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众臣都聚在惠远门,要送别王君。
傅南容已起身穿衣。
因为又睡过一夜,朱九精神体力都恢复了许多。她自己坐起来,望着他背影。
他转身看见,一愣,然后快步过来拥住她,“怎起来了?”
“我要送你。”烛火昏黄里,她望着他的眼。
“你身子……”
“我要送。”她坚持,“若不是出了这事,我还想跟你南下。”
他越来越拿她没办法,只能点头,“好。”
于是他就拿过衣服,开始给她穿。
乐锦莲蓬走进来,见状,“王上,夫人。”
“乐锦,莲蓬,我要去送王。”朱九笑着仰头冲她们道。
二人愣住,看王,王还在慢慢给她穿衣。
她们立即明白,王这是允准了。
她们只好帮着收拾。
朱九被裹得很严实,王扶着她下床。她能自己站立,笑道,“我没事了。”
王还是揽着她向外走。
朱九见她自己穿得如同一个球,而他就显得单薄,便问道,“诶,王的斗篷呢?”
莲蓬于是立即举了来。
王只好穿上,然后与夫人相携向外走。
朱九又道,“我想把琴带上。”
他看向她,顿了一瞬才道,“孤不会允。”
“那首曲子你还没听过。”
“等孤回来。”
“等你回来,我又有新的了。”
王无奈,“你身子……”
“我身子好得很。”她扭头看乐锦,“乐锦,帮我把风雷也带上。”
乐锦看向王,王只能点头。
于是两人终于能出门。
一出门,寒风袭来。
朱九下意识往他怀里躲,他笑着拥住她,“不送了,嗯?”
莲蓬她们则立即挡在她旁边。
她忍过这一阵,摇头,抬首看他,“你应了我的。”
乐锦抱着风雷出来,两人继续前行。
红缨亦跟在后面,几人看着前面二人相拥之影,心头又酸又暖。
“我知你喜欢带头冲锋,上回是长孙将军救了你。今后可不可以多顾恤自己?顾恤自己也是顾恤他们。”她的声音传来。
“嗯。”王的回应。
“燕国那老皇帝不是身子不行了么,王不用与他打,找人多骂骂他,将他气死再动手才好。”
身后人皆笑。
“是个妙招。”王的声音能听出亦带着笑意。
“把胡大人带去吧,他那张嘴很能骂人。”
“好。”
过了会儿,前面之人又出声,“木先生阴大夫你都带去。”
“阴美留下。”
“都带去。”她坚持。
“木清就足够。”
“人多不怕嘛。”
王没立即出声,然后才道,“想让孤不安心?”
这下是夫人不吱声了。
转眼惠远门已到。
那里已聚满了人。
章公度为首,冲他们齐刷刷行礼。
“众卿免礼。”王道。
有人看见朱九也在,不免惊疑。
知道朱九出过事之人极少,所以有疑。
有些不明之人,而胆子又大者,于是出声,“值此国危时刻,王上离开大军,回到宫中,竟是为了在儿女子榻上过一夜么!”
饶是章公度,亦差点惊跪,“胡大人慎言!”
出声之人正是大名鼎鼎的胡统。
朱九如今总算见识到他的真面目。
“胡统!”王厉声出,众人有已惊跪者。
朱九扯了扯他衣袖,冲他一笑,示意他消气。
乐锦红缨她们则早已怒意横生。
“臣言犯君,君尽管杀臣就是。”胡统丝毫不惧,甚至向前两步直面王君,挺直腰杆,“但臣只希望王上珍惜得来不易之基业!勿忘创业之艰难!乱世纷纭,王朝更迭迅速,仅历一世即亡之国比比皆是,王上请鉴!”
“胡大人……”其他大臣早战战兢兢。
本来商量着一起来给王君送行,谁知这老不死的又把王君给骂了一通。
在这腊月的寒风呼啸里,有人满身是汗。
“各位大人难道不言语?”胡统挣开一人对他的拉扯,“王君再如此,我已可见门口那两只铜兽再度没身于荒草败叶中!”
又腿软跪地几人。
章公度已仰天长叹,他救不了了,无能无力了。
王君从出现就没说什么话,此时或许更加被气得说不出话了。众人偷觑王君脸色,因为天昏暗,火把的光又闪烁,一时竟看不明白。
王君宽大的衣袖下,手其实已攥拳。朱九的手团上他的手,安抚他勿气。
“桑陈。”王君突然出声唤了桑陈。章公度立马来躬身,“王上息怒。”
还站着的众臣也通通跪下,“王上息怒。”
一臣大喊,“王上息怒,胡大人他……他……”他了半天,“他是起早了,还没睡醒,脑子不清醒啊!求王上饶恕他!”
朱九为此笑出声,场面氛围因此陡变,求情之声顿消。
胡统亦看向她。
朱九眼角笑意未消,看向胡统。
章公度直起身,一时放下心来,心里直道,胡玄承,你老小子有救了。
胡统眼神一变,显出诧异。
众人这才有空抹汗。
“王上之前一直说胡大人如何敢于直谏,不屈不挠,是国之柱石。今日,妾终于得见,三生有幸。”然后朱九冲胡统行了一个礼,胡统怔住。
“大魏有大人,是国之幸,民之幸,亦是君之幸。王以为呢?”
王看向她,她笑意不减。
王攥拳的手松开,沉沉应了一个字,“是。”
众人呼气,“王上圣明!”有人高呼。
胡统收整衣袖,冲朱九恭敬回了一礼,“夫人谬赞。”
“妾出现在此,与众大人一样,是为吾王送行。若国法不允,是妾违矩。”朱九转身冲王道,“我去那上面抚琴,送你。”她指着身后的宫楼。
“不需如此,就在此地。”王捉着她。
“你与大臣们说话,不用管我。”朱九用力扒开他的手,眼神也示意他松手。
王终究松了,眼睁睁看着她带着红缨乐锦她们走向宫楼。
王愤愤地回头瞪向胡统,胡统竟难得一见地不敢与王对视。
章公度只好打破僵局道,“杨夫人一心为王,贤惠得体,实在堪为女子表率。”
“是啊,是啊。”众臣附和。
“贤惠之人却要受人责骂不是?还不如不贤惠!”谁知王道。
众人哑口。
胡统拱手,“是臣鲁莽。王上若想怪罪,臣无怨言。”
“哼!”一声冷哼,“你以为孤不想办你?孤是怕办了你,传出去,说孤为女子害臣子,反过来又污了孤夫人名声!胡统,今后不管如何谏孤,都可,但对她,你少动嘴!”
胡统不言。
“不听?”
“胡大人。”章公度帮着催促。
胡统未言,王君怒气还未发,楼上琴声已起。
众人纷纷扭头。
王亦缓缓转过身看向宫楼,只看得见红缨的头,而她应是坐在墙下,被挡住了。
“夫人琴音绝妙!”有人感叹。
“此曲竟不曾听闻,亦不是早先流传之破阵。”
“此曲与破阵相比不相上下。”
“听皇甫靖讲,夫人学琴不过几月,竟就能奏出如是琴音,天降其才乎?”
王一直望着宫楼,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