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锦很快回来,朱九指指王,“给王,乐锦。”
乐锦便将羹碗放在王面前。
乐锦去后厨端鱼羹的时候,众人便都知道这是端给王的,于是此时众人都悄悄围到了门口来看。
王垂眸看着面前的鱼羹,一时没有动。
王后似看不下去了,搁下自己羹匙,捧过王的,然后开始喂他。
外面有人捂住了眼睛,但身子还朝着殿内。
王看向王后,王后吹了吹一匙羹,然后“啊”了一下,再说,“吃吧。”
王还犹豫着,“小九,孤不……”
“你若不吃,那今后也别叫后厨给我做了。王吃白粥,我吃鱼羹,传出去我还如何做贤后?”
“不会传出去的。”
“不行。”
王还是没张嘴。
“我手酸了,傅南容。”
王后直呼王的名讳!有人捂住了耳朵,但身子还是没挪动分毫。
王抬手托住了王后的手。
“你再不吃,我们两个都不用吃了,因为它们马上就要冷了。鱼羹冷了会如何,乐锦?”
“会不好吃,王后。”
有人忍不住噗嗤。
王瞪向门口,众人立即散走,乐锦低头退后。
于是在众人都看不见的时候,王终于吃下王后的喂食。
“如何?”
王慢慢吞咽,“嗯。”
“再来一匙?”
王接过去,“孤自己来,你也吃。”
“那你要吃光。”
“嗯。”
于是两人各自吃起鱼羹来,朱九吃得有些忘形,“西市街那家小食肆的鱼羹也好吃。下回有机会带王去尝尝。”
“西市街?小食肆?”
朱九一愣。
她怎么就说出口了?
王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告诉她快坦白。
朱九道,“我说了你别责怪人。”
“嗯。”
“是南枝带我去的。”
“何时去的。”
“就……我才嫁来不久。”
“禁令未解时?”
“……对。”
王连吃下几口没说话。
朱九有些紧张,“说好不怪人的。”
“没说要怪谁。”
“那个……西市比别处管得松些,你作为王君,该是知道的。”
“嗯。”
“王知道那边一直有鱼流通?”
“嗯。”
“那为何……”
“禁鱼和以前禁酒不同,禁酒益处多于坏处,且出于公心。禁鱼,则有孤的私心在里面,孤也知道禁是禁不完全的。西市民风开放大胆,会有暗暗操作,孤不意外。”
“不以为忤?”
“不忤。本是孤有私心在前,怪不得众民。”
“若抛开你禁鱼这个无谓的决定,王的胸怀是值得大大称赞的。”
王笑。
他们的羹碗都已见底。
朱九见到王干干净净的空碗,笑眯眯的,“果然吃尽了,是听话的。”
两人起身,这时乐锦莲蓬端来清水供他们盥洗。
“等后厨都轮流去学了艺回来,不如我们设个宴。一则是检验一下李厨他们成果如何,二则是把南枝庄儿,还有南玉夫妇都请来,算是家宴,如何?”乐锦递给她干帕,她擦完转递给王。
“行。”王应了。
“樊玉的绝活当不少,到时都呈现出来只怕就我们几人根本吃不完。王总是麻烦有春楼,樊玉和林知乐夫妇也该请来感谢才是。”
“王后还想请谁,一并说了才好。”
“若可以,将你的亲近臣子都请来也不妨事。”
“章公度,长孙他们?”
“嗯。”
“上回你也见到了,他们若来,没个安宁。”
“没事,就图个热闹嘛。”
“孤只觉得吵。”
“吵么?那算了吧。”
王后转身。
王跟过去,“行,叫上。都叫上,最好文武百官都来。”
“百官不行,李厨他们忙不过来的。”朱九笑道,“定在何时好呢?若是家宴,就该正式给人下请帖。”
“请帖?孤叫他们吃饭,还要请帖?”
“才说了是家宴,你是家主,不是王上。”
“那定几时才妥当?”
“他们要学多久?”
“孤定的期限是一月。”
“这么紧?”
“他们都是老手,学起来快当。”
“再宽宽时限,别逼太紧。”
“那王后说几时。”
“五月下旬如何?”
