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险箱失盗案的搜查工作完全停摆,虽然从过去的类似事件当中锁定了几名嫌疑犯,但始终无法掌握主嫌的行踪。大部分的搜查人员认为目标已不在曲町署的管区,偏偏上级始终不肯松口让大家停止搜查。
友定为了看似愚蠢至极的打探工作而四处奔波,同时也为了控制自己焦躁的情绪大费周章;本田也只是做表面工夫似的去敲每一户在现场周边公寓的门。
他们是在快接近傍晚的时候,接到饭田桥发生汽车窃案的通报。
“走吧,阿伸。”本田的脸上顿时绽放出光芒。
“可是我们还在打探消息啊!”
“这种事情做再多也没用,去办汽车窃案还比较有价值一点。”
本田悠然自得地走了,友定赶紧追了上去。本田说的确实有道理,没什么指望的搜查工作,高度耗损着肉体和精神。
汽车窃盗事件的现场,在饭田桥一丁目的投币式停车场。除了友定和本田之外,还来了几个本来应该四处打探保险箱失窃案消息的搜查人员。大家都腻了、倦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这样的表情。处理不完的闯空门,或自动贩卖机窃盗事件的搜查工作。如果隶属于警备部倒还有出人头地的希望,而搜查部的人除非懂得对顶头上司阿谀奉承,否则也就只有过一天算一天了。年纪大一点的倒也罢了,对抱着某种野心的人而言,曲町署的勤务根本只是一件痛苦的差事。
被害人是位于中央区的知名制药公司营业员。他在下午两点左右到附近的医院跑业务,将公务车停在投币式停车场;过了下午六点,再回到停车场时才发现车子遭窃了。他开的车是老式国产客货两用车,据鉴识报告显示,窃贼可能是由副驾驶座的窗缝插入工具,松开了车锁。营业员表明:他以为自己是牢牢地上了锁的,但是并不敢确定。
财物损失是放在置物柜里的高速公路通行费三万圆,还有两箱堆放在行李架上,装着药品样本的瓦楞纸箱。盘算了一下损失金额后,许多搜查人员都绷起了脸——事件小也别小成这副德性。
“算了。”本田叹了口气。“回去打探消息吧?”
“就算我们走断腿,那个案件也办不了。大概只有等被别署逮到,让歹徒自白供出其他案件吧?倒是这个小案件比较有破案的希望。”
“那就打听这边的线索吧?”
“嗯,跟大家商量商量,决定工作怎么分配。”
本田的侧脸露出浓浓的疲惫色彩。友定把视线转向受害的客货两用车,看到自己映在窗玻璃上的脸。我也够累了——他一边想着,一边加入搜查人员的讨论行列。
侦查结束,回到署里写好报告时,时间已经超过晚上十点了。如果现在下班,还可以不疾不徐地去接雄介回家,可是他实在太累了,一种徒劳感啃蚀着全身。
“阿伸,怎么样?偶尔陪我喝一杯吧?”本田彷佛看穿了友定的心思一样。
“也好。那就走吧!”
友定将文件收进活页夹里,站起来。
“小鬼头没问题吧?”
“我打个电话给托儿所,请他们帮忙看顾到一点左右。”
“那就找池袋附近的地方好了。”
本田拿出手册,开始评价各家酒店好坏,友定先跟他说好了时间,然后打电话到托儿所去。园方一开始极度不愿意,结果还是退了一步,接受了友定的请托。
“我这边OK了。”友定挂断电话对本田说。
本田也决定了地点。
“要町附近有一家看起来老旧的小酒店,附近的家庭主妇会到那边打工。是个不错的女人哦,费用也不高,就去那边吧?”
只要是能喝酒解闷的地方,哪里都好。两人都不想再步行去搭电车了,便拦了辆出租车。
诚如本田所说,这是一家颇符合郊区味道的老旧小酒店。小到店里只有七人座的吧台和一张四人座的餐桌而已。企图靠着浓妆来掩饰年龄却徒劳的妈妈桑正在接待客人,而本田喜欢的那位——前来打工的家庭主妇,则在吧台里面负责倒酒,做下酒菜。店面后头有一个大型的卡拉OK专用屏幕,播着无意义的影像。
本田喝着放在旁边备用的国产威士忌,发着生活中的牢骚,时而挑逗一下打工的家庭主妇,要不就是唱卡拉OK。回过神来时已经将近十二点了,友定拿出手机。他在这个时候确认手机有无来电,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手机的液晶画面闪着来电讯号,刚刚因为卡拉OK的音量太大,以至于没有听到来电铃声。他操作手机,确认来电者的身分,手指头顿时僵住了。将近十通的来电显示,来自照顾雄介的托儿所。十一点过后的四十分钟内,就打了这么多通电话来,那就表示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是雄介的伤被发现了吗?友定冒着冷汗,跟本田说了一声,来到酒店外头打电话,几个借口在脑海中盘旋交错。
“我是友定。对不起,因为太吵了,没听到铃声。”
“啊,友定先生,不得了了。对不起,真的很抱歉……”接电话的是经常在深夜还待在托儿所的中年妇女。
“请你镇定一点。发生什么事了?”
“是、是这样的,雄介在我不注意的时候失踪了。”
“雄介?”
“是、是的。我转告他,今天爸爸会晚一点来接他时,他人还在的。”
醉意顿时整个消退了。
“附近找过了吗?”
