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民社会,人类以采集和渔猎为主要生产方式,野果和鱼蚌禽兽是人类食物的主要来源。随着人口的增多和人类智慧的提高,先民开始寻求新的谋生之路,这便是从事农业生产。农业生产,首先要有可供耕种的土地。可是,上古时期,大量土地尚未开垦,到处是森林草莽,因此,“焚林而猎”是原始农业的前提,“火”是先民垦荒的重要工具。
“焚”字甲骨文字形有“”形,像两手举火焚林之形,本义是“用火烧山林”。这是古代的一种围猎方式,把大片土地烧成空地。这种空地,在适当条件下就会被人们利用,开垦为农田。《说文解字》把小篆“焚”字解释为“烧田也”,非常精练地概括出远古农业是从“焚林而猎”开始的,其主要工具就是火。此外,古史传说中神农氏即“炎帝”,也称“烈山氏”,“炎”“烈”的意义都与火有关。这也说明原始农业与火关系密切。
“农”字金文作“”或“”,前一个字形由“辰”“林”两个构件组成,后一个字形由“辰”“茻”“又”“田”四个构件组成。“辰”表示蜃壳,是古代除草农具,“又”像右手之形,“茻”像众草之形,因此,“农”的金文字形像手拿蜃壳(古代除草工具)铲除田间丛生的野草。考古挖掘中,有大量用天然贝壳制成的锄草工具出土,《淮南子·氾论训》“古者剡耜而耕,摩蜃而耨”,以及“农”的甲骨文字形特点,说明先民确曾使用蚌壳作为垦荒工具。此外,出土的石器和《本草纲目》中“南方藤州垦田,以石为刀”的文献记载,说明先民也曾使用石器作为垦荒工具。
“力”的甲骨文字形为“”,取象于古代单齿木耒。原始掘土工具最初是尖头木棒,在生产实践中,人们逐渐对尖木棒加以改造——木棒下部稍稍倾斜,使之更利于掘土,并在木棒下部捆绑脚踏横木,加强掘土力量,就成了单齿耒。西藏地区门巴族使用的青冈杈,是用一根长约170厘米的青冈木棒和一根长约15厘米的横木制成,其形制与“力”的甲骨文字形非常相近。
在含有构件“力”的甲骨文字形中,“力”都表示农耕用具,即单齿耒,如前文所析的“男”字,像用“力”这种农具耕田,由于古代农耕主要由男子承担,后这个字才专用作男子义。此外,“协”的甲骨文字形作“”或“”,用众多农具在一起,表示协同合作之义。
“耤”(jí)的甲骨文字形作“”,像一人双手持耒(双齿耒),一足立地面,一足踏耒端之小木板,正是用耒翻地的真实写照。因为耒是远古耕种很重要的农具,也常作各种农具的泛称。因此,人们在为其他农具,特别是木制或装有木把的农具造字时,都以耒为构字部件。如“耓”“耕”“耘”“耙”“耛”“耜”“耡”“耤”“耦”“耧”“耨”“耪”“耖”“耥”等。
“以”字甲骨文作“”,金文作“”,像耜(sì)之形。由于耜是一种常用农具,因此,引申有“用”义。从字形可以看出,“耜”与“耒”不同,耒下歧头,耜下一刃。后来,“耒”“耜”合成为一种工具——“犁”。“犁”的下部用以翻土的部分为“耜”,上部用以把握的曲木为“耒”。
远古时期,农业灌溉主要依靠雨水,雨水是农业的命脉。从甲骨卜辞的记录种类看,除了王的游畋(tián)和占卜战争的吉凶外,大概以“卜雨”“卜年”“卜禾”等为最多。对于靠天吃饭的先民来说,向上天求雨是应对干旱的主要办法,因此他们千方百计祈神求雨。