王想了想,点头,“那就下月下旬。”
“王只怕还未开过家宴呢。”
“孤没这个闲功夫。”
“这下好了,你的王后每日清闲得很,有闲功夫了。”
“不是说你闲。”
“我知道自己很闲。你不叫宫人拿宫务来烦我,我也没办法。”
“那些琐事无需你操心。”
“也是,在我来之前,你的魏王宫就运行得很好。”
“在你来之后,运行得更好了。”
朱九笑,“没给王添乱?”
“没有。”
“没让王头疼?”
“哪会。”
“真的?”
“嗯。”
“谁能想到,做你的王后会这么轻松呢。”
王眼中露笑。
这时桑陈捧着两摞文书到了门口,“王上,章相君将今日所批文书送来了。”
两人看向门口,“送进来吧。”
桑陈于是小碎步进来,将文书送到书案上放好。
“还要看文书?”朱九问。
“章公度已看过一遍,孤只是大略翻翻。若有重点,他会批注告诉孤。”
王已坐到案前,朱九道,“那我不打扰你,我去外面院子里走走。”
“别走久了。”
“你也别看久了。”
于是两人分开,各自做事。
王对灯翻阅文书,王后借着最后一点天光在院中散步。
“蓝鱼儿睡了?”
“是的,王后。”
这时倒是个好机会,只见桑陈已对着乐锦使了无数眼色。
乐锦跟在朱九身后,也没注意听她说什么,只是顺着答,脑子里还在组织语言。
“梅子都这么大了。”
“是的,王后。”
“酿酒的器具可借来了?”
“是的,王后。”
“阴大夫现在的住处太小,应当再给她挪个宽敞的所在。你们住的南庑颇大,且都是女子,同住一处无妨的,不如让她搬过去。”
“是的,王后。”
朱九总算察觉不对劲,看向乐锦,“乐锦,你有心事?”
“啊?奴婢……王后说什么?”
“果有心事?”
“奴婢……”
“说来听听乐锦。”
朱九在青梅树下的石凳上落座,乐锦靠近她。
“王后,奴婢……”乐锦又看了看主殿门口立着的桑陈,虽然昏暗,但能感觉出他一直盯着她们这边。
朱九道,“看桑陈作何?”
“王后。”
“嗯?”
“此事这两日定有许多人想对您说。桑陈,郡主,小公爷,还要外庭的章相君等。”
“是何事?”朱九越发好奇。
“王上被刺时,相君等一干大臣曾上谏王上严格外臣入宫之选,以及增加外臣入宫前搜身的规定。这两条在这两天,听桑陈说,一直在被讨论,但王上却一直不首肯。大魏如今人才济济,还有各方人才来投,其中难免有暗藏祸心者。王上乃大魏国君,一身千钧重,此次受伤,虽不严重,但已足够另我等警醒。桑陈说,他这两日几乎不敢闭眼。王上出去见朝臣,他连眼睛都不敢眨。”
“乐锦,你们想让我劝劝他同意众臣的请求?”
“王后圣明。”
“只怕是难的。”
“王后若出马,定不难。”
朱九笑,“王不同意,我能猜到一些原因。无非是他如今正需广纳人才,断不会在此时做出伤害人才之事。严格入宫之选或可有为,搜身,只怕是难以实施的。毕竟各方儒臣,皆重名节,一到魏王宫,未见王君,先被不信任地搜身,不宜示广。”
“可……”
“不慌,容我想个别的法子。”朱九起身,又开始在院中行走,边走边沉思。
走了一会儿,她冲桑陈招手,桑陈立即就跑了过来。
“王后。”
“桑陈,搜身一事暂施行不得。但可做其他弥补。王今后但凡见谁,有谁呈物,都由你转交。殿中侍御皆选身手敏锐者。王若下阶与大臣交谈,你或者其他人就紧紧跟随。”
“是。”
“另外你转告相君他们,王君是有自己的考虑,并非是固执。”
“是。”
“今后要辛苦你了,桑陈。”
“王后言重,小人有愧。”
“师父,王上在唤。”门口的石峡冲他们这边轻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