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姜栀向来口无遮拦,嘴永远比脑子先快一步行动,从她口中说出的话十句有八都不能信。
池思思撑着洗手台,把最近出现在身体上的种种迹象滤了一遍。
嗜睡、偏爱酸辣口、乏力、停经——
加上今天。
她极其缓慢地眨了眨眼,愣愣地抚上平坦的小腹。
“你这又酸又辣的,不会真是龙凤胎吧?没看出来啊,这河童精还挺行……”
“思思,阿栀,你俩挤卫生间里干什么?粥煮好了,赶紧来吃一碗暖暖胃。”
“顾阿姨,思思她——唔唔唔!!”
池思思果断捂住了姜栀的嘴。
后者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她,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你要杀人灭口吗?!】
“……”
池思思无语凝噎,摇了摇头,嘘声道:“先别说。”
她拉着姜栀坐回餐桌前,池夫人在旁边碎碎念,她却一反性子没有犟嘴,自始至终淡淡笑着,小口小口抿红薯粥。
喝完粥,她寻了个借口匆匆离开,还没走几步,身后响起“哒哒”的鞋跟声,姜栀追了上来,说什么都坚持要送她回家。
自十八岁成年拿下驾照起,雷厉风行了七八年的马路杀手姜小姐,人生头一遭开起了五十迈以下的车速。
姜栀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神情严肃,连高跟鞋都舍得换下来了,踩着双丑丑的棉拖,手稳得不像握把像端枪,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一趟载的不是人,而是拉了一车百万钞票。
屁股后面的车喇叭按得震天响,驾驶座这位谨慎的司机充耳不闻,也没有跟在国外时一样探头出去用国际手势跟人友好交流。
车速一降再降,池思思没忍住,开口问:“吱吱,你是信佛了,怕撵着路边的蚂蚁吗?”
“姐第一次载孕妇,紧张。”
“实不相瞒,妹妹也是第一次怀孕,更紧张。”
“……”
“那也不用这么慢啊,放只狗在这跑一个来回的时间咱们都到不了家。”
“开太快把孩子甩出去了怎么办!”
“……不至于。”
姜栀皱着眉头,暴躁地回她:“你懂个锤子的怀孕!”
“……”
“才几周就开始妊娠反应,你跟玻璃人有什么区别?小心为上总没错。”
“真假的……?”
“我骗你干什么!难道真生下来俩你家河童精肯送我一个?”
“不送。”
“……”
池思思就这样被她说服了,觉得三四周就开始孕吐的自己简直不要太虚弱,这一路上连气都不敢大喘一下。
一个未经人事,一个初作人母,又没有长辈指点,闹了个大乌龙都不知道。
进家进门的时候,池思思捂着肚子,姜栀在一边搀扶,两个小姑娘的表情一个比一个肃重,吓得林阿姨还以为是磕着碰着哪了,急慌慌翻找出一堆跌打损伤的药膏贴来。
打发走林阿姨后,池思思靠着沙发背,怎么想都觉得别扭,打开手机查了半天。
“吱吱,你说咱们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
“你的孩子能是小题吗?大做一点怎么了?”姜栀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小腹,“小宝贝可听不得这话。”
“喵呜~”
一声不满的猫叫在脚边响起,仿佛在控诉铲屎官对于自己的忽略。
姜栀低头,一把抱起正扒着地毯撒泼打滚的布偶:“思思,你又养了只猫啊,说好坚决不超生的呢?”
“这是小饼干。”
“……”姜栀不可置信地举起怀里的猫看了半晌,cookie一爪子拍在她脸上,发出对这忘性大的人类表示鄙夷的叫声。
“我上次见她的时候……才这么大点儿!”
“那都多少年了。”
“我的天,伙食得多好才能胖成这样……由此可见,以后你的宝宝也要被喂成一个圆球球。”
听到有人说自己胖,cookie剧烈反抗,奈何这女人臂力惊人,把她圈得死死的,爱不释手地挠着她的下巴。
“听说布偶很粘人,一天不抱都不行,你怀孕了又抱不得重物,要不把cookie放我家,我陪她玩几天?”