“熯”(hàn)字甲骨文作“”,像把人牲放到火上之形,取象于远古天旱时焚人牲求雨的习俗。“熯”在卜辞中的用法就是一种求雨祭祀。据史料记载,夏启时期黄河下游遭遇了一场苦旱,最后,夏启用杀掉自己的母亲并且将其尸体砍碎深埋各地的手段来抑旱求雨;商汤为了解除旱灾,曾经准备以自己做人牲求雨,结果刚刚点着火,突然天降大雨。这种杀人或焚人求雨的方法是古代所常用的。古代墨西哥,近代孟加拉、越南、菲律宾等地也使用过这种方法。
“雩”(yú)字甲骨文作“”,小篆作“”或“”。《说文解字》说解为:“夏祭,乐于赤帝,以祈甘雨也。从雨于声。或从羽。雩,羽舞也。”意思是,雩是古代的求雨祭祀,雩祭在夏季举行,祭祀对象是赤帝,祭祀方式是用舞蹈娱神。两个小篆字形一个以“雨”为部首,表示求雨祭祀;一个以“羽”为部首,表示用羽舞使雨神精神愉悦,以达到求雨的目的。为什么用羽毛做求雨祭祀舞蹈的道具呢?根据《释名》:“雨,羽也。如鸟羽动则散也”,因为鸟羽纷飞可以和雨丝四降发生类似联想,因此,产生了以羽致雨的模拟巫术。
尽管先民们采用了各种各样的求雨方法,但有时老天爷就是“不买账”,于是,先民在“求天”的同时也“求己”。
传说伯益发明了井。最初的井是挖掘隧道达到地下泉水,取水者抱着水罐由台阶进入隧道,汲满水后又由隧道抱着水罐出来。《庄子·天地》“凿隧而入井,抱瓮而出灌”就是对古代先民利用水井进行灌溉的描述。“抱瓮”入井取水灌溉,这种方法功效很低,于是逐渐出现了提水机械——“桥”(又称桔槔)。《说苑·反质》:“卫有五丈夫,俱负缶而入井,灌韭,终日一区。邓析过,下车为教之曰:‘为机,重其后,轻其前,命曰桥。终日灌韭百区,不倦。’”意思是,卫国有五个男子都背着瓦罐从井里汲水浇灌韭菜园,一整天只能浇灌一畦。一天,一位名叫邓析的郑国大夫路过这里,下车教他们说:你们可以做一种叫做“桥”的机械,后端重,前端轻,用它来浇地,一天可以浇一百畦地而不觉得累。这里的“桥”是一种利用杠杆来提水的工具。汉代以后,较深的井开始广泛使用辘轳。
为了“灌溉农田”和“排水防涝”,人们常在田中挖一些长短宽窄不一的水沟。《说文解字》中有“ㄑ”“ㄍ”“川”三字,许慎分别将它们释为:“ㄑ,水小流也。周礼匠人为沟洫,耜广五寸,二耜为耦,一耦之伐,广尺深尺谓之ㄑ,倍ㄑ谓之遂,倍遂曰沟,倍沟曰洫,倍洫曰ㄍ。”“川,贯穿通流水也。”可见,“ㄑ”“遂”“沟”“洫”“ㄍ”是田间沟洫系统中大小不同的水沟。最后,由“ㄍ”通向大河,即“川”,再由川通向大海。《史记·夏本纪》:“(禹)决九川致四海,浚畎(ㄑ)浍(ㄍ)致之川。”《论语·泰伯》:“(禹)卑宫室而尽力于沟洫。”邢昺《孝经正义》:“沟洫,田间通水之道也,言禹卑下所居之宫室,而尽力以治田间之沟洫也。”这说明夏部族已在农田中开沟挖渠,用来排水灌溉,减少旱涝灾害。
