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九一人进来,不知魏王与贺太后在何处,但看见里面遍布着站岗的影。他们见她出现,都先是惊讶,然后是松了口气,最后就是若有若无地给她指明方向。
在众影暗中协助下,她很快到了一个地方,抬头一看,竟是贺太后的善佛堂。
这里没有影在,也没有其他人。佛堂门紧闭,四围寂静,上有古木遮日,下则阴风阵阵。朱九不觉打了一个寒颤,但没有闲心去细看,她提裙便朝佛堂跑去。
到了门口,她想也未想,直接伸手,一把推开了门。
里面光线暗,她一边迈步入内,一边不住眨眼看里面。等好容易适应,她便看见堂内一个大柱前跪着一个人影,旁边又立着一个人影。那立着之人手中握着一根明晃晃的大棒。
她心突跳,脚下步子瞬间生风,因为裙摆太长,又差点被绊倒。
屋内两人因为动静皆看向门口,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她从光里跑来。
傅南容还在惊于她的到来,见她差点摔倒,又差点起身去扶她。
好在她自己站稳了。
她跑了过来,在他面前站定,带来一阵熟悉的风。
她居高临下瞪着他,然后是他的后背。他眼见着她的眼神从开始的愤怒转变成心疼。
她的眼眶瞬间红了,泪水也沁出来。
她最后瞪向他母亲,说了进来后的第一句话,“他不是你亲生的对不对?”带着质问的口气。
贺太后终于回过神,骂道,“你怎么进来的?”
“你管我怎么进来的!你以为你是他娘就能这么肆无忌惮地打他?”她眼睛瞪向那根大棒,心头火烧得一发不可收拾,直接上手抓住它,然后一用力就将棒子从贺太后手里夺过来,最后朝远处狠狠一扔。
而贺太后则因为这股力道身子前倾,然后倒在了地上。
她后退两步,就怕她倒在自己脚上。
耳边听得贺太后坠地后一声闷哼,而那个后背已血肉模糊之人竟还能若无其事地起身扶她。
朱九看着他扶起自己母亲,却又被自己母亲给嫌弃地一把推开。
她立时挡在他前面,面对着那已坐起来的贺太后。他想从她背后越到前面来,却被她一直挡着。他只好出声,“小九。”
她没应他,而是对着他娘说了第二句话,“现在我要带他走。你尽管寻死觅活去。”
贺太后满眼不敢置信,说不出话。朱九则已转身,寻到他垂落的手,握住后便要带他走。
但他自己脚下不动,任她如何用力也带不走他。
她回头看他,他却只是看着地上的母亲。
她心头一酸,眼泪瞬间大滴落下。
“你还没被打够?”她带着哭腔的声音终于令他回头看她。
“小九,孤答应了母亲,这是最后一日。受够了便好了。你去外面等孤。”他挣脱了手,又弯腰去扶贺太后。
朱九看他侧影,泪落得更凶。
贺太后站起身后,照旧甩开他的手,一副嫌恶的样子。他毫不以为意,又走去远处捡回大棒。朱九知道他是要交还给他母亲。
她疾步过去从他手里夺了,然后跑到门口,一把扔出堂外。
她胸脯剧烈起伏,站在门口的光里看向他。他只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便转身,转身去拿旁边贺太后的拐杖。
朱九见状,立即又跑过去,想再夺时,却被他躲开了。
他高高举起拐杖,任凭她跳起来也够不到。
“小九,再一会儿就好了。”他的嗓音落在她头顶。
“傅南容,你猜我今日会不会再让你被她碰一下!”她仰面与他对视,在不算明的光线里,他清楚看见她用泪水洗过的眼眸里坚定的眼神。
贺太后的笑声传来,然后只听她道,“我儿命还是不错的。竟得自己舅母如此真心相护。”
两人都没理她,傅南容道,“小九听话。”
“这话该我对你说,傅南容,你能不能听我一回?”
贺太后一瘸一拐走过来,在他们旁边站定,脸上的笑在晦暗下,显得有些可怕,“我的好嫂嫂,我二哥还在代城拼死拼活努力,就为把你抢回去,而你呢,竟移情别恋,喜欢上了自己侄儿。”
朱九不为所动,只与傅南容对视。
“他有什么好呢?自小就是可恶的。若不是因为他乃大魏储君,我又岂会忍着恶心那么些年护他佑他!而他呢,竟终究是道貌岸然,忘恩负义,如今竟要害死我的玉儿!”
她真想捂住他的耳,但他好似石头一般,不见丝毫伤心。
反倒是她,忍不住冲贺太后吼道,“你闭嘴!”
