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番外篇

在周朝被分裂为西庆与东周之后的?五十年里,国家进入了?一个没有战事的?暂时安定期。在历史上的?这个时期,诸多不同流派的?思想家如雨后春笋般脱颖而出?,并活跃于各个诸侯国奔走讲学?。

由于这股风潮,一些诸侯国甚至设立了?“书院”专供这些游走于各国的?思想家停留授课。书院也同时招收一些年轻人,培养他?们成为国家的?可用之才。

还素背着行囊背井离乡,从小村子来到纪国国都,勉强进入国都书院旁听也不过一月有余。短短时间里她便遇着从洛阳来的?先生在书院讲学?,心里顿觉幸运。

书院名?头虽大,但因为规模初成,所以?还没有什么死板的?规矩。那名?叫做谢琰的?先生也不过是个青年。他?在蒲团上随意坐着,周围围坐了?几?个学?生,便是讲席了?。

“先生我讲史,而且喜欢讲近代史,”谢琰狡黠一笑,“这在东周恐怕独此一家吧。”即使过了?五十年,洛阳仍对失去半壁江山耿耿于怀,不允公开谈及这段历史。

“你们想听谁的?故事?”谢琰摇着羽扇问?。

还素一下子来了?精神,“先生,请讲栖桐君的?事情!”

谢琰用扇柄搔了?搔头,“这都过去多少年了?,这尊战神还是这么受欢迎吗?”

“栖桐君是整个周朝最?了?不起?的?人!”还素正襟危坐,两颊红润。

谢琰一笑,又重新摇起?扇子,“栖桐君是西周末年的?人物?了?,他?虽然被誉为战神,却也是西周东迁的?□□。以?我的?年纪是无缘见他?真人的?,不过西周史里说他?人如‘霁雪空山,峭拔雍容’大体是不错的?。关于栖桐君的?容貌我曾经向那位国师求证过,据他?说西周史里的?描写非常贴切。”

“哪位国师?”在座的?一个黄衣青年忍不住打断,“先生您口中的?‘那位国师’难道是……难道是那个人?”

谢琰敲了?一把扇子,“没错,就是凤岐。”

听到有人这样直接喊出?这个名?字,学?生们都倒吸了?一口气。这么多年,东周的?人都已经习惯用“那个国师”或者“那个人”之类的?叫法来称呼他?。虽然周朝有史以?来的?国师有十几?位,但只要提到“那个国师”,所说的?就必定是他?。

毕竟,这位名?为凤岐的?国师,对东周的?意义非比寻常。谈到东周乃至西周历史,就算再不想提,这个人也根本绕不过去。

“先生竟然认识那位国师,实在很厉害!他?……他?真人什么样?”另一个一直走神的?麻脸学?生突然往前微探着身子,一脸精神地问?。

“哈,你指的?是哪方面呢?”谢琰很擅长?卖关子。

“他?真的?是个美人吗,真的?那么博学?狡黠吗,他?一直跟陆长?卿在一起?吗?”麻脸学?生一连串追问?下来。

“啧啧,我以?为你会问?他?的?政治主张和对西周分裂的?看法呢?”谢琰以?扇掩口笑着,故意摆出?一副失望的?表情。

“唔……对不起?先生,是我肤浅了?。”麻脸学?生慌忙低下头。

还素发觉这个先生还真喜欢戏弄人。她并不想听那个国师的?事,被打岔了?这么久,心里微微有些焦躁了?。

“反正我见到那位国师大人时他?已经是个老头子了?,不过确实是个非常狡猾的?老头子。我多问?他?几?句话陆长?卿便要赶人,实在是非常令人不悦啊,”谢琰余光瞥着还素的?神色,又笑道,“扯得够远了?,还是说回栖桐君吧。”

还素一惊,心想这人虽然看上去有点轻浮,但是相当擅长?察言观色。

“栖桐君本名?陆疏桐,是庆国第九代国主。那时候庆国只是个偏远小国,陆疏桐也只是个懒散的?闲侯。但当时他?就已经很出?名?了?,只不过不是因为带兵打仗,而是因为话痨。”

“话痨?”还素惊呆了?。战神栖桐君是个话唠,这也太?影响形象了?吧?