只有田间的沟洫是远远不够的。要保障农业的丰收,必须兴建大型水利工程。“陂”“堰”都是春秋以后兴起的蓄水灌溉工程。“陂”字以“阝”为部首,“阝”是“山阜”的“阜”的简化。“陂”本指山坡,后来,专指水旁的山坡。人们在考虑蓄水问题时,首先选择了丘陵环抱呈盆状的自然环境。这样对外围山坡只要稍做加工,便可以形成人工池塘。于是也将这种池塘称为“陂”。“陂”在开始时仅用于阻隔洪水,保护良田,后渐渐变为蓄水灌溉工程。《淮南子·说林训》记载:“十顷之陂,可以灌四十顷。”“堰”以“土”为部首,本义是人工垒土堆起的堤坝。堰常建在河道内的浅滩上,起防洪、蓄水、控制灌溉的作用。我国古代有名的水利工程都江堰是比较完善的排灌设施。
为了促使禾苗茁壮成长,先民早已开始用粪肥田。《礼记·月令》“可以粪田畴”,《淮南子·本经训》“粪田而种谷”,《荀子·富国》“多粪肥田,是农夫众庶之事也”,都记叙了先民以粪肥田的事。甲骨文中有“”字,像人大便之形,为“屎”之初文,在卜辞中用作动词,与“粪”的用法相似,屎田就是在田地里施粪肥。如《甲骨文精粹释译》拓片184云:“庚辰卜,贞翌癸未,屎西单田,受有年。”大意是,在庚辰日占卜,问由庚辰起到第四天的癸未日,在西郊平野的田地里施用粪肥,将来能否得到丰收?“屎有足。二月。”大意是,在二月间,施用粪肥要充足。可见,殷商时期,先民们已经懂得了用粪使耕田肥沃的方法。《齐民要术》引汉汜胜之《汜胜之书·区田法》:“伊尹作为区田,教民粪种,负水浇稼,区田以粪气为美,非必须良田也。”这些文献记载也说明了殷商先民已经知道用粪肥田的方法。
甲骨文“圂”字作“”,像把豕(猪)关在圈中之形,表示“猪圈”。《说文解字》把“圂”说解为:“厕也,从囗,象豕在囗中也。”《国语·晋语》“少溲于豕牢”韦昭注:“豕牢,厕也。”可见,上古社会,是以养豕的牢为厕,一直到汉魏还是如此。近年来,地下汉魏墓葬所发现陶厕猪圈等明器,也是很好的证明。即如今天广大农村,也往往是厕所连着猪圈,仍旧沿袭古代的遗俗。这种厕所猪圈,便是储藏粪便的地方。西汉史游编撰《急就篇》“屏厕清溷粪土壤”,意思就是圂厕粪便,可以用来肥沃土壤。
蝗虫是庄稼的害虫,先民对虫灾早有记载。《春秋·桓公五年》“秋,螽”,“螽”的小篆字形作“”或“”,本义就是蝗虫。对蝗灾的危害,殷人极为重视,不仅经常向神灵告祭,求神降佑,消除灾害;而且采取了积极的灭蝗措施。“秋”字甲骨文有“”或“”等字形,像火烧蝗虫之形。蝗虫为群居害虫,在其未长翅时,先民将其围赶到低下之处,以火烧之,这就是所谓“焚蝗保收”。《礼记·王制》“昆虫未蛰,不以火田”则说明火田的最佳季节是昆虫蛰伏的时候,乘其无法逃离,可将其一网打尽。《论衡·顺鼓》:“蝗虫时至,或飞或集。所集之地,谷草枯索。吏卒部民,堑道作坎,榜驱内于堑坎,杷蝗积聚以千斛数。”比较详细地描述了蝗虫的生态习性和危害情况,以及所采取的掘沟捕蝗办法。《汉书·平帝纪》记公元二年大旱“遣使者捕蝗,民捕蝗诣吏,以石斗受钱”,记载了发动群众悬赏捕蝗的最早事例。
“利”的甲骨文字形作“”,像以刀割禾并有皮屑四溅之状。现代考古已经发现了许多新石器时代的石刀、蚌刀,其中一些经专家考证为当时的收割工具。
