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九去库房巡视了一遍,然后看上了那儿的大院子。她对那边守库房的中监道,“各殿宫人到时轮流来此做衣,你们安排好茶水与膳食,我每日也都会过来。”
“是。”
“那边的库房腾出来,到时好放做成的成衣。”
“是。”
一切都是朱九亲自安排,众宫人看到了杨夫人的决心,便也定下心来,准备跟着干。
王君的回信没等到第二日,当晚就来了。
还又是在傅南枝姑侄都在的时候来的。
这下两人都在她准备拆信时就起身要走。
“不急,等我看完。”
“嫂嫂看完还要回信,我们就先回去了。”
“明日你说要来,可是定了?”朱九握着信问她。
“自是一定的。”
“好。”
送走二人,朱九便走到烛火边拆信看。
“小九,来信收到。想你。做衣一事,可行。写长信一事,亦可行。盼长篇大论复。”
这信更短,是能叫跑腿之人无奈的短,却叫她回以长篇大论。
她走到书案边,乐锦见状,立即为她搬来烛火,然后静静退到一边。
“南容,想你。在此关头,实在说不出儿女情长事,但盼君寝食俱安,大魏安。”
乐锦见她仿佛才提笔就搁笔,已开始卷信,奇怪道,“夫人写完了?”
朱九点头。
这下她去取封泥和印走得很慢,与上午时形成对比。
朱九将信交给她,看她封印动作也迟缓,笑问,“怎么了?”
“夫人信写得太短了。”
“影卫嫌跑一回不划算?那就少跑几回。”
“没有。”乐锦立马回应,“奴婢去交信了。”
朱九看着她背影,摇头一笑,然后自己收捡好案上笔墨,起身离开。
朱九之前只做过小的物什,对于做衣,这是头一回。但她虚心好学,带着花想殿众人与其他宫人一起整日整日在库房大院里埋头苦干。有时棉花飞起,呛得她直咳嗽,她也不顾。指头被戳破也是常事,怕被乐锦她们看见,便自己偷偷楷了血迹,继续做。
傅南枝一直陪着她,傅庄有时会过来帮忙抻布,装棉,端茶递水。
这日他们还在忙碌,门口却来了一人。红缨从白茫茫中望过去,只见是一个影。
她起身,发上沾了棉絮。
“二姐。”来人行礼。
“影五。”
朱九亦看了过来。
“夫人。”
“影五,你也来帮忙?”朱九笑。
“属下有事禀报。”见他神情不轻松,众人皆愣住。
乐锦扶她起身,她弯腰揉了揉膝盖,因为坐得久了,然后转身走向身后的屋子。影五跟上,红缨乐锦也随去。
朱九正好进去坐下吃一盏茶,乐锦给她倒上。
“说吧。”
影五再拱手,“启禀夫人,太后病重。”
朱九的手一顿,红缨乐锦亦惊。
在这节骨眼上病重,她又要出何幺蛾子?
“木先生一直在西宫,可传出什么话?”朱九问。
“木先生的意思是,自那之后,太后一直不肯就医,排斥他的靠近。他只能用药香勉强治疗,虽能缓解,但终不能完全治愈。如今则是已昏迷不醒了。”
“如今正好近距离治疗。”朱九道,“若连木先生也没办法,想来天底下也没有人能治她了。此事可派人告知了王上?”
影五摇头,“暂未。”
朱九放下茶盏,看向他,“如今国家多事,王君日理万机。影五,你自己可能掂量?”
影五闻言,立即低头拱手,“属下明白。”
朱九点点头,道,“那程中官可还在西宫?”
“王上已将他再度关进狱中。”
“还活着否?”
“尚有一口气吊着。”
“把他送到西宫,让太后见见旧人,或许身子就能好转些。”
“可是夫人,”乐锦急道,“这程眉之前还……”
朱九道,“无妨。他如今只是还能出气罢了。太后不亲王上,只亲她这些心腹。就让她见见程眉吧。我也只能做这些事了,其他的,非我所能为。”
红缨看向影五,冲他点头。
影五于是拱手,“是,属下立刻去办。”
影五离开,红缨道,“夫人这些日子为了做衣眼下都有青黑了。”
“谁说不是呢,回去后还要燃灯做呢。”乐锦心疼道。
朱九笑,“还说我呢,你们不是?”
“夫人的手让奴婢瞧瞧。”说着乐锦便过来捉她的手。
朱九却往身后藏。
红缨见状也去捉,一把就捉到了。
朱九攥着拳,不让她们看,并笑喊,“红缨竟也欺负我!”
