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九傅南枝二人在乾元殿用过晚膳后才走。回程时,朱九对乐锦和阿水二人说,“庄儿那边的膳食与我们花想殿的有差距。之前只听你们说王上节俭,连带约束两个小辈,单只给花想殿配了丰富的菜肴,我一直没有体会,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王后可是没有吃习惯?”阿水问,“要不要回去后让膳房再做些小食?”
朱九摇头,但问,“王上那边是什么标准?”
“和小公爷这边一样。”
走了一段路,朱九还是想不通,“所以全王宫就我过得最奢侈?”
乐锦阿水低下头,不敢应。
朱九压低声音,“你家王上是不是存心想坏我名声?”
“王后……”阿水吓得差点就上前逾矩地捂住王后的嘴,最后只敢在王后面前摇了摇手,“请王后慎言。”
“王上是心疼王后远嫁而来会不适应,加上宁川又从来是富庶惯了的,天南海北汇聚的珍馐只怕比盛京城还齐全。”乐锦解释。
“那他倒是蛮体贴。”到了花想殿门口,朱九却不进去,而是折向勤政殿方向。
“王后何去?”
“去见王上。”
“可是天要黑了,王后。”阿水很着急。
“阿水你回去,乐锦跟着我就行。”
“王后是要去找王上说什么?”
“不说什么,就看看他吃的什么。”
她步子迈得快,乐锦示意阿水回去,然后自己跑着跟上。
朱九提裙一步不停直到勤政殿内,站在门口,手还没放下,就看见了王,而桑陈的“王后”被她抛在门外。
殿中的王的确正在用膳,比他们用得晚些,这在意料之中。可王的旁边还有其他人,这就在意料之外了。
桑陈表示都怪自己嘴笨,手慢,没来得及告诉王后殿内还有旁人在。
朱九默默地放下手,放下裙子。
王和另一人都看了过来。
那人还算镇定,只些微震惊之后,便放下筷子,起身,拱手躬身行礼,“臣章公度见过王后。”
这下换朱九一惊。
王先道,“这便是章公度,你不是一直想见见他长什么样么?一样两个眼睛一个嘴罢了。”
朱九走向前,“相君有礼。”
章公度再度弯腰。
朱九看向魏王,用眼神告诉他自己不知道还有大臣在,为失礼而抱歉。
魏王轻微摇头,表示无妨。
“相君请继续用膳。”朱九道。
“臣已饱腹,这就准备告退了。”他冲王后,又冲王,“臣告退。”
魏王允准,他便离开了。
朱九目送他出门,然后回到魏王的食案边,在他身旁坐下,“相君气度果然不凡,恭喜王上贺喜王上得此良才。”
傅南容继续吃,“这就看出气度不凡了?走个路而已。”
“走路能看出许多门道。”
他斜眼觑她,“若只看走路就选人,那孤与昏君无异了。”
“是我失言了。”朱九收回视线,看向面前的餐食,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魏王因为她而无法下箸,“王后,你在孤的菜里找什么?”
“王上就用这些招待自己的亲近宠臣?”
“孤吃这些吃得,他吃不得?”
朱九乖乖坐回位子,微嘟着嘴。
魏王继续吃了几口,然后发现她的安静,“又怎么了?”
“你自己吃这么简单,却给我吃那么好,是想给我传一个骄奢的名声出去么?”
“你好吃,孤是为照顾你的喜好。而且……”他又吃下口菜,嚼完吞下,“宁川富甲天下,贺坤虽可恶,但在衣食方面定是给你最好的。孤怕你来盛京一时不适应这边的简陋,所以才特意拔高你的待遇。这些外面人不知,孤的人你放心,不会乱传。”
“盛京明明也不错,我看外面人吃的就很好,那日在有春楼所见食客都比你现在吃的好。”
“孤习惯这些膳食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了?复国初?国家如今早有进步,盛京已非昔日,虽尚赶不上宁川,但赶上只是迟早问题。他却还延续着最初的习惯,并没有因为宽裕了就改变。
“这些菜我从没吃过。”朱九压下心头悸动,平静道。
“这是盛京菜,你或许吃不惯。”
“这叫什么?”
“蝌蚪粉。”
“怎么做的?”
“面食的一种,用铁漏按入沸汤中即成,形似蝌蚪而名。”
“咸的?”
“嗯。”
“面食就该甜口才好吃。”
“咸的味佳。”
“不与你争。这个是肉块?”
“嗯。”
“就简单肉块,没做别的处理?”
“不用多做处理,孤能一口一块,入口即化。”
“好吃么?”
“甚佳。让桑陈给你添副碗筷,你再吃点?”
她摇头,“我在庄儿那儿吃过了。庄儿吃得好似都比你好些。”
“你去看他了?”