谢琰笑了?,“没错,陆疏桐是个话痨,而且他?的?话题永远只有一个,就是他?宝贝弟弟。”

“他?弟弟……不就是逆侯长?卿吗?”黄衣青年不禁脱口而出?。东周这边的?人,一般称呼陆长?卿为逆侯。

“是啊,据说栖桐君这个人非常宠溺幼弟,每次有机会到镐京去朝拜,他?都会拉住关系好的?官员没完没了?地聊他?弟弟的?事情。后来镐京的?官员全都怕了?他?,几?乎见到他?就躲。唯一能忍他?的?就是那位国师,不过那位国师也曾对我祖父抱怨过‘已经连陆阿蛮几?岁换的?牙几?岁不尿床都倒背如流了?’。”

听到这里几?个学?生都被逗笑了?。

“庆国崛起?是由于栖桐君受文?王之命征讨犬戎,”谢琰继续说下去,“那时候犬戎屡屡侵犯边界,甚至有几?次南下直逼镐京,文?王想起?了?一向尚武又偏安西隅的?庆国,令庆侯征讨犬戎。其实那时候栖桐君是一百个不愿意的?,当时一些官员甚至骂他?是‘烂泥扶不上墙’。但因为也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文?王就想派个人去庆国再动员他?一下。”

谢琰抿了?口茶,笑道:“但是所有人都知道栖桐君是个满嘴‘我弟弟好可爱我弟弟好机智’的?话痨,想想就后怕,根本没有人愿意去。于是文?王想到了?唯一能忍他?的?那位国师,就派那位国师去庆国动员栖桐君。具体那位国师怎么说服他?的?,我也不得而知,不过据说他?先哄住了?陆长?卿,让栖桐君没了?脾气。”

“陆长?卿那么小就认识了?那个人,他?为什么还会……”麻脸学?生对这段八卦一直都非常感兴趣的?样子。

谢琰用扇子挡住嘴低声道:“关于这两人的?私事我不评论,陆长?卿是个非常可怕的?男人,在这件事上多嘴他?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的?。”

“毕竟,他?可是敢于囚禁那位国师大人,杀死两任周王,将周朝赶到洛阳的?恐怖男人。”谢琰笑眼弯弯地看着麻脸学?生明显被吓住的?表情,又进一步恐吓。

“先生,请讲栖桐君的?事情,请不要……一直说那个国师。”还素忍不住提醒。

“可是只要讲栖桐君的?故事,就没法避开那个国师嘛,”谢琰委屈地说,“你不喜欢那个国师?可以?理解,毕竟他?的?仇人能从镐京一直排到洛阳呢!”

“他?变节了?两次,一次在政治上,一次在感情上。”还素直言不讳。

“年轻人真好啊,可以?这样直白地讨厌一个人。真想把你带到他?面前,看他?被小姑娘讨厌时的?表情!”谢琰向后倚着屏风笑。

“先生,我想听栖桐君那些著名?的?战役……”还素忍无可忍。这人不是洛阳来的?鸿儒么,怎么看上去这么不靠谱呢。

“喏,给?你们看个好东西,”谢琰笑眯眯地从身后拿出?几?本册子,“这是我的?新书《西周名?臣记》,里面有战役的?介绍也有一些闲闻轶事,这次来主要也是想宣传下新书啦,还素想了?解的?东西里面都有详细讲述哦。”

还素:所以?这货是来卖书的??

麻脸学?生:所以?这货真是来卖书的??

黄衣学?生:这货就是来卖书的?啊!

在座的?学?生通过某种未知的?方式进行了?想法的?交流,彼此面面相觑。

这天清晨,还素收拾了?行装,刚走到书院门口就碰见了?同样准备离开的?谢琰。还素自那日讲学?回去后,便听同窗们说,这谢琰是个招摇撞骗之辈,让人从洛阳赶出?来的?。

早春时节乍暖还寒,他?却拿着一把羽扇,笑意盈盈地瞧着还素。

“还素,你怎么走了??”

“我旁听的?时间结束了?,只能离开书院。”

“你不是书院正式的?学?生?”

