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路让人收拾出一间小院,也准备了专门的膳食送过去。
朱九他们吃过饭,夜色已浓。
她带着红缨和阴美立在檐下看天上月,夏末的风吹在脸上。
她道,“这就是善无的月。谁能想到,我们会在此多停留一日呢?”她转头看向红缨,“红缨,明日带我们去城中走走如何?”
红缨道,“夫人,属下离开时才五岁。”
朱九道,“那我们就随意走走,也算是带你回了一次家乡了。”
朱九再次抬头看月,喃喃道,“红缨回家乡了。阴大夫,蜀中的月也有这般大么?”
阴美道,“在下已记不清了,夫人。”她亦仰着头。
“阴大夫说谎,你才离开几年?”
“在下没说谎,夫人。仿佛已好久好久了。”
是啊,仿佛已好久。
她突然想朱雀了。
那只老朱雀。
临睡前,朱九正坐着,红缨在帮她散发。
“夫人,属下手艺如何?”红缨如今总爱问她她的手艺比之乐锦莲蓬如何。有时甚至还和魏王比。
“甚好。”
朱九不用看即知,她在笑。
“这一路你都没怎么睡好,在善无这两夜好好睡,听见没有?”
她没应。
朱九扭过身,抓住她手臂,“你若不听,我就拉你一起在这屋里睡,我亲自盯着你。”
红缨一愣。
朱九又道,“应不应?”
她只好点头,“属下遵命。”
“夜里在自己的房间睡,不许起来看我。明早鸡叫三遍之后才准起床,可知?”
她愣了愣,点头,“是。”
“击掌为证。”朱九击上她手掌,笑靥如花,“不许阳奉阴违哦。”
“属下不敢。”
朱九回过身,让她继续给她梳头,两人继续有一句没一句地聊。
而朱九刚褪下外衣,外衣还在红缨手上拿着,门口便传来声音,“二姐,夫人可安置了?”
是影。
红缨眉头一凛,朱九看她那架势是要开骂的,立即就拽住她,“或许有要事,先问问。”
红缨只好压着声音回道,“尚未,何事?”
“有两个从靖国来的使臣想见我们夫人。”
二人愣。
红缨先道,“什么使臣?不见,要见也等明日。”
“那人一听袁府君说咱们王上的夫人驾临此处,很是激动,说定要在此时见一见夫人。袁府君也在,让我来问问夫人。”
红缨未言,朱九先道,“好,稍等片刻,我收拾一下就出来。”
“白日里也没听那两位说这城中还有靖国的使臣在啊。”红缨一边给朱九穿衣,一边嘀咕。
“伐燕虽然主要靠我们自己,但若能与靖国沟通好,哪怕有一丝助益也是好的。”朱九道。
红缨点头,“夫人说的是。”
好容易又给朱九穿好衣服,红缨走到外面拉开门。门外有影,影冲里拱手后,立马让开,然后就从暗里奔进来一个白衣的人影。红缨下意识一把将来人扭住,只听见那人一声哎哟。
哎哟之后,从外又冲进另一道更高大的身影,那人与红缨立即打起来,而被捉之人的手腕一直被红缨捉着,脸疼得都白了。
屋内灯火昏昏,朱九看了好一会儿才看清那人的相貌。
她有一瞬是怔住的,然后才跑过来抱住红缨的手臂,“红缨快松手,快松手!”
