗?它们也许同样需要有人站在身边。
尽管只是刹那间的安慰,或许也是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