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王的悲泣

“我……我自己可以……”朱九有些不习惯。

“张嘴。”王一脸严肃。

她只好张嘴。

朱九吃下第一口,心里突然泛起喜悦,眼眉弯弯,“王上上回喂我吃药可没今日这般温柔。”

“你上回也没今日这般乖。”

眉眼更弯,都看不见眼睛了。

吃过饭,王让她回去休息,她临走前捉着王的袖子,“我知道国家出事最难过的是你,但也要保重身体。”

王低眸看她,良久才点头。

红缨扶着她走出门,王在门口看着她离开。

勤政殿大门外早有人等候,见王后一出来就涌上来,却是乐锦他们。

“王后哪儿伤了?”

“红缨,你失职了!”

“我来扶!”

朱九两只手被人倒腾来倒腾去,两只脚几乎悬空。

石峰石崖在门口看得都呆了。

众人把王后抬走后,石岩留在后面。

“师兄,刚刚王后劝王上吃了饭。”石峰暗暗竖拇指。

“那是自然,也不看王后是谁。”石岩趾高气昂地走了。

朱九被架回花想殿关起门来按在榻上脱衣检查。

“那个,乐锦……”朱九很无奈地被迫趴着。

“奴婢要看王后身上究竟伤了几处。”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脚底有三个水泡。”阿水报告。

记录者芳芜。

“脚踝……略红肿。”

“略红肿?”朱九无法扭头,“那是我走了长路,自然是该红的。”

“都肿了,王后。”莲蓬提醒。

好吧。

红缨被拦挡在外,没资格入内参与。

石岩在外面和她说,“等乐锦她们出来,大家只怕要审判你。”

红缨不语,只瞪着那扇门。

“王后究竟是怎么受伤的?”

红缨依旧不语。

石岩放下环抱的手,“行吧,过会儿她们问你你总要说。”

整整一个时辰,总算收拾完毕。朱九头上被红缨绑的头发也早被乐锦嫌弃地拆下。

而她总算能脱离众人魔爪,躺在床上呼呼喘气。

乐锦拿过芳芜的记录,阿水先惊呼,“天啊,十多处伤。”

有些地方哪里能算是伤。不过朱九累了,不想争辩了。

“王后请休息。”她们拿着纸出去。朱九忙撑起身道,“别怪红缨,乐锦。赶路是我自己要求的,之后她还专门走二十里路给我找了马车。”

“奴婢知晓。”

朱九无力地躺回去,累了,闭眼。

外面纷扰,她无心管了。

第一次觉得累,做人真累。

宣城被破,宁州刺史贺敏拖延,难辞其咎,王大怒,着其槛车入京。

三日后,王在城外谷水上行招魂祭,奠慰宣城亡灵。举城百姓自发前往,沿河岸两侧跪拜,哀呼声震天地。

朱九站在花想殿院中,仰望天空。

天灰蒙蒙的,仿佛要下雨。

这样的情况何时才能断绝?朱九闭眼问天。

她也曾在那天上看

屠城。

血流成河,无论男女老幼,皆命丧于刀口之下。人心有时竟能狠毒到如此地步。

那被魏人称为蠕蠕的北方民族,这番狠屠宣城,想来是为报魏王之前打入他们老巢之仇。

但魏王之前之所以打他们,是因为他们曾在那场秦魏之战中,趁火打劫,间接害死了魏王的祖父魏烈王。

一来一去,双方的仇恨已无终结之时。

朱九低头叹息。

乐锦阿水二人站在她身后看着,也跟着皱眉。

“王上今日可是不会回来?”王后突然问。

“是,王后。”乐锦应,“要在城外搭营,为宣城军民守一夜灵。”

朱九晚间躺在床上,乐锦道,“王后安眠。”

“乐锦。”

“奴婢在。”乐锦顿住身子。

“这世间为何要有这么多杀戮?”