“夫人手若伤了,属下好为您上药。”红缨还在轻掰她的手指。
“莲蓬,石岩,救命!”朱九冲外大喊,从门外立时就跑进来几个雪人,其中一个嘴里还喷出一口雪。
朱九见状,噗嗤一笑,然后手就松了力,被红缨顺利展开。
只见她几根手指皆戳破了。
乐锦心疼地抢过去捧着,“夫人怎什么也不说!难怪夜里不让奴婢服侍。”
朱九抬头看她们,“好乐锦,不能哭哦。一点不疼,我都习惯了。”
红缨从身上掏出药膏。朱九道,“红缨别抹。不然会沾到布和棉上。”
“夫人以为我们还会让您去做么?”
“啊?剥夺我做衣的资格了?是我做得不好么?”
“夫人看看自己的手吧。王上回来若瞧见,小人们都不用活了。”乐锦的眼泪差点就掉出来。
“乐锦,不哭。”朱九就怕她掉泪。
乐锦狠狠忍住,而红缨已为她抹上了药膏,她只好无奈地承受。
“夫人这几日都不能碰了。”红缨横眉冷对她。
“那我看着你们,给你们端茶递水。”
闻言,不止她们,屋外几人也差点跌倒,然后迅速跑开。
说着,朱九就双手捧着一杯茶递给乐锦,“乐锦,吃茶。”
乐锦弯腰屈膝,接了过去,“谢夫人。”
“红缨,吃茶。”
红缨先拱手,然后接下,“谢夫人。”
朱九趁机起身,便要走出去,被红缨一只手拽住。
她只好嘿嘿道,“我就出去看他们做。”
红缨道,“属下陪您。”
于是她接下来一天都被红缨盯着。
她有时看见宫人针技高超,想要学,针还没碰到,就被红缨拦住了。
这时她就会来一句,“红缨影响我的进步。”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紧张担忧的氛围在魏王宫逐渐被冲淡。
燕人久围定城不下,干脆留少部分人继续围困,然后大部绕过定城,向北而来,眼看就要抵达大河南岸。
燕太子是会收拢民心的,一路北来,不准士兵抢夺魏民田里庄稼,也不许屠城,以至于将自己的补给线拖得越来越长。
燕人一到大河南岸,即开始造船,准备过河。
魏王在此时终于领军南下,驻在河北。
魏王迟迟不过河一战,燕太子还以为他是畏惧,便在河南岸让燕士兵大喊,“魏王懦夫!”声音竟隐约可传过河来。
傅南容立在河岸闻见,只是浅笑,而他身后士兵森然。
盛京城并未因燕人来犯而戒严锁城,于是因燕人临河造船而恐惧逃走者有之,但剩下大多愿同王军留守。
魏王宫算是盛京城中除了章公度的相府外,最淡定的地方。只因那为王君唯一的夫人带领大家有事做,而她自己也是一派淡定从容,所以不慌。
章公度听闻杨夫人在做事,告知了樊玉,樊玉告知了林知乐,于是林知乐就联合京中相熟的富人开始捐资捐物。
此事传入宫中,朱九知晓后,当即就亲笔写了信过去表示感谢。
信送出不久,宫里来了人。
是章公度带进来的,除了樊玉还能有谁呢。
她带来自己做的糕点和饼,当然只她一人很难做这么多,是借有春楼众人,才能完成可供宫中几百人吃的饼。
饼被分发给众宫人,樊玉自提着一食盒,与朱九进到屋中。
朱九嘴里还有棉,只能漱过口才能吃。
“阿玉,这都多久没吃到你做的吃食了?”朱九一边吃一边说。
“夫人好像瘦了些。”她看向乐锦她们。
乐锦像是早有意见,此时是不吐不快,“常常是饭没吃几口就要上那架子去,不瘦才怪。”
樊玉笑道,“夫人不听话了。”
“就是。樊姑娘帮我们劝劝。”
樊玉于是道,“王上在前线为国征战,夫人不该让王上担心才是。”
朱九咽下一口吃的,再饮下阿水递来的水,才道,“我其实不是瘦。我与乐锦解释过多回,红缨亦能为我作证。我是身子精干些了。瞧瞧,这手臂,”她自己捏,“肉都紧实了。”
樊玉当真捏了捏,笑道,“好像是。”
乐锦道,“樊姑娘莫被夫人诓骗了。”
朱九道,“乐锦才是骗人呢。”
“奴婢不与夫人争辩就是。”说完,乐锦一扭身,走了出去。
樊玉笑道,“乐锦也是关心夫人。”
“阿玉,”朱九微微探身,说悄悄话,阿水在她身后忍笑,“乐锦有时太啰嗦,我不说些谎话,根本说服不了她。”
樊玉一愣,然后就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