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九直起身子,问道,“知乐他们还好么?”
“大家都好。我进宫前还专门去了趟兰宅。”
朱九的手一顿,眼里冒光,“真的?”
“真的。”
“秦媪阿芷他们还好么?”
“都好。就是想夫人。”
“让他们进宫来看我嘛,我也想他们。”
“他们有规矩,不敢随意入宫。”
“我如今也忙,不然真想出去看看他们。”朱九只好道。
“夫人竟操持了这么大事,如今京中早掀起做衣之风。”
“是知乐他们在外影响嘛,我四门不出,能起什么作用?”
“若无夫人引领,大家又岂会这般支持?虽然燕人间隔不远,大家皆不轻松,但有夫人在,他们似乎安心不少。”
“阿玉怎和乐锦一样,将我说得如此厉害?”朱九笑。
“这是共识,夫人。”
“哪是共识。共识应是,有章相君在朝坐镇,大家才安心。”
“这自是一方面,但夫人是王君之夫人,夫人镇定自若,都人自然效之。”
朱九只好笑笑,不再言及此事。
“对了,夫人。燕人在南岸起初造船那般气势汹汹,却不知为何拖了已过半月,还不见造好船渡河。”樊玉道。
“不是有传闻燕帝病危么?或许那位燕太子心中是害怕了。”朱九抿茶,发顶还飘着一根棉,被阿水看见拈走。
“果真是色厉内荏的主。”樊玉笑道,“燕帝一世英名,在选嗣上竟是如此不明。”
“人难免糊涂。”
“堂堂国君,还是清醒一些好。”樊玉叹道。
过了会儿,樊玉望向屋外白茫茫一片,又道,“天气越发冷了,大河别冻上才好。”
朱九低眸吹了吹热气,道,“冻上也无妨。冻上,说不定利于我们。”
樊玉惊。
朱九笑。
朱九他们所制第一批冬衣,终于赶上军需输送队伍的再一次开拔,它们将被运往已扎于大河北岸半月之久的魏军大营。
花想殿里,乐锦正在给朱九穿上厚实的红色斗篷。朱九嘴里冒着白气,不停说着话,乐锦也在不断地叮嘱她。
看得出,她很高兴。
红缨立在门口等待,时不时看看向殿中。
“莲蓬,衣服装好了么?”朱九扭过头问。
莲蓬的声音传来,“装好了,夫人。”
“鞋呢?”
“也在里面。”
朱九又回过头问乐锦,“乐锦,你觉得我那衣服和鞋做得够穿么?会不会妨碍他骑马弯弓?”
“夫人学甚都又好又快,那衣服和鞋,就是奴婢,也自叹不如。”乐锦笑道。
“你没哄我?”
“奴婢不敢。”
朱九笑,“他还不知道我要跟着去呢。”
“王君定高兴。”
“风雷也帮我装好。”
“是。”
总算给她收拾完,朱九搓搓手,便向外走。
红缨眼看着她似一朵花儿一般走来,“红缨,我们走!”
她点头,立即跟上。
“红缨,照顾好夫人。”乐锦在后面喊,声音颤抖。
朱九头也未回,只回了一句,“乐锦放心。”然后就跑走了。
“如今天寒,王上当不会久留夫人在营中,会很快回来的。”莲蓬安慰道。
乐锦忧心道,“夫人怕冷,军中只怕更甚。”
“今年的雪下得都不大,不及往年冷。”
“天佑大魏。”
朱九乘坐马车正跟着军需出城,却突然在半途停住了。
红缨掀开帘子看,只见前面有好些人拥着军需队长的马头,不知在做什么。
朱九亦好奇地探出头看,却叫她看到几个熟人。
“阿鹂!”她当即叫出来。
那边的人果是黄鹂,闻声看过来,便看见朱九在冲她招手。
她面上一喜,抱着一件东西就朝这边疾步走来。
朱九拍拍红缨,“红缨,我们下去,是黄鹂。”
红缨只好先下车,然后抱下她。
而朱九脚刚落地,黄鹂就跑到近前,“夫人!”
“阿鹂。”朱九捉住她手臂,“你们这是要……”
她看向她身后那几名女子,好像都是以前芳菲楼里的姑娘。
“参见夫人。”她们皆抱着物什行礼。
军需队长已走了过来,拱手,“启禀夫人,她们请求随队伍南下,去军中为我大魏军士鼓乐提气。”
朱九闻言,惊喜道,“阿鹂,真是如此?你们当真愿冒严寒,随我们南下前线?”