“奴婢想……或许是源于贪婪。”

“这样的人性太恶劣了。”

是啊,太恶劣了。都知道恶劣,但就是自古不绝。

“王后睡吧,奴婢守着您。”乐锦以为她是不安,便在她床边的小凳上坐下。

乐锦以为她害怕,但她只觉悲悯。

她的眼神落在旁边衣架悬的袍服上,那是魏王的。乐锦以为她想念王君了,便道,“王上明日就回宫了,王后。”

可她其实是想起那日,她在他那儿吃过饭回来,那个晚间他竟来到这里留宿。所以这衣服留在了这里。

当时乐锦她们把她翻来覆去地检查完毕后,她便睡得不省人事直到后半夜。后半夜她能醒来也只是因为被尿意憋醒。她起身翻动,却感到身边有人,透过微弱烛火,她看见了他。

她一时不敢动了。

她自然感到惊奇,奇怪他为何一声不吭地跑来这里睡。可她又的确迫切想要先去解决眼下急事。

他睡在外面,她要出去势必需要越过他。但她因腿酸而不太灵活,在翻过去时,腿一软压在了他身上,把他惊醒了。他下意识双手捧住她,她不好意思地冲他笑,“你醒了?”

他似还没清醒,撑起头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道,“作甚?”

“有些急。想要方便。”

他松开她,准备也坐起来,却被她按住,“你别动,我自己去就好。我已熟悉了。而且这衣裙简单,我自己就能除掉。”

“叫乐锦进来。”

“不用,我自己能行。”

说着她就挪下了床,他看着她噔噔跑向旁边一个小隔间。不一会儿,她走回来,发现他还睁着眼望着自己的方向。她上床后一边往里爬,一边催他睡,“快睡。”

她钻进被子后就不再动,闭上眼。

“阿弗。”良久,他的声音传来。

“嗯?”她转头看他,讶异他怎还不睡。

“玄素之死,宣城军民之死,孤有责任。”声音里包含着她从未听过的低沉与悲痛,“在这局里,孤终究是把他们都算进去了。”现下不止是悲痛,她还听到了隐隐的哭腔。

朱九半撑起身,他也正望着她,能看见他墨黑的眸子里闪着的泪光。

“傅南容……”她下意识就唤了他的名。

“如果可以,孤可以晚几年收宁州。孤可以晚几年的。”哭声压抑。

她没想什么,就是凭心而动,上前抱住他,搂住他脑袋,将他拥在自己怀中安抚。

她感觉到他身子的颤抖。

原来他也是会哭的。

“孤失策了,是孤害了他们。”他呜呜咽咽地在她怀里哭个没完,将朱九的一颗心揉得不成样子。

“没有,不是你的错。你做得很好。”她轻抚。

“可是他们都没了。玄素垂印北上,入宫辞君那日,孤许诺他,宁州收复之时,便封他做宁州刺史。他说做不做刺史不重要,只愿待在孤身边,陪孤征战。”说到此,他哭得更凶,“可是孤害他死了!为何那日孤不派长孙去援他!为何孤不派人去啊!”他开始捶打自己的胸脯,朱九竟捉不住他,“南容,南容!”

屋中这般动静,乐锦他们自然听见了,推开门跑进来,就看见王上在哭,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却不敢近前来。

桑陈从后面进来,立即将他们都拉出去,“不要命了你们?”

他们自然知晓这样看着王的失态是不要命的体现,但乐锦却道,“王上会不会伤到王后?”

“王上憋了几日,今日好容易发泄出来。也只在王后面前发泄,怎会伤害她?”

乐锦只好退到门口守候。

王靠在她身上,嘴里一直在责怪自己。

她大概能听出原委。宣城一早被围,魏王下令贺敏支援。贺敏迁延,魏王再下令催促。朝中已有人建议先出兵救宣城,后面再论贺敏之罪,可他意在勾出南边贺坤,故而迟迟没有同意大将北上支援。贺坤也在动了,可宣城却先告破。

韦玄素守城之功在大魏如今各将领中是数一数二的,当不会这么容易就被破城。其中有甚曲折,只能等影卫去查清楚了。

那晚,王哭着睡过去。但即使睡过去了,他的眼角还在无意识地淌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