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九回到花想殿,阴美来见她。
“夫人去看了樊家人?”
“是。也见了樊无忌。”朱九吃下一盏热茶。
阴美一愣。
朱九笑,“就是之前在那密室里我也不怕他,何况如今是在这样的光天化日之下。乐锦红缨他们都害怕我有阴影,我就要这样去看他,让他们知道,那件事对我根本起不了作用。”
“在下懂了。”阴美笑,“说来不是夫人需要安抚,反是乐锦他们。”
朱九笑道,“才出事那会儿,他们都小心翼翼地,不敢稍提及那日事,也没人问我任何关于那日事的细节。按理说影卫查案要问当事人对不对?也没有人来问我分毫。”
阴美亦笑道,“他们是怕引起夫人的伤心回忆,怕刺激到夫人。”
“当日是意外,也终究没发生什么事,不需要如此讳莫如深,否则倒反显得有什么。”
“夫人所言在理。”
朱九又吃下一口茶,道,“阴大夫,若樊无忌当真是被人上了身,那此人如今显然已不在他身上,此人如今又藏匿到何处去了呢?当初的芳菲楼楼主,王上说他的容貌早与当初不一样,或许也是假的。他竟能借住于不同人之躯,来去自如,但他明明只是凡人,就算是尊师巫彭,应也达不到此种境界。”
阴美点头,“是。此人背后应还有高人在。”
“只怕已不是人了。”朱九道。
阴美握盏的手一顿。
“在此奋发向上的国度,竟出现了如此恶灵,是天道的失察!”朱九不禁抬头看向门外的天。
“若真有这样的恶灵存在,夫人,我们如何才能除掉它?”
朱九眉头轻皱。
是啊,他们如今都是凡人,根本斗不过那恶灵。
过不多日,新年到了。
今年的新年比之往年低调许多,宫中城中皆只象征性地悬挂了几盏祝愿的灯,夜里也无甚人燃放焰火。
但守岁的传统还是要延续的。
吃罢饭,众人一起围坐在火炉边,吃着小食,谈论前方战事。
“嫂嫂,二哥还没来信呢?”傅南枝真是会哪壶不开提哪壶。
红缨乐锦等人直冲她使眼色,她意识到时却为时已晚。
朱九笑道,“如今是怎样时刻,你二哥就算真来了信我也是不会看的。”
“嫂嫂,若二哥真来了信,就说明前方已有了转机,也不看么?”
众人皆看向朱九,朱九笑道,“若有转机,只怕军使的消息会先传来。”
“红缨,嫂嫂这是不相信你们影卫的速度呢。”
朱九笑,红缨道,“郡主又开始挑拨了。”
众人皆笑。
朱九揽过南枝,宠溺一笑,“你啊。”
朱九看向正痴痴望着她们笑的傅庄,“庄儿,你说你姑姑是不是存了坏心?”
傅庄一愣,然后立马嘴里含进一支饴饧,咕哝,“庄儿……庄儿还小,看不明白大人的事。”
众人再笑,傅南枝在她嫂嫂怀里鼓掌,“庄儿长大了!”
朱九于是松开她,转而去挠傅庄腋下,傅庄忍不住扭动身子,“婶婶饶命!”因为忍不住笑,他嘴里才含的饴饧也一口喷了出来,直接吐在火里,溅起几丝黑烟。众人一见,愈加笑了。
“姑姑救庄儿啊。”傅庄被挠得没法,只好求救他姑姑。
傅南枝也准备上手,却被朱九的眼神一瞪,立马就缩了手。
阴美将酥豆咬得嘎嘣响,笑道,“小公爷指望郡主救你,只怕是指望错了人。在场根本无人敢救你,也无人会救你。”
朱九看着已笑红了脸的小家伙,笑问,“如何?还要与你姑姑一伙么?”
“不敢了……不敢了婶婶。”呼呼喘气。
朱九这才松开他,他立马抱住她,“婶婶差点要了庄儿的命了。”委屈。
朱九抚上他脑袋,笑看向众人。
“庄儿也是以为婶婶不会和姑姑一样惩罚庄儿才那样说的。”原来如此,朱九笑道,“所以你就打量着我不会罚你?”
“再不会了,婶婶。”
“那你今后岂不两边都无法得罪,庄儿,你日子该怎么过?”