红缨当即松了手,而那与她对打之人也立即收了手。
袁路跑进来,也连连摆手,“红统领,这是靖国使臣,打不得。”
红缨瞥向刚刚与她交了几个回合不分胜负之人,只见那人一双丹凤眼亦在斜觑她。
他们都没看见旁边的两人早已双目泪汪汪。
朱九不敢相信自己竟还能见到杨弗。
杨弗的嘴唇张了又合,朱九知她是在唤她小九,而她亦无声地唤了她阿弗。
杨弗一身男子装扮,原来她竟做了靖国的使臣。
“夫人,这位是靖国四皇子。”袁路介绍那高男子。
朱九泪眼望过去,只见那人冲他凝眉,微微躬身。
朱九望回杨弗。杨弗见了,忍不住想上前为她抹泪,却被红缨一掌隔住,而靖四皇子跟着抬手与她对峙。
“红缨,别这样。”朱九的声音已哽咽。
红缨闻声回头,这才看见了她的眼泪,心一疼,“夫人不哭了。”刚刚那般与人狠厉对打之人,此时却在温声安抚一个哭泣的女子。
四皇子亦低头去看杨弗的手腕,只见上面已有了红印。
朱九透过红缨的手臂看见了那圈红,便道,“对不住,红缨是下意识反应。”然后她就在红缨腋下摸,摸出一瓶药,伸出来递给杨弗,“此药甚好,一涂明日就会好。”
杨弗接过去,笑道,“她总是如此护你?”
朱九点头,“是。”然后看了看那高大的四皇子,“他呢?他也总如此护你?”
杨弗笑着点头,“是。”
两人心照不宣地笑。
红缨,袁路,四皇子,皆是一脸懵。
一阵混乱与误会之后,众人终于落座,而屋内也多燃了火烛。
“刚刚是我们失礼了,请四皇子莫要责怪。”朱九道。
四皇子微笑颔首。
杨弗道,“都是误会,解开就好了。夫人的这位女护卫武艺真好。”
朱九笑道,“她已扭过不少人的手了,说了总不改。我若速度比她快就好了,就能拦住她。”
“如此才好,夫人安危最重要。”两人已能镇定交谈。
“两位现下出现在善无,是否也经历了那场刚过去不久的叛乱?”
“说到这个,”杨弗道,“我与阿昭奉我朝皇帝陛下命出使大魏,才走到善无,就赶上叛军围城。说来也是我们的运气,见识了袁府君带领善无军民如何精彩绝伦地对抗外敌。”
袁路捋须笑。
朱九欣喜见到如今的杨弗,开朗,善谈。又听到她十分自然地称呼四皇子为阿昭,心里早有了推断。
“那接下来两位是否要随我们南下去见我们王君?”
杨弗看了看旁边的四皇子,“若能得夫人允准,自是最好。我们与那位长孙将军说了多回,他都不愿带我们去。”
朱九道,“长孙将军或许是考虑到二位的安全,毕竟南边还在打战。”
杨弗道,“夫人能南下去寻魏王,我等也不惧。而且我们身负皇命,势必要见到魏王,完成使命方可。”
朱九想了想,道,“容我明日与长孙将军商议,如何?”
杨弗点头,“多谢夫人。”
两人寻不到机会单独说话,情愫只能从眼中传出。
那四皇子自然早看出端倪,红缨亦后知后觉地察觉出了不对劲。
他们走后,红缨重新服侍朱九褪衣,憋了好一会儿,在朱九上了床,脱了鞋后,才终于忍不住问出口,“夫人与那白使臣似乎很谈得来。”
朱九笑,“看出来了?”
她们可是从见面第一日,就有说不完的话。
红缨没想到她能如此坦然地承认。
若是乐锦在就好了,定能找到合适的语言劝劝夫人。她不敢张嘴,怕一个不好,伤了夫人。于是她只好选择沉默。
第二日,本来说是要陪红缨逛家乡的朱九,却与靖国来的使臣相谈甚欢。
只见他们两个在前面一直有说有笑,红缨木着脸,阴美道,“这白使臣若不是因为这一身衣裳和发髻,从背后看还真像个女子。他与夫人竟这般谈得来。”
“夫人与谁谈不来?”红缨的语气里颇带了一丝怨。
阴美笑道,“红统领这是怎么了?又是哪个影犯错了?”她看了看四周几个影。
几个影皆下意识僵住身子。
红缨不语。
朱九一个劲问杨弗长安的风土人情,越问越感兴趣,两人越发忘我。
那四皇子倒是一直镇定。
“长安我也去过,当时正乱着呢。如今不知如何了。”阴美道。
红缨道,“长安又如何?盛京不好么?”
阴美越发觉得今日的红缨脾气不好,“盛京自然好。不过与长安是各有各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