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不断收到信件,都是女人们透过邂逅网站传送过来的。本来只是为了和大原妙子接触,而在名为Sweet Style的免费邂逅网站登录,没想到却不断收到发情女人们从听都没听过的网站,传送过来的信件。
丈夫已经有一年以上没碰过我了。因为有孩子,所以我不想离婚,但是想寻找彼此慰藉的人。阿伸先生,我们能不能只建立肉体关系?
想找女朋友吗?我想应征……不会束缚你的,只要肉体关系就OK。可以吗?
和男朋友的性生活都是千篇一律。我想花心一下,玩一玩。我想跟其他的男人上床,阿伸先生愿意陪我吗?
心里老是觉得郁闷,睡不着觉。好像是发情了。阿伸现在人在哪里?希望能立刻上床。大家都说我的口交技术不错。
超过二十封的信件中,有一半以上都是情色内容,不过也有一些有着踏实内容的信件。接到夹带于邮件当中的网址之后,就可以看对方的档案或者直接回信。不管选择哪一种服务项目,都需要点数,而点数是透过银行账户或信用卡购买的。说免费,其实都只是骗人的。
“原来是这样啊?”
友定一边看着信件一边自言自语。之前他一直怀疑,邂逅网站这种东西是靠什么系统来赚钱的?现在终于明白了。想看对方的档案,需要完成两阶段的行程。一开始只提供年龄和居住的地点、职业、身高等,接下来则显示附带的一张小小相片。每次都要消耗点数,友定简单地计算了一下,发现想看传送信件过来的对方的相片,一次大约要花上两百圆左右。友定也看了两个传送信件过来的女人相片。他没有买点数,网站提供首次使用者所谓的红利点数。一般人都会怀着好玩又感兴趣的心态,想看传送信件过来的女人长相,这是一种很懂得挑起人们欲望的买卖。
友定叹了口气。几乎每十分钟就会有信件传进来,但是始终没有来自大原妙子的讯息。也许她跟自己一样,不,一个年轻女孩子,应该会收到更多倍的邮件吧?她从中选中友定的信件,刻意回信的可能性是非常低的。
与其等着可能永远不会传来的信件,不如先去找到那个叫幸治的混混,打听出大原妙子的手机号码要来得快些,可是那也得等到天黑才能进行。
在天黑之前,难道没有其他可以做的事吗?友定思索着。如果是平常的搜查工作,他大可以跟同事分工合作,对照彼此得到的情报,寻找出一条新的线索。然而,友定是孤军奋战的,能做的事情实在有限。
雄介和大原妙子,学龄前儿童和女高中生,行动范围应该是有限的。大原妙子会带着雄介去投宿在什么地方呢?朋友的住处不能住。她很难将雄介的事交代清楚吧?露宿野外?也不太可能。一个带着小小孩的年轻女子露宿野外,太惹人注目了。那么,利用援交赚来的钱投宿旅馆?而且应该不会是高级饭店吧?友定跑进他第一眼看到的电话亭,翻着电话簿,打电话到每一间位于池袋附近的商务旅馆去问。
昨晚有没有一个带着六岁左右男孩的年轻女性,投宿在你们那边?当然他会先表明自己是警官。
打到第二十三家旅馆时,他找到目标了。是位于东口外围的一家商务旅馆,一对可能是大原妙子和雄介的人物就投宿在那边。
“可是今天早上已经离开了。”旅馆柜台的男服务生以困惑的口吻说道。
“请把女人的名字和地址告诉我。”
友定将话筒那边提供的情报写在备忘录上。大石贵子——假名,地址也是瞎掰的,但是掌握到假名所代表的意义却很重大。
为了确定有没有一个叫大石贵子的人投宿在旅馆里,友定再度从第一家旅馆开始打起。
手指头开始抗议了。已经按了几百次电话按键,却还是一无所获。他努力地提振起快要耗尽的力气,不停地打电话,但是却找不到有任何一家旅馆有叫大石贵子的客人去投宿。
是还没有登记住宿吗?或者用了不同的假名呢?就算她靠着援交赚钱,在做生意期间总不能带着雄介四处跑吧?他衡量在她工作时,应该会把雄介留在旅馆的房间,可是……
设定为静音模式的手机开始振动,有信件传进来,一定又是邂逅网站转寄过来的邮件。他大可以不予理会,但是精疲力竭的肉体也需要休息。友定靠在电话亭的墙上,打开邮件,寄信人的名字叫“奈绪子”。
阿伸先生,我有一个很唐突的请求——请你抱我。自从跟我老公生了小孩之后,我就没做过爱了。说起来很不好意思,也许是欲求不满累积了许多压力,我总是把气出在孩子身上。再这样下去,我担心自己会对孩子做出更离谱的事情来……这种邮件会让你觉得不舒服吗?
