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聊得很投入,因而聊了很久。因为朱九要求,所以一直没有人进来打扰。等她们携手走出时,依旧是谈笑风生的。
“夫人如今已知在下身份,若再如此亲密,不知王君知道,是否会有意见。”阴美低头看着握住自己的手。
“他从何而知?”朱九亦笑道,“我不会告诉他,你也不会。而且,你曾是修仙之人,我亦非凡人,不需用这类凡俗约束自己。”
阴美点头笑道,“是。”
“一起去院子里看看未落的梅花?”
“好。”
于是众人只见两人突然变得亲密无间。
石岩奇道,“夫人与阴大夫何时这般亲密了?”
众人未应,阿水道,“刚刚。”
“乐姐姐,夫人如今冷,都不把手揣你怀里了。”莲蓬笑道。
乐锦笑道,“看来我们都要失宠了。”
“谁能想到向来举止皆如男子的阴大夫才是夫人的最爱呢。我看我明日也要去梳一个这样的髻了。”
“你去啊,就怕最后是邯郸学步。”
众人在后面哄笑,前面两人回头看。
朱九疑惑道,“莲蓬,你们为何事如此大笑?”
众人憋住笑意,莲蓬近前去道,“夫人,是石岩说他打明日起也要梳一个阴大夫这般的发髻。”
阴美亦奇道,“我这发髻再普通不过,为何要学?”
众人又笑。
二人一时都好奇得不得了。
“好哇,你们有秘密不告诉我!”朱九微跺脚。
乐锦上前来扶住她,脸上笑意不减,解释道,“夫人,是石岩羡慕阴大夫与夫人关系亲密,所以才想要学阴大夫。”
阴美闻言,指着自己发髻笑道,“只是学这个不成哦,石岩。”
众人因而更加哄笑。
朱九亦忍不住笑。
只见石岩脸上难得一红,然后就挥袖跑了。
“石岩你到何处去?不如再问问阴大夫如何能投得一个女身。”莲蓬在后面大呼,石岩回头真想揪住那妮子的嘴。
在场无一人不捧腹大笑。
朱九甚至歪在乐锦身上,捂着额头,“乐锦,我笑得又头昏了。”
乐锦抱住她,自己脸上的笑意还在,“夫人悠着点笑。”
“好。”
燕人在南势如破竹,却依旧受阻于定城。这是章公度让人传进内庭的第一则有关于前线的消息。
来人并不知晓多少,但朱九最擅长挖掘对方的所知。
“常山公可及时到了定城?”她问。
来人点头,“常山公带领定城军民,秉承刘使君留下的防御策略,打退了燕人好几次的进攻。”
“边境除了定城,都沦陷了?”
“是。”来人又点头,“这是没有办法的,夫人。相君说,我们的实力只够集中于定城一处。但就是这一处,也足以成为一颗燕人北上进程中永远无法拔掉的钉子。为之后王上的反攻创造条件。”
朱九见他分析得头头是道,笑道,“张业,你说你年中时还是含光门的守卫,为何后来愿意放弃后方的安全稳定跑到前线去做一名传递军报的驿使?”
张业拱手,“夫人,值此时机,举国皆思报国。小人虽无德无能,亦知家国有难,匹夫有责。何况……”他不好意思一笑,“小人也想靠军功在王上麾下谋得一职,以便能更接近王君一些。”
“为何要接近王上?”
他继续挠头表示不好意思,显出与刚刚报告战况时不符的憨朴模样,“小人……小人一直仰慕王君,妄想为王君执蹬牵马。”
朱九闻言,笑意加深,“那你如今可有更靠近王君?”
他重重点头,“以前小人在含光门当值,王君都是快速驰马而过,但现在王君的眼里已能看见小人。而且,”他越说越激动,朱九就像是慈爱的母亲听取孩子的成绩汇报,而心中也是为他感到高兴。
“小人此番绕到宁州界上面君时,王君亲手扶起小人,并唤了小人之名。小人已满足了,夫人!”
朱九笑,“这样就满足了?不是还要为王君执蹬牵马?”
张业笑道,“小人也说是幻想了。为王君执蹬牵马之人要么是桑公公,要么是大将军他们,小人还是……嘿嘿……远远看着王君就好。”
“国家以军功封爵,我看你有见识有能力,战争才刚开始,你发挥才能的机会还有许多,为何不拼一把?”
“夫人认为小人有机会?”他的眼里冒光。
朱九点头,“我相信你有。”
闻言,他似乎很高兴。
连乐锦都看出来了,只见他搓着手,脚在原地动来动去,不知如何表达。
最后,他再度冲朱九跪下并磕头,“小人定不负夫人所望。”
朱九从椅子上起来,蹲下身扶他,“张业,我期待到时的庆功宴上有你来敬我和王上酒。”
张业闪光的眼中已泛上泪水,“夫人……小人何德何能……”
“不。将来的一切都是你该得的。”
张业抹着泪,但满面含笑地从花想殿离开。
石岩在门口探头,“夫人没让张业带信给王上?”