“女子是不允许进书院的?,也就是纪国这种地方,还能允我旁听。”还素难掩失落。

“那你接下来要去哪里呢?”谢琰问?。

“洛阳,国都或许会有人在市井讲学?,我也可以?增长?些见识。”还素回答。

“洛阳……那里所谓的?大儒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我倒劝你去西庆,那里女子也可以?进书院哦。”谢琰笑道,“说起?来你为什么对栖桐君这么感兴趣?”

“我祖上是画师,家里曾有一副栖桐君的?画像。画中那人的?气度让人向往。”还素脸一红,低下了?头。

“在手里吗,给?我看看?”谢琰又问?。

还素从包袱里取出?一只卷轴,递了?过去。谢琰慢慢展开卷轴,泛黄的?纸张上画着个倚在窗边的?男人。窗口伸进来一截杏花花枝,男人解冠披衣,闲立在早春的?花枝中,垂眸望着窗外。风流写意却不入狷介疏狂,闲适平和中暗蕴孤高不群,确实如同西周史所云,当得起?“霁雪空山,峭拔雍容”这八个字。

“确实是一副好画,你祖上是画师,你也会作画吗?”谢琰忽然问?。

“我自然会的?,毕竟是祖传技艺,我虽为女儿之身……”

“那正好,”谢琰敲了?把扇子打断她,“不如你我做个交易,你替我给?我的?书配上人物?画像,我带你去见见那帮和栖桐君本人打过交道的?老家伙们如何??”

“和栖桐君本人打过交道的?……老家伙们?”还素心想,这人的?说法也太?失礼了?吧。

“就是凤岐啊陆长?卿啊……他?们可是最?了?解栖桐君的?。如何?,成交与否?”谢琰摇着扇子笑问?。

“他?们竟然还活着吗?你真的?认识他?们?那可都是史书上的?人物?啊!”还素惊诧道。

“谢戟你听说过吗?”谢琰道。

“谢相?这样的?一代贤相我当然知道。”

“他?是我祖父。”

还素目瞪口呆,那样光风霁月的?贤相,居然会有这种孙辈?

“冒充宰相后代可是要被砍头的?哦,所以?我不会骗你的?。怎么样,一起?上路吧?”谢琰笑着说完,也不等还素回答,径自坐上了?马车。

马车走了?两天一夜,这一日早晨,东方刚刚泛白,天空便飘起?了?蒙蒙细雨。

“还要走多久?”还素有些狐疑。

“那两人住在隐居的?地方,就快到了?。”谢琰说完,马车就停了?下来,“看来就是这里了?。”

还素跳下车,环视了?一圈周围的?荒山野岭,说不出?话来。

谢琰用扇子指着远处烟雨中的?一片桃花林,“看,我们走到桃花林那边去。”

山风和着细雨,桃花林中落英缤纷。两人沿着一条小溪走,须臾见到山岩之间一道狭窄的?缝隙,溪水便是从这道缝隙中淙淙流出?的?。

“山岩一直在生长?,这道缝隙比几?年前我来时更狭窄了?,或许再过几?年,就会完全封死了?吧,”谢琰自言自语一番,又转回头对着还素笑道,“穿过这到山缝,便能进到桃源村。那可是个隐居的?好地方。”

还素跟着他?侧着身子从缝隙中间穿过,路越来越宽,最?后豁然开朗。青翠的?稻田,篱笆墙上斑驳的?牵牛花,乌瓦的?村舍,在雨水的?冲洗下十分鲜亮。

“他?们一直住在这里?”还素惊讶地问?。

“嗯,传说那位国师曾与逆侯有约,要隐居山林,枕石漱流相伴。他?这人虽然一向狡猾难料,这件事却履行了?诺言。”谢琰回答。

沿着小路走了?不多远,便看见一个村夫牵着牛在路边叼着烟袋休憩。“难得有客人啊!”村夫热情地打了?个招呼。

“在下谢琰,来看望凤岐国师的?。”谢琰拱了?拱手。

“国师好像不在家啊,陆先生倒是在呢。”村夫吐出?了?个烟圈。

谢琰有点为难地对还素道:“麻烦,陆长?卿一个人在,恐怕不让我们进门。”他?虽然这么说着,脚下迈的?步子却没有改变。

走了?不多远,一处单独的?院落逐渐在薄雾中显现。淡紫色的?小花蜿蜒到路边,弥漫着淡淡的?幽香。

“这是什么花?”还素不禁问?。

“紫菀。”谢琰回答。

他?走到院落前,没有敲门便直接推开。还素一惊:“不敲门吗,这是私闯吧?”