明明只是一串铅字所形成的内容,友定却觉得彷佛听到女人悲切的吶喊。他不断地深呼吸,视线盯在“我担心自己会对孩子做出更离谱的事情”这几个字上。虐待雄介的自己和素未谋面的女人身影在脑海中重迭。
是的。我也希望能有人来阻止我,也想从自己可能会杀了儿子的恐惧中挣脱出来,偏偏我跟雄介身边却什么人都没有。
透过邂逅网站向一个陌生男人求救的女人,其悲切的心情拨动了友定的心弦。
他用颤抖的手指头转动画面,连上附在简讯当中的网址,确定女人的档案——地址在东京,年龄三十一岁,职业是家庭主妇,没有附上相片更凸显其真实性。迫切希望得到帮助的女人,应该不会把自己的影像传送到邂逅网站上才对。
友定想回信给女人,却发现点数不够了。回信给传送进来的邮件要十五点,但是友定剩下的点数只有十点。他按下位于画面下方的“购买点数”按键,上头显示出透过银行或邮局账户、信用卡,或可以在便利商店使用的储值卡等等来购买点数,甚至也有显示“事后汇入”几个字。可能是系统业者为了方便有急需的客人,所以只要在三天以内将购买点数的金额汇入银行账户就可以了。
友定选择了“事后汇入”。画面缓缓地切换,出现程序说明。他设定了五千圆的金额,然后传送出去,于是画面便显示出电话号码,指示他打电话到该处——这个程序是为了确定用户的手机号码。友定打了电话,线路立刻接通,一个没有感情的电子女人声音叫他等着。
我到底在搞什么?阅读奈绪子传来邮件时的兴奋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难以忍受的疲劳感和沉重的心情。明知道必须尽早找到雄介,自己却透过无聊的邂逅网站在玩耍。友定连苦笑都笑不出来,只是随着本身的惰性活动手指头而已。
他听到一个声音说“你的电话号码已经获得确认”,电话便挂断了。他又等了一会儿,手机便收到一封信。是邂逅网站寄来的,内容是再度确认三天以内会汇入金额。友定再度连上附在奈绪子简讯上的网址,点数增加到六百。也许是连第一次的红利点数也一并算进去吧?
你说会把气发在孩子身上,是怎样的情形呢?
也许应该写一些比较好听的话,但他实在想不出其他的话来,送出信件后便阖上手机。应该不会有回信吧?奈绪子只是把同样内容的信件,传送给好几个男人,然后黏上率先回信给她的家伙。友定叹了口气,再度伸手拿起公用电话,时间快接近晚上十点了。他窝进这座电话亭,已经消耗了将近两个小时和几张电话卡了,但是并没有人对他有任何抱怨。公用电话已经成为一种过去的遗物,现在这个时代,人人手上至少都有一支手机,没有人会刻意去使用公用电话。
他将电话卡插进公用电话里,正要按下按键时,手机又开始振动了。一封信件——奈绪子来的回信。
一开始只是捏捏他,或者打打屁股,但是最近开始会从后面用力踢他,把他的脸压在枕头上……你一定会怀疑我是什么样的母亲,可是我真的很怕我自己,也没办法跟任何人谈起这种事。阿伸先生,你会觉得我很可怕吗?
距离友定送出信件之后不到五分钟。奈绪子心中的恐惧是真的,她的迫切感也是真的,那种兴奋感又复苏了。同类人互通信件,彼此都对自己感到害怕,蹲踞在黑暗中,期待不可能有的帮助到来。
孩子几岁?
他写了这几个字传送出去,立刻又有了回信。
两岁。前几天才为孩子庆生。可是我……
友定离开了电话亭。如果大原妙子是用其他的假名,那他打再多电话到旅馆去也是枉然,还有可能会与她错身而过。若在友定打过电话后,大原妙子和雄介才出现在那家旅馆的话……总之,一切看来都是那么具不确定性。既然如此,还是等到深夜,去逮住幸治那个混混会比较实际一点。在那之前,跟这个叫奈绪子的女人打发时间,应该也无妨吧?
友定一边这样告诉自己,一边走向过往行人稀少的巷子里。他靠在杂居大楼的墙上,瞪着手机。
我也会打小孩。我一直告诉自己,不行,这样是不行的,可是就是停不了手。我爱我的儿子,可是我好恨,好怕我自己,怕得不得了……
他一边犹豫一边写,写完的那一瞬间,一种解脱感浮现。盖子打开了——累积又累积的郁闷和悲哀、自我怜悯、自我欺骗等,所有负面因素都从奈绪子撬开的缝隙中流泻出来。
是真的吗?
一通简短的信传了回来。
是真的。
友定也回了一句简短的话。手机画面以外的世界,已经被赶出他的视野之外了。透过手机连系的两个人、邂逅网站所虚构出来的虚假小小世界,友定开始沉溺其中。
我不认为这是一个偶然,就好像神明对我伸出了援手……你愿意听我说吗?我也会把阿伸先生的话当真。然后……如果不嫌弃的话,请你抱我。为了照顾小孩,我连自慰的时间都没有,于是又把怒气发在孩子身上,这是一种恶性循环。
如果你不嫌弃我,请别客气。
友定送出简讯,深深叹了一口气。
奈绪子住在世田谷代田的公寓,先生是外资保险公司的业务员。经常以跑业务为借口,混到三更半夜才回家,对于育儿工作或奈绪子的不满毫不关心。不,也许他根本就无法理解,奈绪子为何会产生不满吧?赚的钱够用了,那还有什么不满的?