甲骨文中有“”字,左边的构件表示收获的对象“禾”,右边的构件表示类似镰刀的收割工具。现代考古发掘中,商代中期以后的石镰、蚌镰很多,这些镰主要有两类:一为可以安装木柄的长柄镰,其作用是割除谷物禾秆;另一类是长方形和半月形的有孔石刀和蚌刀,其作用是收取谷物的禾穗,使用时用绳索过孔把石刀绑在手指上,以免掐穗时石刀脱落,这种石刀也就是后来的“铚”(zhì),《说文解字》:“铚,获禾短镰也。”“铚”作为一种掐禾穗的短镰,较为轻便,因此,帝王在做象征性收割时就使用铚。《汉书·王莽传》:“予之西巡,必躬载铚,每县则获,以劝西成。”
“穗”在春秋时期写作“”,像手采禾穗之形,甲骨卜辞中还有一个“”,也像手摘禾穗之形,这些字形以及考古发现的大量无穗头的稻、麦秸秆,说明古代收割时一般是先收割穗头,然后再处理秸秆。
米饭很香,但禾穗变成米吃到嘴里还需要经过一系列的加工程序。
甲骨卜辞中有“”字,像一手持麦,一手持杖打麦之形,表示获麦后攴击麦穗使脱粒。这种木棒逐渐演化为谷物脱粒专用的连枷。《释名》曰:“枷,加也,加杖于柄头,以挝穗而出其谷也。”
“舂”(chōng)的甲骨文字形作“”,西周金文作“”,像一人两手捧杵捣粟之形。殷墟五号墓发现了研磨朱砂用的杵臼,据此可推测,殷人应该已经使用杵臼加工谷物。“秦”的甲骨文字形“”,则像两手捧杵捣禾之形。通过舂,去掉禾粒坚硬的外壳。
“康”字甲骨文作“”,像筛米去糠之器:中间部分为箱,箱底有像筛子一样的密孔,上边的部分是颈和口,下边有两条绳;去壳之米,从上面的口倒入箱中,左右二人拽绳子,摇动器械,糠从中漏下。下边的数点儿像正在掉落的糠屑。
去掉皮壳的禾粒可以继续加工成面粉,其工具主要是碾和磨,碾和磨都以“石”为部首,说明它们都是石制的。笔者家乡河北农村七十年代还有碾和磨遗存,碾的形制是:下面是一巨大的石制圆盘,即碾盘,上面用一个巨大的石制圆柱体在碾盘上滚动碾轧,从而将碾盘上的粮食碾压成粉末;磨则由上下两片磨盘组成,下片磨盘固定,上片磨盘反复旋转研磨,将两片磨盘之间的粮食磨成粉末。
粮食生产具有季节性,要保障粮食可供长期食用,必须对粮食进行储存。先民们可谓是“储粮有方”。
“啬”字甲骨文作“”,下边的构件像足基很高的廪屋,上边的构件像禾,整字像廪屋之上有禾。显然,“啬”的甲骨文字形反映了未脱粒的禾穗在高处临时储存的情形,目的是防止禾穗在脱粒前因雨水浸泡而发霉变质。直至今天,在广大农村,农民还经常把没有脱粒的玉米棒和高粱穗等在屋顶上晾晒。
“廪”的甲骨文字形作“”,像露天的谷堆之形。它的特点是,做一圆形的低土台,上堆麦秆麦壳,顶上作一亭盖形,涂以泥土,谓之“花篮子”。显然,这已经不是短期储存。
仓
“仓”字甲骨文作“”,像有门有窗的粮仓之形,更加结实耐用;“廪”字后来增加了“广”构件,说明“廪”也变为一种房屋式建筑。陕西西安半坡遗址出土了窖藏和罐藏的粟子,粟即没有脱粒的小米;山东胶州市三里河遗址大汶口文化层,发现一个原始居民储藏粮食的仓库,其中有粟一立方米之多,这说明先民早就懂得了储存粮食的方法。至今农民对稻米、高粱、谷子等仍然是带壳储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