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这是何物?”
朱九也看过去。
她捧到朱九面前,“夫人,隔壁一位妇人将夫人刚刚所奏之曲谱了出来,这是谱子。”
朱九陈芷皆惊。
“阿娘,你说有人竟听一遍就能谱出曲来?”
朱九已在惊讶中接过去,展开看,心下更惊。
谱右留有三字,破阵曲。
陈芷走过来问,“夫人,可是真的?”
朱九见到那名字,会心一笑,道,“此人颇神。”
“阿娘刚刚说是一妇人?”
“是,听她说,她本是南来的歌姬,之前在一楼中卖唱,如今已嫁于一位商人。”
“楼中卖唱?”朱九似想起什么,“是何楼?”
“她没说。”秦媪道。
朱九放下琴谱,道,“秦媪,我能见见她么?”
秦媪有些犹豫。
朱九见状,道,“无妨。我与她不见面,却能以乐音相通,也是一种缘分。”
陈芷看向她娘亲,看出她娘亲亦心有不忍,但终究没有应声。
原来这才是开始,朱九随意所奏的这首曲子,很快就在隔壁响起了。
不过不是琴音,而是阮。
樊玉惊喜地跑过来想要汇报,却发现朱九她们已站在庭中聆听。
此曲一终,陈芷拍掌叫好,“与夫人所奏一样充满气势。这人与夫人算不算知音,阿娘?”
“算。”
朱九没有说话,依旧静静伫立,望着墙外的天空。秦媪看着她背影,心生不忍。
后一日,朱九特意让陈芷将琴搬到庭中,再度弹起那曲破阵,很快就有一道阮音相和而起。
众人皆呆住。
朱九手下弹得更用力,人也更忘我。
她眼前仿佛当真浮现万军啸谷,势如破竹之象。
“阿娘,女儿生平第一回听见琴音还能有万钧之势。”
“夫人刚开始的琴音没有今日这般豁达,今日是更近一层了。”秦媪道。
“那妇人真会取名,破阵。”陈芷咀嚼这两字,“若再添些钲鼓之声,阿娘,夫人这曲完全能成军曲,定能鼓动万千将士之斗志。”
秦媪笑,“可惜宫里那位听不见。而那些人总不能把夫人所奏琴曲卷进信中交给他。”
陈芷亦笑。
秋日渐寒,庭中树黄叶落。
这日朱九起床走出门,竟被迎面而来的秋风一激,冷得打了个寒颤。
陈芷立即过来又给她加上一件衣服,将她抱住,“夫人小心着凉。”
朱九笑,“这才九月呢。”
“午时若暖可以脱嘛,夫人。”
朱九无奈,只好穿得臃肿。好在一直待在宅中,不出去见人,也不怕人嘲笑她提前过冬。
她拢着外衣,走到庭中,看见开得正好的黄菊。
“重阳已过,这些黄花竟还开得这般好。”陈芷道。
“若是重阳,京中不知有何习俗。”朱九道。
“无非是家家户户提着小筐,出京到郊外坟茔烧纸,叩问亡人。最后再来个郊外赏秋。”
“郊外的秋?”朱九心里很羡慕。创作破阵曲那会儿的冲动,如今又被压制住了。秦媪也说,她现在弹的破阵,已不比先前。
她心中也只是羡慕京人能够外出赏秋罢了,情绪却不再有很强的波动。
夜间,她躺在床上睡不着,翻来覆去。不知到了什么时刻,她的窗外传来低低的人声。
反正睡不着,她便坐起身,拉过旁边一件衣服披上,慢慢走到窗边细听。
她能听出是秦媪和陈芷的声音。
“哥哥将人扭住了?”
“是。”
“那妇人当没有……”没听清。
“你哥哥的脾气你该了解,上回……”
“哥哥准备……”
“交给影……”
“……去影狱就凶……”
朱九心下早摸清情况,手用力推开小窗,窗外一片漆黑。
“秦媪。”她出声。
窗外黑洞洞里,二人被突然打开的窗和突然出现的声音惊住。
“夫人?”
“秦媪,你们刚刚是不是在说隔壁?”朱九望着漆黑道。
秦媪陈芷走近,她才隐隐看见她们的身形。
“……是。”
“她为何会被陈正扭住?”
“回夫人,她夜里翻墙,竟翻了过来。从高墙上坠下,此时还昏迷着。”
朱九一惊,“可给她看过了?有没有事?”
