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王也曾受过屈辱

魏王留在花想殿用膳,一家四口吃得还算和谐。因为魏王刚刚松口答应他们出宫,加上朱九在,故而南枝和傅庄姑侄比往日在他们二哥二叔面前活泼许多。

“我人生屈指可数的几次和二哥一起吃饭。”傅南枝仰天长叹,“要感谢嫂嫂。”她给她嫂嫂夹了菜。

“庄儿也感谢婶婶。”傅庄跟着夹。

朱九笑,碰了碰王的手臂,“看看你一天都是怎么在照顾他们?”

“他们自己是不会吃饭么?孤又不是陪吃的。”魏王兀自吃得端庄优雅。

“你这人说话!”朱九一噎,看向南枝,“我起初还没意识到你二哥说话这么刻薄,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她看回某王,“你与你那些臣子也这般说话?”

“哪般?”王很淡定。

“嫂嫂不知,二哥怕是只在穆相君面前稍微收敛,其余的,就连章相君,也常被二哥骂。他只要有一点看不惯就会脱口而骂,之前五哥还和我说,臣子们私下餐聚常常是比谁一天被二哥骂得最多。”

“是么?”朱九笑着看向他。这个样子的魏王还真和那杀人不眨眼的屠族暴君联系不起来。

“他们私下里在背后编排孤?”王微皱眉。

“没有,他们是想选出挨骂最多的人,然后以之为荣呢。说的是,您连骂都不骂之人,是没有前途的。”

“哼。”王的淡哼。

朱九因为高兴,不由自主地就开始给人夹菜,给南枝夹,给傅庄夹,最后夹到了王的碗里。

场面瞬间冷下来。

朱九等菜放进王的碗里后,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傅南枝傅庄默默地放下筷子。

王低眼看自己的碗。

“那个……”朱九表示抱歉,“我一时忘了你不喜别人给你夹菜。”

王盯着自己的碗不说话的样子还真是让人害怕,朱九生怕他突然发飙,然后把她给丢出去。“我帮你换一碗。”她说着便要去拿他的碗,却被他一只手按住。

“孤把他们挑出来就是。”

于是接下来众人只见王很仔细地把那些沾菜汁的米饭通通挑出碗,搁在一旁,一粒污饭粒都不留,然后又是白花花的一碗饭。

朱九是叹为观止的。她从不知道一个人可以怪癖到如此地步。

挑完后,王又开始淡定闲适地吃饭了。朱九小心地问,“没事了?”

“嗯。”

“真不需要换一碗?”

“王后,你该学会节俭。”他转头冲她道。

朱九忍不住一笑,“是,是我的错。”

场面慢慢回温,傅南枝傅庄又默默拿回筷子。

乐锦阿水松了一口气。

魏王吃完饭后就走了,傅南枝傅庄还在花想殿烤火。

“刚刚真是吓到我了,嫂嫂。”

“我自己还不是被吓到。你没看到你二哥那不说话的样子,真怕他将我扔出房去。”

“不过二哥今日竟然没生气,这是出乎意料的。”

“话说你二哥怎这么多怪癖?还有什么,你今日一并与我说了,我拿笔记着,免得到时又触碰到。我日日记忆背诵,争取再不犯。”她喊乐锦,“乐锦,帮我拿下纸笔。”

乐锦果真去拿了来。傅南枝道,“也没什么,就是不准夹菜,不准食鱼,”傅南枝掰着手指数,“不准随意出宫,不准铺张浪费,不准干预国事与外臣勾连……”

朱九果真一一在纸上记,“没了?”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傅南枝看看门口,然后凑到朱九耳边。

“刘显?”她听完,下意识重复了这个名字。

当场人皆一吓。

“嫂嫂噤声。”傅南枝捂住她嘴。

朱九眼神中带着疑惑看她。

她便又凑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朱九才点头,“知晓了。”

知晓后,她还准备记在纸上,南枝又是一吓,“嫂嫂别写这个名字,记在心里就好。”

朱九点头,“好,记住了。不在他面前提这个人。”

傅庄这时走过来,看了看他婶婶写的字,“婶婶的字真好看。”

“好看么?”

“嗯,比先生写得还好。”

“你小心我告诉皇甫先生哦。”

“若我把婶婶这字拿给先生看,先生定也会同意我的说法。”

“即使如此,也不能当着先生面做比较。”傅南枝道。

“庄儿知道。”

傅南枝笑,然后有意捉弄一下他,便问道,“是婶婶的字好看,还是你二叔的字好看?”

朱九也看向他。

他愣住。

两人笑。

“比较不出来了?”

“……都好看。”轻声。

“舍不得说你二叔不好?”朱九笑问。

“二叔没有不好。”小家伙低头。

朱九摸摸他的头,“那日你与我在驿馆外观灯,和我说了那许多你二叔的好。却只字不提他的不好么?”

“这个……婶婶我……二叔他真的没有不好。”

“但你却怕他得紧,即使如此,也觉得他很好么?”

“嗯。”

她该感叹傅南容的教育很成功,让这孩子对他又敬又爱又怕。

傅南枝在一旁看着,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决定开口,“嫂嫂,其实二哥不喜饭里有东西是有缘由的。”

朱九看向她。

傅南枝看向乐锦和阿水,她们会意地走出房间。

傅南枝于是开始说道,“这事嫂嫂应该了解一些。”

朱九疑惑。

“二哥八岁那年逃亡宁州,求避贺氏之时,遭受到贺坤的极度侮辱。当时还是嫂嫂救下的他,嫂嫂可还记得?”

