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九心意翻涌,为眼前这小孩的坚定而感动,“邺城之破,只在刻漏之间,你去能作何?”
“若扭转不了什么,就让我与大燕一道归入历史的尘埃就是。”不仅朱九,这下连红缨亦被他震撼住。
他又要转身,朱九立即出声,“红缨拦住他!”
红缨于是迅速就到了他面前。
他顿住步子,回头看她,带着不解。
“我不会让你小小年纪就轻易去送死。”
“人人可为国而死,不在年龄。”
“你这样去死很无谓。”
“为国而死,是为大义,岂是无谓。”
“只是死就足够了么?难道在你眼中只有慕容氏,而无半分燕国万民?”
他未言。
“他们还在,你不是说他们在魏王手里会受苦么?你该好好看看他们,看他们是否真会如你所预料地将来会陷于水深火热不断。”
他依旧未言。
“你今后的路还很长,小六。”朱九继续道。
他道,“可若今后我都只能自称魏人,那我只觉余生太长。”
朱九红缨再度被震撼。
这小孩子……
朱九没能劝住他,他坚持要离开,她只能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夫人,他们崔家竟出了这样一个精忠的后人,可惜还被他们给逐了。”
“朝代更迭迅速,以至于这些世家早不在乎忠义二字了。也可以说,在他们心中,君主存活远不及自家的延续重要。想来连他们自己也没想到自家竟培养出这样一位忠君爱国之人,恨不得拿整个家族去为慕容氏拼命。他们自然要把他逐出,否则将来等他继承家业,做了家主,将是不得了之灾。”
她们走出酒楼朝回走,红缨道,“这孩子只怕还未到邺城就会遇险。”
朱九望向远方,“红缨,他这般义无反顾,等同于赴死,有没有让你想到曾经的自己?”
红缨道,“不瞒夫人,属下看到他,就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你与桑陈他们曾经也都是孤身去寻王上,也是明知前路凶险,却也到了如今了。”朱九低头笑。
“所以夫人认为,这孩子也会有如此命运?”
朱九摇头,“可惜他的大燕亡于慕容氏自身的坏政,而曾经的大魏却是因奸人出卖而亡,民心一直未散。故,大魏亡后,能人志士暗暗云集思复国。而从如今大燕亡国之迅速可知燕民对慕容氏并不多怀念,能聚集之人定少。今后王上再行惠民养民之策,天下迟早融为一家。他崔小六成不了红缨桑陈。”
红缨笑,“属下只是好奇,夫人向来仁慈,竟会眼看着他去寻死。”
“若不让他去又能如何呢?他都能与家族割裂了,还有何事做不出来?我们拦不住他。”
红缨道,“可叹慕容氏最终,竟只有一个什么都不懂,只认死理的小孩为他们尽忠。”
“其实我真想留他长大,看他可会改观。”
“夫人说笑。是要留他在身边长大?”
朱九笑,“有何不可?留他在身边,我与王上对他耳濡目染,改变他。”
“夫人真是说笑,此等险事岂可做?”
“险么?他才与庄儿一般大。”
“也不可小觑。夫人不知属下七岁时就能握刀了。”
朱九笑,“天下小孩难道都如你一般?你这样的本事可不是人人能学的。”
“总之属下不会同意。”
“若王上同意呢?”
愣,道,“王上不会做如此不理智的决定。”
“哦,红缨说我不理智。”
“属下并无此意。”别开头,看天。
朱九笑。
她们前脚刚回到燕皇宫昭兰殿,魏王后脚就回来。众侍人退出,红缨退到一边。朱九才刚吃下一口茶,见他回来便起身相迎。王一只手捉住她,一只手一摆,示意红缨出去。
红缨便默默退出了。
朱九问道,“怎么回来了?”
“上午知你要出门,虽然同意,但这里总坠着。”王指了指自己心口。
朱九笑,两人走到椅边坐下,“王在担心?”
“孤出行可以不用警跸,你这样微服孤却担心。”
“王都不怕了,再说知道我的又没什么人。”
“要知道,有一词叫关心则乱。”
她揽住他手臂,“专门抽空回来看我一眼?”
他点头,“就在城中四处走了走?”
“嗯。”
“到处破损,应无甚可看。”
“王以为我只喜欢看盛京那种安定的街市么?”
王笑着看她,没应,但意思很明显,朱九轻拍他手臂,“才不是如此!王又错想我。”
王捉住她手臂,“所以小九觉得今日出行有价值,很喜欢?”
她点头,“那是自然。”
“有价值在何处?”
朱九一撇嘴,“才不告诉你。王就那样想我去吧。”
王揪住她鼻头,微微用力,她绣眉因而一皱。
“你以为孤不会问人?你以为红缨他们也敢如你一般拒绝回答孤?”
“你又滥用霸权!我抗议!”朱九举起手臂,言笑晏晏。
“抗议无效。”王包住她的拳,握在手心,低眉,“手有点凉哦。”
她笑道,“才从外面回来嘛。”
“你这手脚一入秋冬即冰凉的毛病孤定要让木清给你调养好。”
朱九笑,然后问道,“说到木先生,他带着那几颗头颅何处去了?”
王还在低头给她暖手,两只手都捧着,眼未抬道,“他父亲被葬在长安,他提着慕容瞳父子的头颅去祭奠。”
“那要许久不能回来了?”朱九讶然。
“孤已许他自由,等他祭奠完父亲,想回到孤身边不想回到孤身边,孤都由他。他没有给孤准话,孤也不逼他。”
“他三年之期已满,还愿留在王身边直到现在已很好了。”
他点头,道,“而且他还把阴美留了下来。”
“阴大夫这些日子是被燕皇室那些医书医药给迷住了,才没有跟着她师父走。”朱九笑道。
“她若愿意一直留着,孤不介意回京后封她为太医令。”
“阴大夫应不想做官管事。”
“那就同她师父一般,赐她一块山谷,随她去种什么药。”
朱九笑出声,“王很想留住阴大夫?木先生都不见你这般殷切。”
“木清这三年助孤良多,而且孤当初便答应了他,三年之期一到,绝不强留。但阴美不同,孤与她没有约定,而且最重要的是,她与你很聊得来,有她陪着你,孤会放心许多。”
“所以是为了我?”朱九笑。
王温热的大掌抚上她的脸颊,“你说呢?”
朱九的脸在他掌心微蹭,感受那些微的粗糙。
王眉眼一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