“敲门陆长?卿就不会让进了?,那个吝啬的?老头儿。”谢琰抱怨。

他?话音刚落,一只木筷就堪堪射在他?脸边的?门框上。

“小鬼头骂谁呢?”有人站在廊下说。

还素惊呼道:“栖桐君!”

那男人披着一袭青袍,花白的?发丝随风飞扬,形容清癯,孤冷不群,确实肖似栖桐君。

“嘘,那是逆侯陆长?卿。”谢琰小声说。

“擅闯我家,还骂我逆侯,真是不懂规矩。”陆长?卿冷笑一声。

“咳……庆侯殿下这般年纪,耳力还是如此过人,晚辈佩服。”谢琰尴尬地说。

“他?是陆长?卿的?话,如今岂不是□□十岁了?,为何?看上去不过不惑之年?”还素惊讶。

“桃源村是风水宝地,这里的?村民都能活到两百来岁。若非如此,那位国师久病沉疴,如今早已作古了?。”谢琰解释道。

他?正要进院子,突然又一支箭迅如闪电落在了?他?的?鞋尖之前。院外竟响起?叫骂声:“逆侯长?卿,这回可找到你了?!弟兄几?个可以?拿悬赏了?哈哈哈哈!”

谢琰看着陆长?卿连忙摆手,“庆侯殿下,这几?个人真不是我带进来的?!”

陆长?卿只瞥了?他?一眼,就继续用长?柄勺搅动锅里的?汤,竟对院外的?人视若无睹。须臾院外居然传来一通惨叫,七八个江湖人被几?只奇形怪状的?木制怪兽追得跌进了?小院。

“这些是什么怪物?!”几?个人用剑砍,怪物?内体发出?齿轮转动的?声音,头上的?角不断招架。

“这样精巧的?机关,应当出?自国师之手吧。”谢琰摇着扇子对还素说。

陆长?卿无奈地看着这几?个江湖人,叹了?口气,突然纵身飘落到几?人中间,只见青色的?衣袖如烟雾般挥出?,几?人就轰然倒地。

“看来我做的?木狴犴需要改进,居然还得劳阿蛮亲自出?手。”一个含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还素回过身,见小院门口的?紫藤萝花下站着个高挑白皙的?男人。这男人的?年纪很难辨认,一双凤眼笑意盈盈,却又让人觉得凛不可侵。

据说这人有百来岁了?……还素努力捕捉着男人身上岁月的?痕迹。

“□□师爷,您还是这么气宇不凡!”谢琰高呼。

凤岐笑吟吟道:“阿琰总是这么讨人喜欢,你爷爷身体还好吗?”

“他?老人家身体还硬朗,时常惦记着□□师爷呢!”谢琰跟着凤岐溜进小院。

陆长?卿脱下青袍披在凤岐身上,嗔怪道:“穿得太?少了?吧,下雨就早点回家。”

“开春第一场雨,想在雨里散步。”凤岐微笑着回答,瞥了?眼咕咕冒泡的?锅“汤够吗,我去煮点面吧。”

“没事我来。”陆长?卿给?他?拉过来一只蒲团。

“你歇会吧,我去弄就行了?。”凤岐笑道。

还素觉得凤岐似乎看了?她一眼,仔细看时却又发现他?一直注视着陆长?卿,

“那位姑娘似乎有话和你说。”凤岐笑眼望着阿蛮,言罢便进屋煮面。

还素心底一惊,她没料到自己的?心思竟被这人看得清清楚楚。

“有什么事?”陆长?卿坐了?下来。

话到临头还素反倒胆怯起?来,眼前这个男人是赫赫有名?的?逆侯长?卿,她这辈子都没想过能和这人面对面说话。

“是这样的?,这位还素姑娘想听庆侯讲讲栖桐君的?事。”谢琰替她说道。

“我祖上曾为栖桐君画过一副画像。”还素连忙从行李里掏出?卷轴,递了?过去。

陆长?卿展开画像,微微动容。

“这场景是在花初居,”陆长?卿淡淡道,“镐京一家老字号酒馆,这里的?杏花酒十分有名?。”

