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亭中坐谈了许久,忘记时间。
远处路上来了人,一盏灯摇摇晃晃的。
等来人走近后,亭外的乐锦等人立即屈身行礼,却原来是王来了。
“二哥……”两人不无惊讶。
王二话没说,直直就进了亭。他身材高大,倒显得那亭的矮。
“见过二哥。”南枝起身行礼,朱九亦起身迎他。他一来就握住她的手,看了看她,然后看向南枝,“陆吾的信可看到了?”
“看到了,二哥。”
“刘谦说他善带骑兵,善用突袭,将代城兵耍得团团转,大大提升了士气,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孤将原话转给你,听了可满意?”
朱九笑,南枝则不好意思道,“他是二哥的兵,满意也该是二哥满意才是。”
“二哥满意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二哥的妹妹满意,这样二哥才得安宁。”
傅南枝嘟起嘴,嘀咕,“知错了,二哥。二哥是国君,心胸怎如此不广。”
“孤是国君,就活该被你一而再地闹,然后还不能说你?”
“没有!哪敢!”
“孤看你胆气干云。若给你机会,你能跟到南部去陪他。”
傅南枝继续嘀咕,“是二哥自己说的,凡大魏子民皆有守土卫国之责,现在又不许我去了。”
“傅南枝,你皮子又痒了?”说着傅南容就要上前,被朱九拽住,“哎呀,明明是想来宽妹妹的心,却总言不由衷,说些打击人的话。我看啊,让皇甫先生也顺便给王授授课,教教王说话的技巧。”
这话出,不止傅南枝憋不住笑,亭外的乐锦等人亦低下头,掩藏笑意。
“孤知道你总是帮她的。”王也不是当真要上前,扭头看着王后。
“嫂嫂自然是要帮我的。”
“得了便宜还卖乖?”王反问。
“妹妹不敢。”傅南枝又低下头。
“都这么晚了,你还引你嫂嫂出来见人,让孤的影卫很被动,你可知晓?”王突然道。
众人都没想到王这么快就知道了。傅南枝未语,朱九先道,“殿中闷热,是我自己想出来透气吹风的。”
“感到热了?”他很自然就抬手触上她的脸颊,试了试温度,夜风吹得她皮肤生凉。
“晚上还好,出来更好。”
“二哥,如今还没入伏嫂嫂便有些难耐,该提前找个避暑之所。”
“崇山倒是有个现成的宫宇,只是有些远。”王道。
“崇山宫?”朱九问。
“是祖父时期的旧宫殿,稍简陋,但略整理,也能住人。”
“上去一趟要多久?”
“从早到晚是要的。桑陈。”王突然唤桑陈。
“在。”桑陈的声音响在亭外。
“着人前去打理崇山宫。”
“是。”
王又看回朱九,“孤只幼时去过一次,那宫宇只怕已荒得不成样子。”
朱九心里有疑问,但此时不便问出。
等傅南枝离开,他们回到花想殿,已经躺在床上了,朱九才吐出问句,“你会去么?”
王一愣,她再添一句,“去避暑。”
“孤自小在盛京长大,已习惯这里的夏日。”意思很明显。
朱九又问,“那我一个人上去?”
王顿住。朱九半撑起身子,透过昏暗的烛火看他,等他回应。
“小九,燕人蠢蠢欲动,孤离开不得。”他道。
“我知道。”她道,“我如今不算难受,应能挨到六月中旬去。”其实她没把握,人间的炎夏,她这是第一次以凡人之躯体会,加上杨弗这具身子实在不算康健,但她想多陪陪他。
他又抬起手抚上她的脸颊,“其实还有一处所在也算凉爽,只是在西宫。”
朱九立即就想到上次去过一回,令她两股生凉的殿宇,“是凌空于太液湖之上的祥符殿么?”
王点头,“小九……”王似有话不能启齿。
她一时好奇,只睁着大眼看他。
“光明寺之事已有了眉目。”
他竟还是决定告诉她了,她郁了一日的心豁然开朗。只见她脸上浮出笑,撑着脑袋,“是何眉目?”