“夫人放心,她落下时,
朱九放下心来,又道,“她在何处,我去看看她。”
秦媪犹豫。
陈芷道,“阿娘,那妇人既然已昏迷,夫人过去看一眼,当不妨事。”
秦媪最后点头道,“好。”
朱九笑出声,“谢谢秦媪。”
然后她就飞快跑了回去,陈芷进来服侍她穿衣。
很快她就被秦媪扶着,陈芷提着两个灯,一起向外走。
去时,陈正守在外面,樊玉在里面照顾那人。
陈正见到朱九到来,一脸惊异,看向他母亲的表情带着不解。。
“阿正,我只是看看她。在她醒之前就走。”朱九解释。
陈正哪敢拦,捉刀退向一边。
朱九冲他一笑,然后入内。
樊玉刚给床上之人擦过脸,上过药,见到她们,也是一脸不解道,“夫人怎么来了?”
朱九走过去,陈芷道,“夫人就是想来见见自己的知音,看一眼就走。”
樊玉于是退开身子,朱九到了床前。床上人的面貌让她一愣。
众人见她神情,便猜到她识得床上之人。
“夫人认识此人?”樊玉问道。
朱九看向陈芷,“阿芷,取烛来。”她怕因为烛光暗淡,看错了。
樊玉也去搬了一盏来,两盏烛,静距离映照下,朱九看清了那人面目。
是她!
“夫人当真认得?”秦媪上前问。
朱九在床沿坐下,看着床上之人道,“以前见过一面。我认识她时,她的确在一楼中卖唱,弹得一手好阮,还能唱歌,歌声也极美妙。”
原来如此。
“她竟已嫁了人了。”朱九似自言自语。
她坐在床边,一时没了要走的意思。在场众人皆知她见到旧人,心中有疑问,定是要问明白的。
“秦媪,你们要把她送到何处?”她突然问。
“夫人,这人是不速之客,按照规定,得送到影狱,查个明白。”
朱九想到连傅南枝都害怕的影狱,不禁为床上之人担忧。
秦媪看出她的意思,补充道,“夫人放心,若她无辜,会没事的。”
“能否等她醒来,问问她为何翻墙至此,再送她走?”
她都这样说了,秦媪怎会不允。
“遵夫人令。”
于是她们在屋中等待。
脑袋受到震荡,昏了两个时辰之人总算嘤咛醒转。
屋外天还黑着。
她们齐刷刷走到床边,陈芷不敢让朱九再坐到床沿,给她搬了张凳子,远远坐着。
朱九只好往前探着身子,等那人看见她。
樊玉秦媪围着她,问她情况,她一一作答。
“娘子为何翻我家围墙,还深夜落在我家中?”
“实在对不起,惊扰主家了。”朱九听见她抱歉的声音,“妾身并非有意,只是想见见贵家每日奏琴之人,问她为何近来情绪如此消沉。”
众人愕然。
竟是为此。
樊玉微侧身子,看向身后坐着的朱九。
床上人便透过缝隙,看见了她。
朱九从她脸上神情的变化看出,她也认出了她。
众人眼见着她突然眼泪大颗地落,身子一滚,便要下床。
秦媪樊玉拦住她。
她嘴里却呜咽出声。
朱九起身上前,“黄鹂。”
黄鹂眼泪哗哗,“公子……”
公子?众人真是摸不着头脑。
她还挂在樊玉秦媪的手中,朱九也被陈芷扯着,两人无法靠近。
“王后……”黄鹂又叫出声。
众人再惊。
她竟知道?这还得了。
连陈正也跳了进来,刀握紧。
朱九手放在秦媪有力的臂上,“秦媪,她叫黄鹂,是我和南枝先前在芳菲楼碰巧救下的一名歌姬。”
秦媪看向她,还是没松手。
樊玉闻言一惊,这竟是芳菲楼的女儿。
只听朱九又道,“此事王上也知,你们可以派人去问他。”
秦媪这才慢慢松了手劲。
黄鹂被人松开,身子立即就滑下地,冲朱九跪下磕头,“民女终于再次见到王后了!”
朱九弯腰想要扶起她,被陈芷拽住。
樊玉于是帮忙。
“黄鹂,我如今已不是王后。你快起来。”
黄鹂抬起头,泪脸上浮现痛苦,“是啊,王君为何要废后呢?王后这般好!”
陈芷的手松了,朱九终于能弯腰扶她,“黄鹂,快别哭了。”她用自己袖子给她抹泪,“这些日子,你们过得好么?”
黄鹂起身后,自己抹掉泪道,“自那日王后帮楼中女儿奋起一搏后,楼中女儿在京中出了名,不少酒楼都来相邀,日子越过越好。”
朱九笑,“那就好。我还怕我们弄巧成拙,反倒害你们谋生艰难。”
黄鹂再度抹了抹泪,但还是泪眼婆娑道,“王后心善,我们都铭感五内。”
“那是你们自己争取而来。”
“可若没有王后,我们这些女子只怕都要血溅于令府门前。”
“你们面对那些五大三粗的城防兵士,面对他们的刀枪棍棒,丝毫不惧,可知是何等英勇?”
黄鹂笑了,“不过是拼着一条贱命不要罢了。谁曾想,我们有幸,遇到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