“这幅画里栖桐君正垂眼看着窗外,他?露出?这种温柔的?表情,不知在看些什么。”还素说出?了?一直压在心底的?疑问?。

“作为画师能够捕捉到这种微妙的?神情,也是巧夺天工了?,”陆长?卿收起?了?画卷,“他?在看些什么,我也说不出?来。你若是想听他?生平的?事,我倒是能与你聊聊。只不过不允这小子胡乱写进书里。”

“为什么?”谢琰不满道。

“别以?为我隐居就不知道外面的?事,狴犴令主的?门人遍布天下。那几?个楼子里说书人的?话本,都是出?自你手吧!我与凤岐的?事,最?恨旁人置喙,你再胡来,别怪我不顾你爷爷的?面子。”

“臭老头儿,真凶……”

还素一把捂住了?谢琰的?嘴,朝陆长?卿赔笑道:“庆侯殿下,请您讲讲栖桐君那几?次有名?的?战役!”

陆长?卿神色稍霁,轻轻喟叹,娓娓道来。

夜晚山里微寒,还素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自幼习画,知道那幅栖桐君的?画像实乃登峰造极之作。

栖桐君用那样的?神情,到底在注视着什么?

她望着漫天摇摇欲坠的?星斗,恍恍惚惚睡去。醒来之时,天竟已大亮了?。还素惊得一骨碌爬起?,却发现自己竟坐在一个装潢古朴房间里。

明亮的?窗口探进来一截花枝,屋内便自然飘散着一缕杏花甜香。

男人倚靠在窗边的?早春花枝之间,解冠披衣,垂眸望着窗外,神色缱绻。明亮的?春光透过半掩的?窗棂将他?的?身影映在古旧的?地板上,微风拂过,白色的?花瓣纷纷散落。

如此近的?距离,还素目不转睛地端详着男人的?神色。那是温柔至极的?表情,仿佛注视着世间最?珍爱之物?。

栖桐君似乎和屋里的?某人说着什么,微笑着走了?过来。

那人替他?斟酒,他?便捏起?青铜酒盏,呷了?口酒。还素看着他?脸上绽出?惊喜的?表情,口中说着“杏花酿”。虽然听不到声音,但还素也猜得出?他?定是在夸赞好酒。

他?对面那人又不知说了?什么,栖桐君开怀一笑,眼梢都弯了?起?来。他?定然是和好友一起?把酒言欢吧,还素心中猜测。

他?到底在注视着什么,还素却仍找不出?答案。她再次醒过来时,发觉天光熹微,自己躺在床上。梦吗,她闭上眼,仿佛仍能看到那一幅光景。

还素坐在院中的?青石阶上,借着天光再次细细端详画卷。恍惚之间,她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

她惊讶的?抬头,发现凤岐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画卷。

“这是纪国著名?画师萧意之所作,昭元十二年,在花初居。”凤岐淡淡道。

“国师怎么知道?”还素惊讶。

“作画当时我也在场啊,”凤岐笑了?,“还是我替陆疏桐请的?画师呢。”

他?直呼栖桐君的?名?字啊,还素听到这个从不敢说出?口的?名?字,心中一阵激动。

“国师,晚辈能否冒昧请教?……”还素在激动下不禁脱口而出?,“栖桐君,他?到底在看些什么,露出?这样的?表情?”

凤岐敛衣与还素并肩坐下,微笑道:“我不记得有什么特别,似乎就是镐京街头热闹的?集市吧。”

还素咬了?咬唇,小心翼翼道:“真的?吗,我还以?为……以?为他?在看您。”

凤岐先一怔,随后笑起?来,“我当时正在屋里给?他?斟酒,他?怎会是在看我。我记得那时萧意之先生还很激动地说这个表情很好,他?要画下来,我便问?疏桐在看什么。”

还素精神一振,“他?怎么回答的??”

