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自己可以……”朱九有些不习惯。
“张嘴。”王一脸严肃。
她只好张嘴。
朱九吃下第一口,心里突然泛起喜悦,眼眉弯弯,“王上上回喂我吃药可没今日这般温柔。”
“你上回也没今日这般乖。”
眉眼更弯,都看不见眼睛了。
吃过饭,王让她回去休息,她临走前捉着王的袖子,“我知道国家出事最难过的是你,但也要保重身体。”
王低眸看她,良久才点头。
红缨扶着她走出门,王在门口看着她离开。
勤政殿大门外早有人等候,见王后一出来就涌上来,却是乐锦他们。
“王后哪儿伤了?”
“红缨,你失职了!”
“我来扶!”
朱九两只手被人倒腾来倒腾去,两只脚几乎悬空。
石峰石崖在门口看得都呆了。
众人把王后抬走后,石岩留在后面。
“师兄,刚刚王后劝王上吃了饭。”石峰暗暗竖拇指。
“那是自然,也不看王后是谁。”石岩趾高气昂地走了。
朱九被架回花想殿关起门来按在榻上脱衣检查。
“那个,乐锦……”朱九很无奈地被迫趴着。
“奴婢要看王后身上究竟伤了几处。”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脚底有三个水泡。”阿水报告。
记录者芳芜。
“脚踝……略红肿。”
“略红肿?”朱九无法扭头,“那是我走了长路,自然是该红的。”
“都肿了,王后。”莲蓬提醒。
好吧。
红缨被拦挡在外,没资格入内参与。
石岩在外面和她说,“等乐锦她们出来,大家只怕要审判你。”
红缨不语,只瞪着那扇门。
“王后究竟是怎么受伤的?”
红缨依旧不语。
石岩放下环抱的手,“行吧,过会儿她们问你你总要说。”
整整一个时辰,总算收拾完毕。朱九头上被红缨绑的头发也早被乐锦嫌弃地拆下。
而她总算能脱离众人魔爪,躺在床上呼呼喘气。
乐锦拿过芳芜的记录,阿水先惊呼,“天啊,十多处伤。”
有些地方哪里能算是伤。不过朱九累了,不想争辩了。
“王后请休息。”她们拿着纸出去。朱九忙撑起身道,“别怪红缨,乐锦。赶路是我自己要求的,之后她还专门走二十里路给我找了马车。”
“奴婢知晓。”
朱九无力地躺回去,累了,闭眼。
外面纷扰,她无心管了。
第一次觉得累,做人真累。
宣城被破,宁州刺史贺敏拖延,难辞其咎,王大怒,着其槛车入京。
三日后,王在城外谷水上行招魂祭,奠慰宣城亡灵。举城百姓自发前往,沿河岸两侧跪拜,哀呼声震天地。
朱九站在花想殿院中,仰望天空。
天灰蒙蒙的,仿佛要下雨。
这样的情况何时才能断绝?朱九闭眼问天。
她也曾在那天上看
屠城。
血流成河,无论男女老幼,皆命丧于刀口之下。人心有时竟能狠毒到如此地步。
那被魏人称为蠕蠕的北方民族,这番狠屠宣城,想来是为报魏王之前打入他们老巢之仇。
但魏王之前之所以打他们,是因为他们曾在那场秦魏之战中,趁火打劫,间接害死了魏王的祖父魏烈王。
一来一去,双方的仇恨已无终结之时。
朱九低头叹息。
乐锦阿水二人站在她身后看着,也跟着皱眉。
“王上今日可是不会回来?”王后突然问。
“是,王后。”乐锦应,“要在城外搭营,为宣城军民守一夜灵。”
朱九晚间躺在床上,乐锦道,“王后安眠。”
“乐锦。”
“奴婢在。”乐锦顿住身子。
“这世间为何要有这么多杀戮?”