“嗯,还送了皇甫先生一盒甜食。”
他看向她。
她笑,“他是庄儿先生,能打他。我算是巴结他,指望他能手下留点情。”
魏王放下筷子,面容有些严肃,“王后不该这样做。”
“不该么?可是庄儿那么惹人疼,一想到有人打他我就受不了。”
“他是孤侄儿,皇甫靖能打他也是经过孤允准。王后不该插手。”
朱九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王这是在责怪她干预了他。
她低头,“庄儿这些日子叫我婶婶叫得多了,倒让我自己都忘了,”抬头看他,“我终不是他婶婶。”
魏王身子微僵,想说什么,朱九却已起身冲他行礼,“王上慢用。”
离开。
“乐锦,我们走。”这回喊乐锦的声音不及上回大。
“王后。”乐锦的回应。
然后是桑陈恭送她的声音。
桑陈悄悄在门口探头,只因他发觉王后走时脸色不佳,看进来,却发现王的脸色同样不佳。这是相处不愉快了?
这都要一起出城巡河了,可别在这节骨眼上闹别扭啊。他心里急。
朱九回去时走得不快,但走得安静,一句话不说,乐锦问了几句话,她回答完就没了。若按以前,她们走一路,总有说不完的话。
朱九回到花想殿,乐锦给她褪去斗篷,卸下头饰,散开发。她坐在床沿,任阿水给她擦手擦脸,然后莲蓬端来水盆,她开始洗脚。全程都没怎么说话。
这下三个丫头都发觉了不对。
乐锦表示只知道是去勤政殿惹起的,但具体因为何事她却根本不知道。
“现在还早,王后要不要再烤烤火?奴婢将火添大些。”阿水道。
朱九点头,“好。”
于是她穿上鞋袜,走到外面烤火。
这时石岩拿着一个巴掌大的小弩进来,蹲在王后面前,朱九眼睛一亮,“石岩,你竟做好了?”
“按着王后绘的图纸,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让小人们做出来了。”
朱九举着它,乐锦立马捧来一盏烛照着。
“小人们试过了,能射出去,但射不远,力道不足。”
“那可能有什么地方我忘记了。”朱九也只是凭记忆画的。这是这段时间因为魏王给她找的那些书里的一本兵器谱而想起的之前在天界曾见过的一把神弩。神弩由五兵神所制,制来不过是射射路过的流云。流云一团团,被射中即散开,当时她觉着很好玩。五兵神给她把玩时,只略讲了些构造,她其实也不知全貌,当下还在摸索。
绘图出来本不打算真的制弩,是石岩,自从他给她做过灯后,七窍中仿佛开了手艺那一窍,非要做出来给她玩。她也只好由他。由他带着小监们,摸索了好几天,做出来的外形看着还不错,是那么个样子,只是在使用上不足。
“我们再摸索摸索。”朱九道。
“好,就小人以为,这个地方是不是要短一些。”两人开始讨论起来,侍女们站在旁边看着,心里算是舒服了些,毕竟王后现下心思已不在刚刚所烦之事上。
谁也不知道王后在王那儿发生了何事,只知道王后是不开心地走回来的。
离出宫还有两日,王后一直没再去勤政殿,这两日王也没有来这边。乐锦他们有些着急,好容易见两人关系近了,可别又生变故,只好让人去请傅南枝。
傅南枝在胧月殿本就憋着无聊,一听此事,立刻丢下手中书本,提起裙摆朝外跑。
“庄儿呢?”一边跑一边问。
“这个时辰小公爷应还在学习。”
“那不管他了,我一个人去也能行。”
她才跑进殿门,喊嫂嫂的声音就飞了出来。朱九正在院中陪石岩他们做风筝,满院子竹架,纸,笔,颜彩,浆糊。
他们身上脸上都或多或少沾了白的红的颜色,只她嫂嫂一人看着还算干净。最最让她不可思议的是,连一向冷漠的红缨也不知被用了什么手段拉下屋顶,坐在那儿乖乖用一把不是她常用的刀在割竹片,场面看着挺怪异。
“嫂嫂在做什么?”她好奇地走过去。
“南枝来了。”朱九笑,一点看不出低落。
“王后在教小人们做风筝。”蹲地上的石岩道。
“风筝多简单,还要教?”
“王后教的不是普通风筝,郡主。”石岩聚了聚手中初具雏形的竹骨。
“这是什么?”南枝问。
“王后亲手绘的凤凰图,小人照着扎的。”
“凤凰?这是能随便做的?”南枝下意识就问。
众人手一顿,都看向她,包括红缨那淡漠的眼神。
南枝不禁咽了咽口水,知道自己说错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