“怀孕是几天的事吗……不要,你就是馋我的猫。”
池思思想了想,站起身:“我还是觉得不放心……不行,得去躺药店。”
“哎——你坐着,我去。”
姜栀把她按回沙发上,抄起车钥匙出门,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就折返回来,除了验孕棒,手里还拎着一兜子山楂。
池思思忐忑不安地走进卫生间,五分钟后,她呆滞地捧着验孕棒走回沙发边。
姜栀正抱着cookie啃山楂,把自己酸得表情狰狞,见人出来,连忙凑了过去,指尖还捏着咬了一半的山楂。
躺在池思思手心里的验孕棒,一深一浅,刚好两道杠。
“啪嗒”
“喵!”
cookie和山楂一并掉在了地毯上,嫣红的球果骨碌碌滚出去好远。
“恭喜你,要做妈妈了。”
“也恭喜你……要做干妈了。”
*
下午三点半,吝泽走出会议室,迎面便是整张脸的五官都纠结在一起的陆朝,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什么事?”
“总裁,池小姐上午打来电话说、说她回家了……”
后面的话陆朝实在说不出口,吝泽却一瞬间明白过来,他点了点头,反应很平淡,拿上钥匙驱车离开公司。
本以为回到家后要面对空荡荡的卧室,甫一打开门,迎面便扑来一具柔软的身体。
池思思拥抱住他,窝在他的怀里,仰起小脸笑盈盈地说:“你回来啦。”
吝泽一怔,低头看她:“不是回家了吗?”
“我太想你了,所以反悔了、回来了,你不开心吗?”
他没应声,长睫微敛,捏了捏池思思的鼻尖,揽着她的腰把人带到了沙发上,蹲下身,视线同她齐平。
“公司还有些事没处理好,你先陪cookie玩,好吗?”
“不好。”池思思圈住他的脖颈,撒娇道:“阿泽,我有很重要的事跟你说。”
“乖,待会儿再说。”
吝泽揉了揉她的发顶,起身要离开时,池思思一把拽住他的袖口,仰起脸,闷闷地说:“我怀孕了。”
一瞬间,吝泽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池思思敏感地捕捉到了每一种出现在他脸上的细微情绪。
惊诧、错愕,以及不易察觉的慌乱。
独独没有欢喜。
一分、一毫,都没有。
捏住他袖口的指尖微微用力,泛起一片青白,池思思愣愣地松开了手。
吝泽见状,只当她是赌气才故意这么说,复又蹲下身,严肃地问:“思思,你说的是真的吗?”
池思思不语,宽大袖口的遮掩下,隔着睡裙,轻轻摸了摸小腹的位置。
那里孕育着一个新生的幼小生命。
是她和吝泽之间的牵绊。
“骗你的。”
闻言,吝泽疲倦的面容上浮现一丝不耐,他长长地叹息一声,什么也没说,转身进了二楼书房。
池思思看得很清楚,十分明显,他松了口气。
可是为什么?难道真的如宋婕所言,吝泽不想要孩子吗?现在既不缺钱也不乏时间,实在不行还有林阿姨,为什么会不想要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孩子呢……
她想不明白,也找不到借口劝说自己过去这个坎,就这样挣扎了一下午。
吝泽打完电话,走下楼,望见池思思依旧保持着同样不变的姿势,蜷着腿,愣愣地坐在沙发上。
抬腕看了一眼表,六点整,将近两个小时,一动不动。
他眉心微蹙,至此,终于察觉出不对劲来,坐在一旁轻轻揽住池思思:“抱歉,这几天实在是太忙了,很多时候都忽略了你的感受,现在基本上告一段落,可以告诉我你想说什么吗?”
以往,池思思总会被他这般认真服软的态度说得没了脾气,今天却一反常态,抱着膝盖一眼也不看他,语气生硬。
“想问的分明不是这个,却偏要拐弯抹角扯到另一件事上。跟我说话……也要真假参半吗?”
吝泽一噎:“不是……”
嘴上否认,其实如何他最清楚不过。就这样大剌剌地揭开他的心思,丝毫不顾及对方是否会难堪,刺人、刻薄,这不是他认知里以往池思思的模样。
他轻轻皱着眉心,也不说话,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里收敛了层层情绪,池思思偏头看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别用这种责备的目光看我,怪我尖酸,不顾及你的颜面吗?可是……你怎么不想想,如果你同我说话不用千般技巧——算了,你不会认为是自己的错,总是这样。”
池思思把他看得很透彻,又点破他的心思,不给人一点迂回的机会,而且油盐不进,吝泽张了张嘴,像磁带卡壳了一样,半晌,轻叹口气。
“思思,我只是想问……你是想要孩子了吗?”