“奴婢想……或许是源于贪婪。”
“这样的人性太恶劣了。”
是啊,太恶劣了。都知道恶劣,但就是自古不绝。
“王后睡吧,奴婢守着您。”乐锦以为她是不安,便在她床边的小凳上坐下。
乐锦以为她害怕,但她只觉悲悯。
她的眼神落在旁边衣架悬的袍服上,那是魏王的。乐锦以为她想念王君了,便道,“王上明日就回宫了,王后。”
可她其实是想起那日,她在他那儿吃过饭回来,那个晚间他竟来到这里留宿。所以这衣服留在了这里。
当时乐锦她们把她翻来覆去地检查完毕后,她便睡得不省人事直到后半夜。后半夜她能醒来也只是因为被尿意憋醒。她起身翻动,却感到身边有人,透过微弱烛火,她看见了他。
她一时不敢动了。
她自然感到惊奇,奇怪他为何一声不吭地跑来这里睡。可她又的确迫切想要先去解决眼下急事。
他睡在外面,她要出去势必需要越过他。但她因腿酸而不太灵活,在翻过去时,腿一软压在了他身上,把他惊醒了。他下意识双手捧住她,她不好意思地冲他笑,“你醒了?”
他似还没清醒,撑起头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道,“作甚?”
“有些急。想要方便。”
他松开她,准备也坐起来,却被她按住,“你别动,我自己去就好。我已熟悉了。而且这衣裙简单,我自己就能除掉。”
“叫乐锦进来。”
“不用,我自己能行。”
说着她就挪下了床,他看着她噔噔跑向旁边一个小隔间。不一会儿,她走回来,发现他还睁着眼望着自己的方向。她上床后一边往里爬,一边催他睡,“快睡。”
她钻进被子后就不再动,闭上眼。
“阿弗。”良久,他的声音传来。
“嗯?”她转头看他,讶异他怎还不睡。
“玄素之死,宣城军民之死,孤有责任。”声音里包含着她从未听过的低沉与悲痛,“在这局里,孤终究是把他们都算进去了。”现下不止是悲痛,她还听到了隐隐的哭腔。
朱九半撑起身,他也正望着她,能看见他墨黑的眸子里闪着的泪光。
“傅南容……”她下意识就唤了他的名。
“如果可以,孤可以晚几年收宁州。孤可以晚几年的。”哭声压抑。
她没想什么,就是凭心而动,上前抱住他,搂住他脑袋,将他拥在自己怀中安抚。
她感觉到他身子的颤抖。
原来他也是会哭的。
“孤失策了,是孤害了他们。”他呜呜咽咽地在她怀里哭个没完,将朱九的一颗心揉得不成样子。
“没有,不是你的错。你做得很好。”她轻抚。
“可是他们都没了。玄素垂印北上,入宫辞君那日,孤许诺他,宁州收复之时,便封他做宁州刺史。他说做不做刺史不重要,只愿待在孤身边,陪孤征战。”说到此,他哭得更凶,“可是孤害他死了!为何那日孤不派长孙去援他!为何孤不派人去啊!”他开始捶打自己的胸脯,朱九竟捉不住他,“南容,南容!”
屋中这般动静,乐锦他们自然听见了,推开门跑进来,就看见王上在哭,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却不敢近前来。
桑陈从后面进来,立即将他们都拉出去,“不要命了你们?”
他们自然知晓这样看着王的失态是不要命的体现,但乐锦却道,“王上会不会伤到王后?”
“王上憋了几日,今日好容易发泄出来。也只在王后面前发泄,怎会伤害她?”
乐锦只好退到门口守候。
王靠在她身上,嘴里一直在责怪自己。
她大概能听出原委。宣城一早被围,魏王下令贺敏支援。贺敏迁延,魏王再下令催促。朝中已有人建议先出兵救宣城,后面再论贺敏之罪,可他意在勾出南边贺坤,故而迟迟没有同意大将北上支援。贺坤也在动了,可宣城却先告破。
韦玄素守城之功在大魏如今各将领中是数一数二的,当不会这么容易就被破城。其中有甚曲折,只能等影卫去查清楚了。
那晚,王哭着睡过去。但即使睡过去了,他的眼角还在无意识地淌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