她当然不记得,因为她不是杨弗,“我……”

傅南枝继续道,“饭里有菜对常人来说本没什么,但对二哥来说,就能让他想起在宁州那些日子里被迫吃过的东西。二哥生来是记仇的性子。有些事,他能记一辈子,但其实那些事已过去好久。这样的二哥让人心疼,他的这些行为只会时刻提醒我们,他曾经经历过什么非人的待遇。贺坤是二哥的次舅,他却只想二哥死。天赐二年的西燕来犯,二哥率军民北撤,贺坤带兵从北而来,却不是来助阵,而是要与二哥兵戎相向。二哥只身前往贺坤军营,想劝他退兵,他差一点就杀了二哥,是太后及时找来贺氏一族老人才救下二哥。贺坤可恶,所以二哥想要杀他,但燕人却把他带走,还给了他一个代郡太守的职位,插在魏燕边境。二哥日日夜夜都想要除了他,但我们都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只因现在的燕国强于大魏。”

朱九一时接收到这么多信息,有些反应不过来。傅庄在她怀里趴着,因为他姑姑的话也在心疼自己二叔。

“二哥在宁川待的日子不长,但却可能日日都如地狱一般,当时多亏有嫂嫂在。”

在的是杨弗,不是她。难怪他甚至愿意以自己后位保住杨弗。

南枝说他记仇,但他其实也记恩。

别人对他以残忍,他报之以百倍残忍,就如对河西刘辰。

别人对他以恩,他报之以百倍恩,就如对杨弗。

贺坤逼他吃过什么,南枝没有明说,但她能够想象。

“南枝,一切都好起来了。你二哥会越来越好。”

“对。所以我觉得庄儿说得对,二哥是没有不好的。”她笑。

傅庄抬头附和,“二叔就是完美的人。”

朱九笑道,“他若听到定高兴。”

“别别,可别让他听见。”南枝摆手迅速,“他若听见,会骂我们油腔滑调,奴颜俾骨,谗谄阿谀。反正就是这类词。”

朱九笑意加深,“有时候和他沟通情感还真难。”

“就是的。嫂嫂不知,庄儿才学写文那会儿,写了一篇什么来着,庄儿你的文章名字叫什么?”

“吾之亲亲二叔,姑姑。”

“对。多感人的名字,是吧嫂嫂?”

“吾之亲亲二叔?”是朱九意想不到的文章。

“嗯。”

“当时庄儿几岁?”

“三岁,婶婶。”

“写了些什么?”

“就是记录二叔如何照顾我,抱我,喂我吃饭,教我读书识字。”

“你二叔还做过这些?”

“是的婶婶,不过那都是三岁以前的事了。”

“庄儿小时候身子不大好,老生病,二哥将他接在自己身边亲自照顾了三年。”南枝解释。

“后来庄儿身子好了,二叔就把我踢了出来独住。”傅庄很失落。

“没事,总有过三年,不是么庄儿?”朱九是会安慰人的。

“谢谢婶婶。”傅庄无奈一笑。

“对了南枝,你今日来可看见屋顶的红缨?”朱九突然想起屋顶上还有一人。

“看见了嫂嫂。”

“你可有法子让她下来?”

南枝摇头,“她脾气倔,谁劝都无用。只有二哥的王令管用。”

朱九有些发愁,南枝想当然以为她愁得是这个,“今后嫂嫂想出宫是难了许多。”

“出宫一事倒好说,和你二哥请令就是。毕竟他并没有明令不许我出去。只是她日日夜夜总在我上面待着,我实在不习惯。”

“日子久了就好了,嫂嫂。我之前也是不习惯,但这就是红缨的风格。”

“她下来和乐锦阿水他们一样不好么?每日也说不上话。”

“她话很少,就算下来只怕也说不了几句。”

傅庄已在小鸡啄米一般地点头。

“庄儿困了。”朱九捧住他的头,笑道。

“那我带他回去休息,嫂嫂。”傅南枝起身将傅庄从朱九怀里抱出,“哎哟,这小子又重了。”

傅庄睁眼,揉揉眼眸,“我自己走姑姑。”

“你可以么?”

“可以。”奶声奶气。

“回去当心,多拿几个灯照着。”朱九嘱咐。

“好的嫂嫂。”

“婶婶,庄儿走了。”傅庄是懂规矩的,即使站不稳了,走前还要冲他婶婶恭恭敬敬地行礼。

朱九爱怜不已,“好,回去早些睡,莫再用眼看书了。明日还要去看你五叔。”

“知道了婶婶。”

“石岩你带着人送送他们。”朱九不放心,于是让人送。

她在门口眼见着他们的灯看不见了才回身。乐锦问道,“王后现在可要安置?”

朱九抬头看屋顶,那里黑乎乎一片,已看不见红影。

“乐锦,红缨还在上面么?”

“在。”

“她晚上怎么睡?”

“靠着屋脊。”

“她有毡子么?”

“…应该是没有的。”

“给她送一个上去吧。”

“王后,红缨应不需要这个。”

“现在很冷,我出来这一小会儿就觉着冷。她需要的,你让人给她送一个上去,厚些的。还有绒帽也送上去。”

乐锦不想她担心,只好让人去办。

一根长竹竿挑着递了上去。朱九已在殿内宽衣准备安置,屋外还在打着灯笼送毡子与帽。