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再抽调了两千兵南下集结,傅南枝便要跟随这支军队一起南下。
朱九在盛京城外的十里亭送别傅南枝时已是二月十八。
那支队伍的统领叫齐襄,朱九对他说,“有劳齐将军。”
“末将定照顾好郡主,请夫人放心。”
“齐将军不用刻意照顾南枝,只是她战场经验不足,还需要齐将军多多指导。南枝,”
“嫂嫂。”
“万事听齐将军指挥,不得违背军令。你如今在齐将军麾下,可知?”
“知道了,嫂嫂。”
朱九看着眼前已着甲胄的姑娘,她的眼里冒着光啊。
而她自己却已泪意汹涌。
“嫂嫂……”傅南枝怕她哭,于是抬手抚她的脸。
“南枝,一路保重。”
“我会的,嫂嫂。嫂嫂亦要保重,等我和哥哥们回来。”
“我会等你们都平安回来。”
“庄儿,照顾好婶婶,知不知?”傅南枝低头看一言不发,忍着没掉眼泪,强制坚强的小家伙。
“嗯。”不敢张嘴说话。
“庄儿说些话,送给姑姑。”朱九摸他头顶。
傅庄抬眼看他姑姑,她姑姑弯下腰与他平视。
眼前的姑姑是陌生的,因为他从未见过穿甲胄的姑姑,但眼前的姑姑又是熟悉的,因为她眼里对他所含的笑意,是他从小到大都熟悉的。
“姑姑。”出声,喉哽。
“嗯。”傅南枝点头笑。
“姑姑要当心。”
“好。”
“祝姑姑战场得利。”
“好。”
“姑姑平安回来。”
“好。”
傅南枝眼里亦冒起了泪光,她抬手抚上小孩的头,“庄儿,在家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婶婶,可好?”
“嗯!”重重点头。
“几位叔叔都不在,如今家中可就只庄儿一个男儿了,庄儿要坚强可知?”
“知!”
“庄儿在家不荒废学业,将来自有大用。”
“嗯!”
傅南枝直起身,眼里热气直冒。
章公度及几位朝臣正在给即将远行的将士们鼓气。
朱九牵着傅庄静静站在他们身后,望着斗志昂扬的大军,心头因为他们的高呼而震颤。
大军终于启程,傅南枝在马上回头多次。朱九不停地冲她挥手,眼中的泪还是落下。
“姑姑。”傅庄哭着低喊出来,还想跑向前去追,被朱九捉住。
章公度见状亦上前来拉他,“小公爷,郡主是去做大事。”
“相君,姑姑要去多久?”小家伙已泪流满面了。
章公度望着远处,“某只能告诉小公爷,应不会超过一年。”
二月二十七这日,章公度派人来花想殿告诉了朱九一个消息。
自傅南枝南下,傅庄便搬到花想殿陪她。章公度亦时不时派人来告知她一些前线的消息。
这次的消息是,贺坤被杀,王上亲领十万大军攻入燕国并州,并州刺史慕容隆尚在中山为父守孝,并州轻而易举下。
“婶婶。”傅庄进来找她,皇甫靖也出现在门口。
“先生请进。”
皇甫靖于是进来行礼。
“先生,好消息。”
皇甫靖直起身看她。
“王上已成功攻下并州。”
皇甫靖表示惊喜,“竟如此迅速!”
“这是才来的消息,想来已攻下好几日了。”
皇甫靖拊掌,“慕容氏内部如今正乱,民心亦不稳,王君此时出击,恰在好处。”
“先生今日就留在宫里用膳如何?”
皇甫靖顿住。
“如今只我与庄儿,今日是好日子,该庆祝。希望先生与我们一道。”
“先生便应了吧。”傅庄道。
皇甫靖拱手,“下臣从命。”
朱九与傅庄皆笑。
膳堂摆了两张食案,朱九与傅庄共用一案,皇甫靖一案。
“先生请。菜色简陋,先生莫怪。”
“夫人是为国节俭。”皇甫靖开始动筷。
朱九给傅庄夹了一箸菜,道,“如今王军已攻入并州,应能稍缓国内压力。”
“是啊,燕国并州可是大州。”
“先生以为,接下来王军当如何动才能最快孤立中山?”
皇甫靖搁下筷子,捋须,“臣以为,王上拿下并州后,当务之急应是收拢并州人心,收纳并州人才。臣听闻并州李茶先有大才,与章相君或不相上下。坐稳并州之际,王上可派一部向东,去攻慕容氏老巢龙城,令中山不得不分兵北上,以至于无法来夺并州,此为佯攻。而王可亲率大军,趁势南下燕西,一举夺取燕西诸郡,毕竟燕西之地归附慕容氏不久。当初,慕容靖屠灭慕容永全族,燕西对他尚有遗恨。王可抚而收之。”
朱九闻言,已露笑颜。
皇甫靖亦越说越忘我,脸上神情一派轻松,“如此,王已尽有燕北燕西之地,然后再图中与东南。依旧是由王上亲自领军一部从西向东过滹沱河,直临中山,再派得力之将向南攻邺与信都,此皆为大郡,若下,则燕人气数尽矣。”
“先生所言燕北燕西之地好攻,而中山邺城诸郡或攻取不易。”
“燕是如此大国,而落得如今局面,已是天意在我,夫人无须担心。魏胜,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先生言,定能实现。”傅庄欣喜道。
朱九笑抚他发,“庄儿今日听先生言,有何感想?”