“夫人不知,若非大魏,我等还不知在何处漂泊。是大魏收留我们,我们自当回报一二。”黄鹂道。
“是啊,夫人。”其余人亦道。
朱九受到触动,“好,好。你们皆是大魏的好女儿。”
她看向军需队长,“那就让她们随行。”
“是。”他拱手。
“你们上车来,我们挤一挤。”朱九指向自己身后的马车。
黄鹂道,“夫人,我们自己筹了一辆车,在那边。”
竟连车也自己备好了。
“好,那我们启程。”众人屈身。朱九拉住黄鹂道,“阿鹂,你坐我们这辆。”
“是。”
上车后,队伍继续前行。
朱九还拉着黄鹂问,“怎会想着去前线奏乐?”
她神情不足刚刚的明媚,“夫人,妾夫君未归,南边却已交战。他滞留于南方,祖父说,只有战打赢了,夫君才有回归之日。”
原来陆苌还未归京。朱九转而拥住她,“我们会赢的。”
黄鹂点头,“定会赢。”
朱九看到她背着的东西,“是你的阮么?”
黄鹂点头,“妾也只会这些了。夫人,姐妹们皆已学会夫人所作之破阵,此曲定能鼓舞我大魏军士士气。”
朱九笑道,“我亦带了琴,到时与你们合奏。”
黄鹂显然惊喜。
队伍走了两日夜,中途歇息时,朱九与黄鹂等人拨弦预演,在冬月之下,奏出雷霆万钧之势,连枝头乌鸦亦被惊飞无数。
军需队伍在原地或立或坐,或饮水,或吃饼,无一不被此乐惊住。
红缨是第一次听闻此曲,之前只听影卫中有人谈及,朱九回宫后又一直不曾奏起,今日才能耳闻,竟真如他们所言。
她望着她一身瘦弱,背后是月出乌云。
一曲终了,军需队长拔地而起,不住鼓掌,“下臣何德何能,今日竟能闻夫人与诸位娘子此等妙曲!”
黄鹂与众女子皆笑。
朱九亦笑道,“扈大人太夸张了。”
“夫人此言差矣,下臣从不夸大其词,否则王君也不会派下臣来做这军需队长了。夫人与众娘子今日所奏之曲,浑如千军万马奔腾,有乘风破浪之势。下臣是粗人,也不懂如何形容。只知,就是现在对面有燕人十万,听了此曲,下臣也能上马战一回,毫不畏惧。”扈勇身材高大,在他们面前踱步来去,手舞足蹈,一派激动模样。
众人只是笑。
“这下好了,我大魏军士有耳福了。”最后他拊掌道。
“大人或许还不知,此曲创作者为谁。”黄鹂笑道。
朱九闻言,冲她摇头一笑。
“哦?黄娘子可知是谁?”
黄鹂看向众人,众人亦笑。
黄鹂未开口,已有兵士喊道,“小人知道,叫甚扶风有鱼者是也。”
“这个小人也知道,创作者有两位,还有一位叫……叫……”
“叫惊鸣有时。”另一人的大叫声传来。
朱九脸上浮现诧异,黄鹂笑道,“夫人没想到吧,此曲已传遍盛京。”
扈勇道,“已传遍盛京么?某竟未闻。”
“扈大人心思全在公事,只怕不曾上街听过曲。”
“以前也是爱听的,只是近来已无心上街了。”
众人一静。
扈勇又道,“此曲甚妙!甚妙啊!不知这两人是何方人士,可能一见啊。”
此言出,几个女子皆笑。
扈勇不疑有他,自顾自道,“扶风有鱼,这名号取得……还不如惊鸣有时呢,大气。”说完他冲自己手下兵士喊道,“你们可有人认识这两位?”
兵士应答,“小人亦不识奇人真面。”
还有一个小兵弱弱道,“小人觉得扶风有鱼是好名号。”
扈勇啐道,“你自然觉得好,因为你最喜食鱼嘛!鱼有甚好吃?腥臭而无味,还有刺。”
黄鹂红缨等皆看向朱九,朱九面上只是挂着笑,看着扈勇与士兵吵来吵去的背影。
红缨开口,“扈大人。”
“是,二统领。”扈勇立马回身拱手。
红缨咳了咳,道,“看时辰是否该启程了?现在月色正明。”
“哦!可以,可以。启程,开拔。”他高呼,众人于是起身收拾。
朱九的琴被红缨装起来,放回马车。
等人都上车了,红缨挨到扈勇身旁,低声问道,“扈大人不喜食鱼?”
“那是,鱼有甚……”
红缨拍拍他肩膀,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他,然后走了。
扈勇不知何意,不过也只挠挠头就走开了。
队伍在第三日黄昏终于抵达河北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