“是。”
池思思答得干脆又果断。
吝泽接下来的反应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他问:“那么——你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都、都喜欢……”她回不过劲儿来,愣愣答道:“但是第一胎最好是男孩子,我没有哥哥,希望我以后的小女儿能有个偏爱她保护她的哥哥。”
“嗯,我明白。”吝泽站起身,拢了拢她柔顺的发丝,“换衣服吧,思思,我带你去个地方。”
池思思一喜,以为吝泽要带她去做备孕前的体检,心想横竖都是要去医院检查胎儿的,届时顺水推舟告诉他就好了。
她就知道,阿泽不会不想要他们的孩子的。
她一向藏不住情绪,唇畔不受控制地向上扬,偏偏刚竖了一身的刺,不好意思立刻服软,只轻轻“哼”了一声便乖巧地上楼去了。
*
原本吝泽平日就话少,这一路更是沉默地出奇,池思思坐在副驾,借着玻璃悄悄瞄了他好几眼,面上毫无波澜,手底下却几乎快把腰带上的流苏给绞断了。
她内疚于口无遮拦说出的重话,满心想着等检查结果出来了要认真道歉,等回过神来时发现,吝泽把车停在了一栋二层的别墅楼前。
红棕色的石砖墙壁上攀缘着弯弯绕绕的藤蔓,迎着皎皎的月色开出几朵纯白的小花。
楼前的小庭院里支着一座葡萄藤架,上面缠着几排小小的星灯,驱散了些许黑暗。
藤架下摆着一张圆桌和十数把小白凳,围了一圈孩子,中间是个微微有些驼背的妇人。
遥遥传来熟悉的生日歌旋律,池思思踮脚看了一眼,瞧见圆桌上有一只双层的蛋糕,吝泽拉着她的手走近了,才看清楚是水果慕斯口味的,淋面上点缀着几只树莓和两瓣甜橙。
她不知道吝泽要做什么,安静地跟在他后面。那些孩子对客人的到来十分新鲜,停下动作,纷纷看了过来。
统共十二个孩子,女孩儿居多,大的十一二岁,最小的瞧着只堪堪到她腰间的位置。
再靠近一些,走到灯光下了,距离池思思最近的女孩儿看着她,却又似乎没在看着她。
不如说,女孩儿的视线始终固定在一个点上,一侧耳朵偏向他们,随着两人的脚步声而动。
池思思心里“咯噔”一跳。
这些孩子……
“季院长,晚上好。”
“啊……吝先生,晚上好,您怎么来了?”
“抱歉,没事先知会一声,在这个时间打扰您和孩子们。”
吝泽捏了捏池思思的掌心,把她拉到自己身侧,微笑道:“这是我夫人。”
妇人似乎畏寒,在层层棉衣外又裹了块挡风的披肩,她微微有些发福,眉目瞧着和蔼又慈祥。
“原来是吝——”
池思思连忙截断她的话头:“我姓池。”
妇人一怔,随即揣着手,笑吟吟地望向她:“池小姐。”
寒暄过后,吝泽的视线挪到那只慕斯蛋糕上:“这是——”随即反应过来:“原来是季院长的生日,我们空手而来,实在抱歉。”
“不碍事,吝先生往日给我们的帮助已经足够多了。我年纪大了,生日是过一年少一年,早不在意这些虚套的东西了,是孩子们一定要给我过生……”
说着,妇人裹了裹身上的披肩,轻轻拍手,把孩子们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孩子们,这两位是吝叔叔和池阿姨,来打声招呼。”
紧跟着便是此起彼伏的“吝叔叔好,池阿姨好”,稚嫩的童声听得池思思心中一软。
“季院长,关于我上次和您说的事——”吝泽一顿,“换个地方说话吧。”
“好。”
见他抬脚要走,池思思回过神来,连忙拽住他的衣角:“阿泽。”
吝泽冲季院长微微颔首,转身握住她的手,把人稍稍带远了些。
“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你不打算跟我解释一下吗?”
“残障儿童收容院,公司有起色那年开始以我个人名义资助的。”吝泽揽着池思思纤细的腰,腾出只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我的茉莉花仙这么聪明,肯定早就猜到了。”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池思思拂开他的手,不咸不淡地看着他:“你带我来这里,到底要做什么?”
碰了颗软钉子,吝泽不以为意,他压着池思思的肩膀,将她的视线调向某一处,几个孩子正聚在一块切蛋糕。
“这几个女孩儿虽然或多或少有些眼疾和听力上的问题,但基本上都已经懂事了,教起来可以省很大的功夫。对了,你不是想先养个男孩儿么,收容所里有个刚满三岁的孩子,除了和人沟通有点障碍之外,其他没有任何问题,安静乖巧,脸也很漂亮,你如果喜欢,我们可以收养他——”
“吝泽。”池思思打断这一段冗长的自说自话,藏在袖口下的指尖微微收紧,掐出几个深深的指甲印。
“你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