朱九摇头道,“私信不能麻烦他们。他们的任务在传递军报,不可混淆。”
石岩躬身退开。
乐锦笑道,“夫人今日又激励了一个好儿郎。”
朱九走到门口,看着外面白茫茫的雪道,“只希望我没有害到他。”
这时不远处阿水托着漆盘从膳房的方向小心翼翼地走来,乐锦笑道,“阿水守了大半日的汤终于好了。”
朱九微扭头道,“这几日我只是因为冷才食欲稍有所减损,你们太小题大做了。”
“夫人若瘦分毫,王上回来,小人们都没有好果子吃。”乐锦笑应。
朱九无奈一笑,还待再言,突然,一道惊呼传来,然后就是物品坠地之声。
乐锦已快步跑了出去,但她还未靠近阿水,自己也摔倒在地。
朱九惊住,提裙也准备下阶,一道红影从天而降稳稳拦住她。
然后就见石岩莲蓬他们纷纷从屋中走出来扶摔倒在地的二人。
“阿水乐锦,你们有没有事?”朱九挂在红缨手上,焦急地问她们。
“奴婢没事。”阿水与乐锦已被扶着站起,各自拍落身上的雪。
但阿水的手红了,是因为被洒出的汤烫到了。
“阿水……”朱九自然看见。
阿水朝她走来,然后屈身,“奴婢无用,弄洒了夫人的汤……”
朱九终于绕过红缨,走下阶,扶住阿水,“说甚呢?”她将她上下皆打量,“可摔到哪儿了?”
阿水摇头。
朱九捧起她那只红通通的手,看向红缨。红缨会意,立即就掏出一瓶药,然后开始给她抹。
阿水望向朱九,“谢夫人。”
朱九道,“刚刚我看你人都要摔倒了,还在护那盅子,这才导致你被烫到。”她轻戳了戳她脑袋,“我教的还没学会?这些东西都没有你们重要。”
“是奴婢愚笨,下回不会了。”
乐锦也走了过来。
朱九低头看着她的鞋,道,“可是鞋子穿旧了?”
“是奴婢不小心,夫人。”
“今年的新鞋都发下去了,为何还不换上?”她这才发现众人今年似乎都没有换新鞋。
众人一时无话。
朱九见众人不说话,知他们有事瞒她,她便又问阿水,“阿水,你为何不穿新鞋?你的新鞋呢?”
阿水看向乐锦,乐锦冲她摇头。
朱九见了,道,“你们有事瞒我?”
“夫人……”阿水张嘴,然后又闭上。
朱九又看向红缨,红缨垂目。
“都不准备告诉我?”
众人还是没有谁出声。
朱九没法,只好道,“你们都不告诉我,总有人会告诉我。比如说总务司的张兴国。我记得发冬鞋时,他好像亲自来过一趟,当时我记得,他与我说过话之后就被你们给围着再说了许久。你们说,他是会如实告诉我呢,还是会像你们一样大着胆子瞒我?”
众人一震。
“夫人,奴婢有罪。”说着阿水便要跪地,被朱九一只手拉住。
她看向其他人,“还是不说?”
犹豫之后,还是乐锦道,“夫人,小人们欺骗了夫人,是小人们有罪。”
“你且说来是何事。”朱九放开阿水。
“当时夫人说不要新鞋,旧鞋够穿,还嘱咐小人们不要与您一样。但小人们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夫人穿旧鞋,小人们却穿新鞋。”
朱九其实早猜到,因为就算穿旧鞋,应不会这么齐整,定是商量好的。
“我不是说了么,我的鞋做工比你们的紧致耐磨,你们的穿一冬鞋底就磨得差不多,否则刚刚为何会摔跤?”
众人垂首。
朱九一手牵阿水,一手牵乐锦,带着他们入殿。
“新鞋都还给张兴国了?”入内后,她示意众人都烤火。
众人点头。
“冬衣呢?”
众人不语。
朱九叹气道,“你们为王室执役,每年的用度这些都是应得的。虽说国家如今在打仗,但能开得起的物品还是不能短你们。”
“那为何夫人就独独短了自己的?”莲蓬道。
“我不是说了么,我的衣服鞋袜都耐穿,多穿几冬无妨。”
阿水低声道,“其实小人们的衣物也都够穿,一年两年不发没有要紧。”
“是是。”众人附和。
朱九无奈一笑,“都怪我带了个头。”
“夫人为国家节约,小人们只觉是国家之幸,王君之幸。”
“一件衣服一双鞋而已。”
“夫人此言差矣。”石岩道,“夫人或许还不知,夫人的节俭之风已传到宫外,如今满城中皆是为王军筹钱筹粮的仁人义士,比之上次燕太子来犯时声势还要浩大。”
“这次是燕皇帝亲自领兵,南方破城迅速,京民没有乱,反倒还在筹钱粮资军?”
“是。”
朱九一时不再说话。
乐锦看她脸色道,“夫人,小人们阳奉阴违,请夫人责罚。”
朱九笑道,“你们是为大局着想,我若还罚你们,就是教王上知道了,只怕也会来信责怪我。”
“王上才舍不得。”莲蓬撅嘴。
众人笑。
朱九捏了捏乐锦和阿水身上的棉衣,道,“好像不够厚。”
“够,夫人。”
“鞋呢?我看看底子。”
“底子还好,夫人。”
“换新的,嗯?”
“还能穿,夫人。”
朱九最终也没能说服他们换新衣新鞋,一如他们当初也劝不了她接受新衣新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