凤岐修长?的?手指抵住眉心,仔细想了?想,“他?说‘暖和的?天气,一派祥和的?街头,我很喜欢这样烟火气十足的?感觉’,大体就是这样的?话。”

“我想他?当时应该只是在看镐京街头熙来攘往的?人群吧。他?那个人就是这样,喜欢喝酒,喜欢看热闹的?街景,或许惟其如此,他?才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有意义,”凤岐轻轻道,“陆疏桐的?目光不会只落在一个人身上,他?看的?是众生百态,茫茫俗世的?喜怒哀乐。”

原来在凤岐的?眼中,栖桐君是这样的?人。

“只有您,配称作栖桐君的?知己。”还素突然道。

凤岐怅然一笑,什么都没说,轻轻地走开了?。

——杏花酿?国师这回请客下了?血本啊!四肢百骸焕然一新,有种脚踏实地的?真实感!真是好酒!

——老酒鬼,这回面圣那些老臣又说你什么了??

——那些话我一杯酒下肚便都忘记了?。每年来镐京,唯一期待的?也就是和国师你在花初居喝一杯了?!

——有些解释你不愿说,我可以?替你说。

——与不懂我的?人又有什么可解释的?,你我一醉方休吧。俗话说士为知己者死,国师你既然要守护周朝三代,我便做你手中锋利的?剑。

还素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与谢琰一道启程去了?洛阳。没过多久,洛阳的?说书人就拿到了?新的?话本,狴犴门人回报时恨得陆长?卿牙根痒痒。

这一日陆长?卿起?得很早,走进小院里准备烧火做饭,却闻到一股焦糊味儿。他?寻了?一圈,在小院一隅找到了?摆弄木狴犴的?凤岐。

凤岐只穿了?件月白色的?单衣,袖子挽起?来,拿着锤子不停敲敲打打。鼓捣了?一会儿,他?如梦方醒,忽然站起?身跑到一边,端起?柴火上冒着黑烟的?小锅放到地上。

陆长?卿见他?苦恼地用勺子搅了?搅,嘴里念叨着“烧糊了?”。

陆长?卿忍不住笑了?,走过去一把将他?捞进怀里,“你接着弄你的?木狴犴,我来煮饭。”

“阿蛮,”凤岐微眯起?眼靠在他?身上,“想吃你煮的?八宝粥。”

“那就煮八宝粥,你想吃什么,我就做什么。”陆长?卿含笑道。

他?很快钻进屋里淘了?好几?种米,加了?一锅水放在柴火上煮。凤岐又鼓捣了?一会儿木狴犴,停下手,端详着陆长?卿的?背影。

“凤岐,每回问?你吃什么,你都要吃八宝粥,这东西真这么好吃?”陆长?卿一边煮粥一边笑问?。

“我最?喜欢阿蛮煮的?八宝粥。”凤岐柔声说。

——许多许多年前,一场大梦苏醒,就吃到你做的?八宝粥,这种感觉分外幸福。

“阿蛮。”凤岐支颐望着他?。

“怎么了??”陆长?卿回头朝他?笑。

“我爱你。”凤岐温柔地说。

陆长?卿怔了?几?秒,突然就丢开了?汤勺,一把揽过他?,吻住了?他?的?双唇。凤岐被他?扑倒在一大片紫色的?花丛中,银白长?发如破碎的?月光凌乱散落。

拥抱这个男人,让他?欢喜得心口酸痛,不断落泪。这种喜欢,如同要劈裂胸腔,无论用什么言语都无法表达。陆长?卿从来不知道什么是默默相爱,他?与凤岐的?感情,向来惊心动魄,生死攸关。

“八宝粥烧糊了?……”凤岐说。

“……再煮一锅,别说话,吻我。”陆长?卿回答。

太?湖上的?莫邪楼,说书人正两眼放光说得火热。还素有点无奈地瞥了?眼身边泰然而坐听得津津有味的?谢琰,“你真不怕陆长?卿派人来杀你么?”

“他?就爱吓唬人罢了?。”说书人讲完,谢琰兴冲冲大声鼓掌。

茶座间有人问?道:“那国师和庆侯后来如何?了?,现在还在桃源村隐居吗?”

谢琰摇着扇子笑道:“听说两人已经成仙了?,过着神仙眷侣的?生活。”

“真的?吗?”那人狐疑问?。

“当然,你们当国师是何?人?”说书人插嘴道。

“周朝第一神人!”在太?湖上摇橹而过的?船夫高声喊道。顿时满座大笑着鼓掌,异口同声地附和起?来。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