脑袋愈加埋进他婶婶怀里,闷闷的声音传出,“庄儿不过了!”
众人闻言,再度哄堂大笑。
傅庄委屈的声音继续传出,“庄儿要告诉二叔,这个家已没有庄儿的容身之地了。”
“小公爷,你是要离家出走么?”石岩笑道。
小家伙直起脑袋,看着自己婶婶,他婶婶也看着他。
“庄儿舍不得离开婶婶。不会离家出走。”
朱九眼角上扬。
“舍得姑姑?”傅南枝笑问。
“也不舍。”
“那可如何是好?庄儿今后日子可是很难过的,毕竟要夹在中间度日。”朱九笑道。
“只能……只能挣扎着过了。”
石岩笑得差点从凳子上跌下,吓得众人又是好笑,又是同情。
上半夜还未过去,殿中燃的火烛就已告尽。乐锦莲蓬起身准备去添烛,朱九道,“无需燃了。有这炭火在,我们也只是说话,在黑夜里守夜反倒别有滋味。诸位以为呢?”
“同意嫂嫂说的。”傅南枝立马附和。
“庄儿也同意。”这对姑侄倒是同意得快。
“那便由着那些烛自行熄灭吧。”阴美笑道。
于是很快,殿内烛火一支支在他们的谈笑声中熄灭。殿内炭火不能照拂之处,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而就近的人也只能看出一个轮廓。
朱九靠在乐锦身上,耳边听着南枝他们的谈话。
她其实是困了,所以在他们看不见的情况下放心大胆地闭上眼。
她也不知自己有没有睡着,耳边却是一直有声音传来,但她听不清内容,而她的脑中却浮现着与现场无关的画面。
她觉得那或许是梦。
但也有可能是她有意做的幻想。
她在自己脑中看见了跃马扬鞭的傅南容。
他出征的这些日子,当真没有一丝音信着影卫传回,可以想见这段时间他定十分小心与紧张。
她的思念与担心不能为外人道,她只能自己偷偷地想他念他,以至于有时连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在想他还是在梦他。
就这么短短的间歇,众人皆在,她也能抽空想他一遭。
她不禁轻轻叹气,这声音被乐锦听见了,她于是低下头看她,虽然看不清,但能看见她闭着的眼。
“夫人可是困了?”于是她问。
众人的谈话声降下来,“嫂嫂困了?”
朱九睁眼,“没有。”
“嫂嫂要不要也来一小盏酒,饮了能够提神。”
朱九自己还未说话,乐锦连忙伸手推拒,“郡主又忘记王上的嘱咐了。”
“乐锦,这酒煨热了,饮下能够暖胃。不饮多的,对嫂嫂没有害。”
朱九已伸出手表示想要饮,乐锦道,“夫人……”
“乐锦,夫人想饮,便许她饮一盏无妨。”阴美也开口。
朱九于是眼巴巴看向乐锦,乐锦受不住,只好从傅南枝手中把酒接过,递给她,“夫人小口小口饮下才好。”
朱九立马捧过,“好。”于是她慢慢呷了一小口。酒入口入喉后,朱九不自觉地闷哼出声。乐锦紧张问道,“夫人,可能适应?”
等她缓过那一阵酒劲后,望向乐锦的黑夜里的那双眸子却仿佛有了光,“刺激。果真提神。”
众人笑。
“夫人过会儿再饮剩下的吧。”乐锦拿过她的酒盏,剩下的酒暂不给她饮。
南枝笑道,“乐锦每日管得嫂嫂太严了些,比二哥管庄儿还严。”
“郡主!”乐锦微跺脚,然后又看向朱九。朱九握住她的手,笑道,“无妨,我喜欢乐锦管我。”
乐锦于是亦笑。
阴美道,“乐锦多温柔啊,夫人自然是愿意被乐锦管的。就算换做是在下,也宁愿被乐锦这样管着。”
“好啊,难怪大家都说阴大夫近来与我嫂嫂关系越发亲密,连石岩都嫉妒了。看来传闻不假。阴大夫这是凡事都要为我嫂嫂说话啊。”
众人又笑出声。
屋中正热闹,屋外突然传来动静。红缨耳力灵敏,立时起身向外,而屋内众人没当回事,继续说笑。
不一会儿,红缨掀帘进来,脸上带着笑,虽然众人都没看清,但她喜悦的声音却教众人都听见了。
“夫人,是影九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