“庄儿今日才知,先生胸中亦有百万兵!”
皇甫靖闻言大笑。
朱九亦笑。
接下来魏王的战略发展与皇甫靖推测竟一般无二。
拿下并州后,他亲坐帐中,命大开营门,日日接待并民并士,了解燕地人情。
他又派刘建向东取龙城,而自己不久则悄然南下,攻夺燕西重郡长子,长子迅速即下,之后,燕西诸郡望而降附。
而时间已迈入四月。
朱九褪去厚衫,立在庭中,望着又开始冒出白花的青梅,不禁感叹时光飞逝。
去年的青梅饯她还没吃完,今年的青梅就又要结籽了。
而他今年应已不能为她吩咐人做青梅饯了。
“夫人!”红缨的声音传来,带着喜悦。
朱九转过身看她,只见她的手里高高举着信。
朱九心头一酸,那人仿佛已许久未曾来信。
红缨跑到跟前,双手捧信,“夫人,王上来信。”
红缨知她一直在盼信,所以此时脸上带笑,是为她高兴。
她接了过来,“红缨,影九呢?”
“他……”红缨一顿。
“他如何?”朱九心里一紧。
“夫人莫担心,他是路上跑得急,腿抽筋,此时正在休息。”
“我去看看他。”朱九提裙便要向外,被红缨拦住,“夫人,他还在卫所。”
“严重么?”朱九愣住。
“缓缓就好。”
“红缨,你代我去看看他。带着伤药。”
红缨拱手,“是。”
红缨走后,朱九握着信疾步走回殿内。
傅庄从东堂出来,看见莲蓬,就问道,“莲蓬,可是我二叔来信了?”
莲蓬屈身,“是。”
傅庄顿了顿,然后转身又进去。
朱九走到书案后坐下,挑封泥的手都在发抖。信展开后,还未看清内容,只是熟悉的字映入眼帘,她便有了哭意。
“小九,孤在滹沱河岸。”
朱九心头一颤,她没想过他会这般快。
“河水滚滚向东,正如如今之大势,绝不可挡。孤知慕容瞳已焦头烂额,因为他临变更加昏招迭出。小九可能想到,他竟然下令搜括大家之兵财,孤彀中因之已入无数燕国英才矣。
中山城经慕容璟重修,孤知攻取定不易,而燕南邺城与信都,有慕容盛与慕容琦守,应也不易取。但其余郡城,可指日而下。到时孤举全力,拿此三城,或延日月,但定能成。孤与章公度信言,烦他再为孤支撑至岁末,其实当不用至岁末,燕地全境即可平。燕地广袤,人民富庶,未至中山,孤所见晋城,长子诸城,繁荣皆不亚宁川。小九,孤见如此城池,皆不忍破坏,只因想起当年之盛京。盛京如今远不及祖父在位时,孤勤恳经营多年,尚不能恢复,可知民生之复何其难也。燕西平阳郡降后,一将带兵入城大肆掠夺,孤知晓后,立即下令将之斩杀于平阳城门。孤此战固然是为报慕容氏入侵之仇,但慕容氏可除,而愿归附之燕民燕臣合该立地而成大魏子民。既是孤之子民,孤就会护佑他们,不容人随意欺辱。
小九,孤在长子修整时,从东来了一人。他说他特意从中山逃出,一路西来只为见孤。
他叫李茶先。小九或许还未听过他的名字。孤与他谈了一整夜,第二日还不愿分开。他对天下时局之判断与孤不谋而合,孤当即让他做了行军长史,随孤左右。他对燕地地形人情熟悉异常,将极大助益孤拿下燕国余境。
小九,南枝在定城,孤未让她南下。
陆吾孤欲大用,便让他协助南虔取邺城。若此城再下,孤会封他爵位。
你在京中定时时担忧在外之人,而在外之人亦时时想念在家之人。
孤未见你已四月余,小九。
上回信不够长,这次回信请长过孤信,方能慰远人之心。
卿安。
容。”
朱九被要求写长信,只好找一长卷纸,可书案上没有,她便起身去旁边书架上翻找。
她看见一大捆纸还未裁剪,收在架子上层。她身高不够,只能搬来一张凳子,站上去,踮起脚,双手去托。纸才被挪出半分,乐锦的声音就来了,“夫人!”
朱九身子一抖,差点歪倒,乐锦跑得快,迅速就扶住了她的腰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