“是的,当然,我们赶紧去四处找了,可是一直找不到人。”
“我立刻过去,请等我。”
友定挂断了电话。醉意虽然已经消退,但是混乱却加速涌上心头。雄介失踪?怎么会?绑架?怎么可能?他舔着嘴唇回到店里,本田正跟妈妈桑勾肩搭背,大声地唱着演歌。
“对不起,本田。托儿所跟我说雄介突然发烧……”
他用足以压过卡拉音量的声音说,本田一听,放下了麦克风。只剩下BGM奏着可笑的旋律。
不能说雄介失踪了。若把事情闹大惊动警方的话,自己虐待儿子的事实恐有泄漏之虞。自己的面子比儿子重要吗?有人在他脑海中低语着。友定用力地甩了甩头,把那个声音赶出去。
“那倒是很让人担心啊,你赶快回去吧!”
“帐呢?”
“明天再算就好了。”
“那就不好意思了。”
友定深深地行了一个礼,再度走到店外想拦出租车,却找不到空车。他咋着舌,往池袋的方向走去。本来想快跑的,但是因为白天的工作和酒精让疲累不堪的身体完全不听使唤。
“十一点之前,他人确实还在这里。”女人说。
友定想起她叫佐佐木,平常总是随便化个妆,但是现在连那个简单的妆也因为泪水和焦虑整个剥落了。
“我泡个茶,上个洗手间……结果回来时就发现雄介已经不见人影了。”
“佐佐木小姐的视线离开雄介的时间是?”
“我想应该是十分或十五分钟左右。”
佐佐木的眼神露出不安的色彩,也许是看电视看得太入迷了,没把雄介放在心上吧?友定并不打算针对此事责怪她。
“请问……是不是应该报警比较好?”
“我就是警官。请你在这里等着。”
友定留下心绪不宁的佐佐木,自己走向玄关。雄介的鞋子已经不见了,他可能是自行离开托儿所的。
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一股愤怒随之涌起——可恶的小鬼竟然擅自跑掉,一点都不体谅我这个做父亲的有多辛苦。等找到他的时候,一定要狠狠揍他一顿。就算他又哭又叫,也绝对不原谅他。
友定离开了托儿所所在的公寓。左手边便是池袋西口的闹区,他推测雄介的视线高度,弯下腰来。什么东西吸引了孩子的目光?目标何在?右手边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吸引孩子的,雄介一定是朝着闹区去了。回到公寓门口,友定按下对讲机说道:
“佐佐木小姐,我锁定了雄介可能去的地方,今天你可以回去了。”
“真的吗?雄介不会有事吧?万一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我……”
“你不用想那么多。我想他大概是觉得无聊,所以出去晃一晃吧!前面有我经常带雄介去的公园,我想他大概在那边。”
他唯一想避免的就是事情被佐佐木闹大,就算没有惊动警察,谁也不敢保证没有人会在某种情况下发现雄介背上和屁股上的伤。他要自己找到雄介,狠狠地教训他一下。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明天一早我会跟你联络。”
“那就有劳您了。”友定松开按着对讲机的手指头,回头一看,绽放着耀眼光芒的闹区宛如在嘲笑他一样。
整整走了三个小时都没有收获。他问了走在路上的醉汉、皮条客,连站在路边的人妖也没放过。
“有没有看到一个五岁左右的孩子?”
得到的都只有无言的否定。
他也想过发生意外的可能性,但是看到闹区里的派出所,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如果附近有小朋友发生交通意外的话,派出所里穿着制服的警官,应该会显得十分紧张才对。他还想过雄介前往今日子老家找妈妈的可能性,但是随即又否定了这个想法。雄介身上应该没有钱,不要说搭出租车了,恐怕连电车的票都没办法买。
雄介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友定咬着牙,视线在四周游移,然后停在宾馆的霓虹灯上。一些不只喜欢女人,对男人也垂涎三尺的男人经常在这一带闲晃。对尚未发育的身体有高度兴趣的变态,就潜藏在黑暗中。万一这些人锁定了雄介……万一他们用花言巧语将雄介骗进宾馆……
血液直往头上窜。自己打伤孩子是无所谓,但是别人伤害儿子是他无法忍受的事情。踩着凌乱的步伐走向宾馆街,也许是对友定身上散发出来的警官味道产生过敏反应吧?一些拉客的皮条客们赶紧把视线移开。友定站在宾馆街的入口,不知所措。来到这里之后又能怎么做?难不成要一间一间去问,有没有客人带着小男孩投宿的?这样做才真会惊动警察。万一虐待雄介的事实曝光,友定将会同时失去工作和社会的信任——警察可不是那么有包容心的组织,绝对不会豢养一个爆发丑闻的人。
友定感觉到背后有人,倏地一回头,只见一个流浪汉正在路边的垃圾集中处翻找东西。
“喂,我问你!”友定粗着声音叫喊,流浪汉立刻缩头,露出畏怯的表情。友定从内口袋里拿出警察证件亮了亮。
“我只是想问你一件小事,不用怕成那个样子。”
“警、警察先生,有什么事?”
“你都在这一带混吗?”
流浪汉点点头。
“三个小时前,有没有在这一带看到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
“啊,我看到了。”
流浪汉竟然给了友定一个他本来不抱任何期待的答案。
“在哪里?那个孩子去了哪里?”
“跟一个从宾馆里出来的年轻女人一起走了。当时我正好睡醒出来找晚餐,嗯,大概在四个小时之前吧。”
流浪汉指着闹区的方向。时间都已经超过凌晨三点了,刺眼灯光却依然没有消减的迹象。友定呆立在当场,茫然地凝视着闹区的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