奈绪子的父母,还有她的公婆基本上也都有同样想法。有个会赚钱的老公,又生了个可爱的孩子,这样还有什么不满的?奈绪子又不能言明是性欲不能获得满足,只能封闭在自己的壳里面。本来个性就不是外向类型的奈绪子,光是跟附近的邻居应对就已经元气大伤,人也就越发地往内缩。待在变得神经质的母亲身边,孩子只会不断地哭叫,将奈绪子逼到了悬崖的边缘。
“我好害怕。”奈绪子泣诉道:“脑海中老是想着那件事。一个人沉溺在妄想中……当孩子打断我的情绪时,就会涌上一股强烈的怒气,强烈到连自己都不解为什么会这样。我知道必须克制住自己的性欲,可是……要不是这个孩子,我也可以更自由自在地玩乐的。我总是这样想……”
友定想听她说得更多,想知道得更多。了解奈绪子就等于了解自己,潜藏在奈绪子内心深处、黏糊糊的黑色团块,跟潜藏在自己内心的东西一样。
时间不够了。回过神来已经超过晚上十二点了。他现在得去找幸治,得去找雄介。友定虽然还有所眷恋,但是他打了“现在得出去工作,明天再继续谈”几个字,然后阖上手机。
眼睛一阵剌痛。因为持续盯着小小的屏幕看,造成眼睛极度的疲劳。也因为太过集中精神在收发信件上,脑袋内部觉得好沉重,连迈出去的步伐都不踏实。他顺路走进便利商店,喝了一杯提神饮料。他知道这只是一种精神安慰,但人是自我养成习惯的奴隶。友定拖着沉重的步伐,自行投进霓虹灯的漩涡当中。
D-MODE俱乐部,位于立教路略后方住商混合大楼的地下室。除了震耳欲聋的音乐外,还有大麻的味道与振动的大楼楼梯。通往俱乐部的出入口前面,摆着一张小桌子,一脸恭谨的男人独自坐在那里,桌下方贴着写有入场费用之类的传单。
撑着脸的男人本来还很吊儿郎当,一看到友定就显得很紧张。这种人总是能够敏感地嗅出警官的味道。
“不用费事。”友定制止正要站起来的男人说道:“我只是来打听一点事情。”
“什、什么事?”
“你认识一个叫幸治的男孩子吗?”
“认识是认识……”
“今天有来吗?”
“刚刚才到。”
“很好,跟我一起进去。”
“请放我一马吧!”男人的两手在眼前挥着。“我不能离开工作岗位。”
“难道要我把生活安全课的人叫来吗?我可是闻到大麻的味道哦。”
男人垮下了肩。
“只要告诉你幸治是哪个就可以了吧?只是这样吧?”
“没错,只要找到幸治我就闪人,不会找你们店的麻烦。”
男人连点了几次头,友定搭着男人的肩走进店里。鼓膜顿时被撼动着,内脏好像整个被刮搔着。DJ摩擦着黑胶唱片,年轻人们则用力地摇着头。店内的空间,比从外观所想象的还要小,空气因为人太多而感觉又闷又热。
“哪一个?”友定靠到男人耳边大叫。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已经够大了,却不能确定声音有没有传进男人耳中。
“那一个。”
男人指着店的后头,一群年轻人没有加入跳舞的行列,只是一手拿着可乐娜啤酒一边打着节拍。一共有四个人,彼此轮流抽着一根纸卷的大麻。
“哪一个是幸治?”
“从右边算来第二个,将棒球帽反戴着的那个。”
“很好,谢了。”
友定对着男人挥挥手,拨开客人往后头走。幸治和他的同伴们,由于吸大麻而变得混浊不明的眼睛,在半空中游移,当友定站到他们面前时,表情依然没有变化。
“你是幸治吗?”友定将手搭上幸治的肩膀。
“你干嘛?”
“我是警察,想问你大原妙子的事情。你总还记得吧?”
站在幸治旁边的男人,将大麻丢到地上用脚踩熄。其实这是个很愚蠢的行为,但是大部分的人在陷入恐慌时,总会做出一些愚蠢的事情来。
“我并没有要逮捕你,只是想问你一些话。你们吸大麻的行为,我当没看到。”友定抬起下巴,指了指丢掉大麻的男人的脚。所有人都缩起了身体,额头上冒出冷汗。
“乖乖跟我走,知道吗?”
幸治低垂着头,友定将手环上他的腰,催促他往外走。撼动着空气的音乐突然中断,现场一片静寂。舞台上的DJ被几个肌肉男围住,这是音乐中断的原因,跳着舞的年轻人们开始骚动起来,但是那些肌肉男一点都不在乎,他们一把抓住DJ的衣领,将他从舞台上拖下来。DJ乖乖跟着走,双手合十在脸孔前面拚命道歉。友定不想惹麻烦,他知道得赶快离开这里。
“秀,你看你干了什么好事?”
友定听到舞客当中有人对DJ这样吼着,但他不予理会,带着幸治来到店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