其实她心里已有猜测,光明寺的僧人与西宫那位联系颇深,除了她还能是谁?
他会以这样的神情面对她,她能够理解。她知道,他是怕她以此对他有所芥蒂。
但她早已将他与他母亲分开了。
“那些人是……母亲暗藏的密卫。”
他见她的笑意没有消失,反倒加浓。
她突然靠近他,将脑袋搁在他身上,感受他胸膛的起伏,“是你母亲所为?”
他的心跳似乎停了一下,他应,“是。”
朱九一时不再说话,王有些着急,“小九!”
“嗯?”她倒是气定神闲,眼也闭了。
“抱歉。”
“为何抱歉?又不是你要杀我。”
“孤若不娶你入宫,或许就不会有这些事了。”
“所以王是后悔与我成婚?”
“自然不是。”王反驳得很快。
“那就无需抱歉。”她又歪了脑袋,闭上眼。
傅南容抬手轻环住她的后背,“那些人孤都没有放过,包括已放还民间的程眉,孤也将他解决了。”他接连说了许多,最后道,“只是母亲,”停顿,“孤拿她没办法。南玉说,他要替母亲来向你赔罪。孤没让他来,因为孤想自己来。”
朱九眼微睁。
“所以小九,这声抱歉是需要的。”
“你真的是代你母亲来向我赔罪?”她问。
“是。”她看见他一脸严肃。
她坐起身,他也跟着起来,两人轻衣相对。
“那你想让我原谅你母亲么?”
他答不出,手在身侧捏紧。
她垂眸看见他的紧张,然后又抬眸对上他,“若放在其他人身上,你可能早就将他严办了。傅南容,之前见识过你因陆吾一案与南枝闹得那般厉害,还道你实在是一位刚正不阿,不知变通的君王。却其实,你是懂的。只不过是分人罢了。”
“小九……”他自然知道自己在面对母亲时的偏心,可他没有办法,那是他母亲,是他从小就立誓愿要爱护的母亲。
终究是不忍他多么的为难,她道,“太后在你幼时护你良多,这些我或多或少听过。若可以,你再与我细讲讲,或许我就不会怪你了。”
她摆好听故事的架势,王愣了愣,然后才取过一旁的凭几给她,让她靠着。他自己则靠在背后的床架上。
这声音不算小,但外面的人却没来提醒,由着他们说到深夜。
“你倒知道只捡她对你的好说,怎不说你三岁丧父,她出于对你的疏淡,害你中毒?”
“孤中毒怪不得母亲。”
“那我来王宫之后亲眼所见她的偏心,和对你的丝毫不手下留情呢?”
“孤是长子,理当受母亲管教。”
“古仁人之风,在王的身上重现了。王今后也不用去骂那些腐儒,你只需将自己对太后之心讲于他们听,他们定对你死心塌地,唯你是从。”
“小九是在讽刺孤迂腐么?”
“哪敢啊。”朱九将凭几丢给他,然后翻身躺下,“你啊,自认为是对的,任谁劝都无用。”
王收好凭几,跟着躺下,缓缓靠近她,“那小九听了一夜孤的往事,可能稍微原谅孤?”
“不是你的错,王少总揽错到自己身上。”朱九背着他回应。
“孤保证,今后母亲绝对再无人可用。而之前是孤疏忽,孤还是有错的。”
朱九无奈,只好道,“原谅你了。”
王的声音突然就高了几分,“真的?”
这下倒吸引地乐锦她们轻推门进来,正听见王后拖着嗓子道,“是,真的,可以睡了么,我的王?你看乐锦她们又来催了。”
乐锦她们才探进来的头,闻此,立即又缩了回去。
王低声在她耳边道,“所以孤不想你去西宫歇凉,就去崇山,如何?”
朱九的耳朵有些痒,心里也酥麻酥麻的,“行。”
王终于安分躺着了,嘴角还挂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