贺太后被吼,也不生气,而是笑了,“我若不住嘴,你待如何?”
朱九倏地转身抬手,却被傅南容捉住手臂。
贺太后脸上笑意加深,“你猜,若我让他把你丢出去,他会不会听。”
朱九愤愤地瞪她,然后看回傅南容。他道,“小九,你先出去。”
“我不出去,你要真想这么做,便把我丢出去就是。”
傅南容自然没这个意思。两人还纠缠着,贺太后又开始了,“同意玉儿离京那日,我让他下诏废后,他便真的废了你。他其实心里有你,我看得明白,但他还是选择听从我的意思,把你废了。杨弗,你以为你在他心中能有多重要?他不懂情的。当年他对训英亦如是。”
傅南容终于对他母亲的话有了反应,而箍住她手臂的手也松了些。
“刘训英在他身边八年,帮他助他不知凡几,比之你这区区几月情意不知深了多少。而当年,也只是因为我一句话,他便乖乖把刘训英让给了玉儿。”
朱九愕然。
“母亲。”他终于出声。
贺太后笑看向他,“怎么,怕她知道?你都能把她废了,还怕她知道这些?你不就是这样的人么?我不说,她就不知道了?孩子,她不会自己看,自己问么?我知你尽管废了她,但还把她控制在手里,给自己留了后路。不如今日,为娘就帮你把这后路也给断了吧。”
他的手松开,垂下。
朱九定定地看他。
“所以啊,杨弗,听我一句劝,不如趁此机会离开他吧。他给不了你什么的。他之狠心非你所能体会。”
他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是看着她。朱九按下翻涌的情绪,再度捉住他,“他狠不狠心,我会自己去体会。但今日,我既然来了,就一定要把他带走。因为我不是为自己而来,也不是为他而来。而是为大魏臣民,为大魏社稷江山而来。”
他被她震撼了,一时不察,竟乖乖跟着她走了几步。
她拉着他向外,贺太后则捡起地上掉落的拐杖跟过来。
傅南容走了几步,就不走了,朱九再拉不动。
“走啊傅南容!”
“小九,”他回头看自己母亲,“孤答应了母亲,就要做到。”
朱九见贺太后顶着欠揍的笑脸过来,下意识扭过手,挡在她面前。
傅南容看着眼前人的颅顶,本麻木的心田里竟还是淌过了暖流。
“他还欠你多少杖?”他听见她问。
“不多,还剩十杖。他做事严谨,连来我这儿受罚也严谨。每日不多不少,我可是很配合他的。”
朱九深吸气,扭头看了看他后背,然后面向她道,“我替他受余杖,你有意见否?”
贺太后先是一愣,然后笑出更大声,“哈哈。”
她笑了之后又看向朱九,然后又笑,说不出话,似在嘲笑她的愚蠢。
傅南容则揽过她,“说甚胡话?孤要你替什么?”
“你看看你这背,还能被下杖么?”她又要哭了,“傅南容,你从不在乎我感受。你知道我从一进来看见你这副样子有多难受么?我知道无论我怎么劝你,你都要受完才会走。但你以为我能看着你在我面前受杖?与其这里痛,倒不如背上痛。”她按着自己心口。
“孤不会允。”
“我管你允不允。”她转向看好戏的贺太后,“你倒是说同意与否!”
“孤不允。”
朱九没理他。
贺太后笑得眼边褶子都起来了,“自然是同意的。打谁不是打呢。”她只是想提一下手中的拐杖,却吓得傅南容条件反射一般,手上用力,一把将朱九拉到身后护住。
朱九还没反应过来呢,身子就贴到了他带血的后背。
她鼻端冲进血腥味,瞬间惊醒,离开他后背。
耳边传来他的声音,“母亲打儿子就好,此事本与她无关。”
“怎么无关。要不是因为她,你能起心留嗣?你不起心留嗣能不顾玉儿死活,贸然拒绝燕使?你可知玉儿到了燕国,本就人生地不熟,受人欺压,如今日子却是更难过!你让我的玉儿日子不好过,我也不让你好过!”说着她就举起手中拐杖,重重向下砸,傅南容不闪不避,准备直接以身前承受。
朱九费劲挣开他的钳制,身子闪到他面前紧紧抱住他。
傅南容反应本不慢,但贺太后的棍子却已经落下。
朱九的背被砸了一杖,是何感受呢?依她后来对傅南枝乐锦她们所言,力道不轻,疼。
她被杖打到后,趴在他身上,眉头疼得皱起。
“小九!”他抱住她,弯腰看她脸色,只见她疼得龇牙咧嘴。
“这么疼,你是怎么忍过来的?”她却问他。
他瞬间就不想坚持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